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不待天曉,竹枝便下床預備早飯,靜悄悄地生怕擾了慕容子旭的清夢。然而,竹枝從鎮上歸來後時時刻刻懸著一顆心,晚間更是茶飯不思,就寢亦是輾轉反側,整個人仿佛離跟的蒲公英,飄飄蕩蕩,恍恍惚惚。慕容子旭閉目假寐,昨日的總總他看在眼裏,怎會不知竹枝的心事,隻是按兵不動罷了。


    待到破曉,竹枝恰恰打點好一切,走至慕容子旭身邊,蹲下身,用牆角摘來的狗尾草輕捎他的鼻子。慕容子旭不願打斷竹枝的興致,仍假寐,隻強忍著聳了聳鼻,直到狗尾草捎到鼻孔處終是忍不住打了震天響的一個噴嚏。繼而裝出剛剛醒來的姿態,緩慢地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竹枝繼而正經地打欠行了個禮,說道:“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顧,今日原是準備不辭而別的,因我向來不喜離別。然,你大概是個特例。”說畢才起身望著慕容子旭溫婉一笑。


    慕容子旭料想到了,因而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說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多留你。但切記有什麽情況定要及時讓我知曉。”說著慕容子旭從衣袂中拿出一根光滑的半指長翠綠竹哨,遞與竹枝,溫情地囑咐道:“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你吹響此哨,不消一盞茶的功夫,我定會出現。”竹枝接過竹哨,上麵仍滯留著慕容子旭的體溫和幽幽竹香,哨口處已平滑無餘,哨身雕畫了一幅精美的雪景圖,竹枝細瞧,確是自己夢中那片冰雪之原!


    竹枝定了定神,明知這竹哨多半是與前世的竹枝相牽連,但不好多嘴,故而隻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收入香囊中。罷了,才恍然大悟地滿臉愧疚地一邊絮叨紅豆薏米湯該燉幹了,一邊提起裙邊就往廚房裏跑去。慕容子旭呆望著竹枝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眉頭忽地蹙緊,心口一陣抽搐,這痛感似曾相識,分明是前世與她生離別時的情景。慕容子旭捏緊拳頭,指甲都要嵌入肉裏去了,兀自說了句“最後一次”。


    用過早飯,竹枝開始收拾行李,慕容子旭安坐一旁靜靜看著她忙活。一件如意裙、一件水藍印花裳、一件羅煙百褶裙,還有身上這件碧綠夾層裳,皆是慕容子旭所贈,竹枝恍惚間以為自己已為人妻。將幾件衣裳疊好放入包袱內,轉身又瞧見床頭櫃上的亦是慕容子旭贈送的紅木雕花三層梳妝匣,裏麵還有他親製的胭脂水粉。竹枝思忖許久,隻拿出梳妝匣裏的脂粉,迴過頭對慕容子旭說道:“這梳妝匣想必對你意義重大,隻是這匣子裏你製出的脂粉我實在喜歡,所以,脂粉你得送我,梳妝匣我給你留下。可好?”慕容子旭走過去,將脂粉重新放入匣中,梳妝匣卻裝進包袱裏,說道:“隻拿走脂粉,這梳妝匣留著何用呢?它們原本是一體的。”竹枝聽罷隻莞爾笑過,不語。


    出門後,竹枝再三迴首留戀,慕容子旭靜候,等待她做完這場無聲的道別儀式。半響,兩人才正式上路。慕容子旭側臉問道:“為何不告訴我你的打算?”竹枝隻管朝直前行,待到累得氣喘籲籲才停步說道:“並非有意不相告,隻是未作長遠打算,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準備先以外鄉人的身份混進劉府,接近蘭兒,等到時機成熟再將一切告知於她,她定會助我一臂之力的。”慕容子旭無不擔憂地說道:“恐怕你想得太過簡單,蘭兒未必肯助你。況且你又不曾易容,他們見到你就是一驚了。還有劉明一隻怕更難應付,他對你情深意重的,全然不會相信你是個外鄉人。”竹枝掩嘴笑而不語,想來慕容子旭大概是最在意劉明一了,隻擔心他會圖謀不軌吧,因而心中仍有些小得意。慕容子旭見竹枝偷笑,生怕她猜到自己吃醋的意思,是故不再多說,隻囑咐道:“看來你已成竹在胸了,切記我送你的竹哨,遇事便吹響它。”竹枝拱手行禮道:“遵命!”正兒八經的模樣逗得慕容子旭也忍俊不禁。


    一路上清風徐來,揚花飄飛,芳香四溢,正是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麵。漫天飄散的楊花和蘆葦花如冬雪一般洋洋灑灑地撲向行人的臉,連路麵上都是一團一團滾在一起,於是越來越大,層層鋪墊,地麵亦白如雪了。慕容子旭的頭頂粘了一團楊花,竹枝忽然跳躍起來,拿下那團楊花,抓在手心裏,狡黠一笑道:“猜猜我手中是什麽?”慕容子旭毫無猶豫地迴道:“定是楊花或者蘆葦花。”竹枝伸開手掌,嘻嘻地說道:“許是這團楊花與你緣分不淺,我且摘下它送了你,好好珍藏吧。”慕容子旭笑著接過輕巧的楊花,握在手中,隻覺那團楊花竟帶上了竹枝的體溫,暖暖的十分舒適。


    雖是徒步,不覺時日過半,半天疲乏也沒有,一路說說笑笑地便到了劉府門口。許久不到鎮上,忽遇人群,來來往往地很是匆忙。竹枝想著一旁有慕容子旭作伴並不覺不妥,隻是到了真正分離時,一時百感交集,既害怕陌生的人流亦恐懼未知的下一刻。慕容子旭見竹枝低頭不語,眼眶微微泛紅,亦是心有不忍,但想到自己已籌劃已久,斷不能功虧一簣。慕容子旭照例揉了揉竹枝的頭,鼓勵道:“既然已下定決心就大膽去實現吧,隻要謹記你還有我!”竹枝點點頭,揩了揩眼淚,說道:“你放心去吧,我這就進去了!”說罷頭也不迴地朝劉府大門走去。慕容子旭施了隱身法,好讓竹枝誤以為他已消失於人群中,實則定在原地直到竹枝與大門口的衙役盤旋許久後進了門,仍不離去。竹枝放在他手心的那團純白楊花被捏得死死的,慕容子旭感到一陣陣的心寒襲來,透心痛。


    竹枝強迫自己朝直走,轉頭卻又抑製住,因而始終保持了頭向右略偏的姿勢,不住地期盼慕容子旭突地從背後拉走自己,然走到門口終於死了一半的心。門口的衙役見到竹枝的一刹那驚恐萬分,竹枝鎮定地向他們解釋自己是從西頭那邊的永寧鎮過來找親戚的,並特意用了永寧鎮的口音。兩個衙役半信半疑,喊來了劉府的張管家,張管家初見竹枝亦嚇了一大跳,竹枝再次解釋了一遍。張管家依舊滿臉狐疑,轉念想到說不定能在大少爺劉明一那裏得些好處,因而吩咐將竹枝先帶下去,自己則趕忙親自跑向牡丹亭通知劉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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