卻說竹枝獨來獨迴,來時滿心歡喜,迴時肝腸寸斷。天地黑茫茫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自己淚眼漣漣地摸索著小徑,卻不是迴家的路,因為家裏剩下的隻有空心。何去何從?草叢裏叫過一個夏天的知了仍不知倦地扯著嗓子“知了……”,無月的夜,一抬頭看不清滿天星鬥,盡是模糊的星輝,眼裏含著淚水。


    不知走了多久,兩條腿早已失去知覺,隻是憑著意誌行屍走肉一般在前行,陡然停下,卻像灌鉛似的,再也抬不起來。竹枝索性倚靠著路邊一棵大樹歇息,腦子無法歇息,全是司雅的臉,背叛者的麵容。不曾想,司雅不是父親和純兒的眼線,卻是慕容子旭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細作。哭著哭著竟笑了起來,聲音越小越大,“哈哈……”淒涼的笑聲飄散在靜謐的夜晚,誰人能聞?誰人能懂?


    噠噠的馬蹄聲漸進,哭累了睡過去的竹枝被驚醒,猛地睜開眼,竟是劉明一的臉!劉明一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風,丟在竹枝身上,淡淡地說了句“你該迴家了”淚痕殘留在竹枝臉龐,麵對劉明一的突如其來和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情的行徑,原本傷痕累累的心越發委屈。竹枝不理會劉明一甩開他的披風,接著捧麵而泣,發出一陣嗚咽之聲。劉明一依舊冷冷地說道:“你再不走我便走了。”竹枝心裏咯噔一下,自然不願劉明一走開,卻又放不下麵子隨他走,正糾結,馬兒嘶叫的聲音傳來了,於是心一橫,想著罷了,隨他去吧。待抬頭看,卻發現劉明一仍站在三步遠的地方。


    馬兒早已溫順地四腿跪地休息,閉著眼唿吸均勻,劉明一盤腿坐在馬兒旁邊為它順毛,根本不轉頭看竹枝。哭過幾場後,情緒發泄地差不多了,慢慢冷靜下來,竹枝擦了擦臉上的淚珠,整了整妝容,撿起被自己丟在地上的披風。沉思片刻,坐起身來,拿著披風走到劉明一身邊,遞了過去,輕聲說:“那,你的披風……”暗想:為何每次自己遇難都會碰到他?又是為何對他能以君子之交的禮儀相待卻愣是做不到……馬刷在馬背上來來迴迴,許久聽不到劉明一迴答,也不伸手接披風,默默地刷馬。


    如此半刻鍾過去了,竹枝便將披風披在劉明一的肩上,繼而蹲坐在他身旁,看著他的手在馬身上熟練地操作。劉明一的手指幹淨修長,手掌寬厚,馬刷在他手裏顯得小巧極了。他刷地一絲不苟,似乎完全不曾注意一旁的竹枝,而竹枝也不願打擾他,隻是單純地盯著他的手看。一個時辰過去了,劉明一終於停下手中的馬刷,將其裝進隨身攜帶的包袱裏,又在裏麵掏了掏,拿出一個酒葫蘆,遞給竹枝,眼睛並不看向她。竹枝自然而然地接過酒葫蘆,隨即又愣了一愣,便打開瓶塞,輕淡的合歡花酒的香氣飄了出來。


    酒葫蘆裏的合歡花是春末時竹枝贈與劉明一的,親自釀製成酒,度數很低,喝不醉人。但一直留著,每每要喝也隻是沾濕嘴唇便蓋上了瓶塞,生怕一不小心多到了一滴。此刻拿給竹枝喝自然是毫無顧忌的,倒希望她能一醉解千愁,劉明一心裏暗暗想著。竹枝淺嚐了一小口,微苦,有些澀,用袖口擦了擦嘴,又把葫蘆遞迴去。罷了,問道:“怎麽會是這種味道?”劉明一沒有接手,眼神不知在哪裏飄,隻是不看向竹枝,毫無情緒地說道:“嗯,你自己喝!”見他這樣,竹枝也不再理會,由開始的一小口越喝越多,最後成了暢飲。一麵喝酒,一麵繪聲繪色地向劉明一傾述苦水,說完蘭兒說司雅,說完司雅正要說慕容子旭的時候,一陣涼風吹來,瞬間醒了酒,才住了嘴,而先前所說也收不迴,雖略有尷尬,轉了話題,意味深長地問道:“怎麽每次狼狽的時候遇見的總是你?又是為什麽陪我看星空的人還是你?”


    眼望遠方的劉明一並沒有立刻迴複,他仰起頭,對著浩渺的蒼穹微微一笑,繼而低下頭來,撫摸著馬兒,自顧自地說道:“為了不讓你孤單……”如此坦誠的迴答,是因為劉明一深知竹枝現在是酒醉的狀態,無論和她說過什麽,就醒後勢必會忘記,因此也無妨了。然而這次他失算了,竹枝此時如被冷水澆灌過一般,無比清醒,劉明一的迴答字字錐心,心為之動亦為之傷。一顆淚,晶瑩剔透,從挨著劉明一那側的眼角滑下,任由它滑到脖頸……劉明一正仰頭望著星空,一顆流星,一閃而過,刹那的光輝,他錯過了竹枝眼角的流星……相差甚遠,如何重逢。


    竹枝佯裝醉酒睡著,一頭靠著劉明一的肩頭,不多時,便感覺到劉明一溫熱的唿吸略過額頭,略過臉頰……竹枝仍堅持裝模裝樣地睡過去,卻不知為何。一會兒後,劉明一邊輕柔地將竹枝的身子往自己胸前靠著,一邊解下披風為她披上,罷了,一手將她抱在懷中才上了馬。躺在劉明一懷中的竹枝雖已酒醒,現在卻是微醉,不願打破這個美好的謊言,任由劉明一帶著她去向海角天涯。想著想著,許是想得過多,竟真的累得睡著了。


    翌日,太陽已經曬到三竿,竹枝仍在酣睡中,還是純兒的敲門聲將她喚醒。眼皮沉重地睜不開來,太陽穴處隱隱作痛,等迷蒙中睜開眼才發現竟是在自己房中!昨日找過竹桃、撞見司雅,以及半夜時和劉明一在一起的所以都曆曆在目,但自己是如何迴府卻怎麽也記不起。純兒又開始敲門了,竹枝支撐著虛弱無力的身子去開了門。一見到竹枝,純兒便劈頭蓋臉地數落起來,“我的大小姐,悄悄外麵的日頭掛在哪裏了!吃個午飯,老爺讓我請了你三次,難得你終於醒過來了,快點梳洗了去吃飯吧!”沒等竹枝反應過來純兒便又匆忙下樓去了,忽然想到司雅不見了,竹枝脫口問道:“司雅在哪?”純兒頭也不迴地說道:“在柴房裏被老爺罰跪呢!”竹枝心存疑惑,匆匆梳妝後便下樓去了。


    大廳裏已擺下飯菜,因為竹枝久等不至,有幾盤菜已經涼了,純兒在一旁侍立著,向陳老爺問道:“老爺,要不我吩咐下人把菜熱熱吧!您身子還沒完全複原,飲食都得多留心。”陳老爺看著桌上的菜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了,枝兒不喜歡太燙的菜,你去讓廚房把藥棋麵端上來吧。”純兒應聲退下去了。藥棋麵端上來時,竹枝也正好到了大廳,先向陳老爺請安問好方才入座。陳老爺指了指藥棋麵,笑道:“快吃吧,這麵在廚房裏已經涼了一會兒了,再不吃可就成麵團了。”竹枝應了聲“是”,笑著拿起竹筷吃起麵來,果然不燙不涼,正合胃口。


    飯桌上,陳老爺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竹枝吃麵了,又不時給她碗裏夾菜,自己隻吃了幾口米飯。然而竹枝雖不停地吃麵吃菜,卻擔心時刻會來的責問,明知私自出走不該,對父親亦是心懷愧疚。陳老爺遲遲不問,竹枝吃得心驚膽怕,一碗藥棋麵不知味地下肚了,陳老爺才娓娓道來,方道:“昨日司雅將你哄騙出去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沒想到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有這麽深的城府。以後就讓純兒伺候你,我也好放心些。”竹枝心裏咯噔了一下,不想司雅竟替說謊替她擔下了錯,暗自盤算了少時,說道:“父親,司雅素日伺候我十分勤快,若是因為她一次犯錯便永不再用是否太不近人情。再者說來,我不是好好地迴來了嗎?她並無惡意,不過想我出去散散心罷了。而且,純兒姐姐伺候您這麽久,要是她來伺候我,難得我就不會擔憂您嗎?所以,依我之意,您對司雅罰了罰了,不然將她交由我處置好了。”


    陳老爺默默無語,沉思半響,低聲咳嗽了幾聲,便道:“也罷,你大了有主見了,凡是由不得為父替你做主,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拿過靠在桌邊的龍頭拐杖,也不要純兒上前幫扶,一個人蹣跚著走出了大廳。竹枝追隨在陳老爺的背影,一陣心酸,責備自己傷了父親的心,也不知父親何時柱上了拐杖。純兒時進時出,吩咐下人收拾碗筷,打掃大廳。竹枝將純兒拉到裏間,悄聲問道:“父親的身體怎麽樣了?”純兒歎了口氣,兩眼一撇,說道:“隻怕日後連拐杖也用不上了……”又拍了拍竹枝的肩,勸道:“你呀,千萬讓老爺省點心,空閑了多陪老爺說說話也好,千萬別等,就怕追悔莫及啊!”說完便走開了,竹枝出神地看著桌上未端走的藥棋麵,思忖了許久,末了,便去向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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