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樂,不思蜀。


    劉禪曾如是說道。


    而從西北迴來的章衡亦是如此,他光明正大的在家裏呆了好些天,直到趙禎召他議事,他才不情不願的去了,可之後除了必要,他都是這般天天圍在閨女身邊打轉。


    趙禎聽說了此事,不由得哭笑不得,又想起章衡已經是樞密副使,但家中已故父母卻是沒有官職,於是趙禎與人商議了一下,給章衡父母追贈官職,然後又封曾幼薇為誥命夫人,隻可惜章衡此次生的是女兒,否則直接便是封妻蔭子了。


    這事情也讓曾幼薇有些傷心,認為若是生了兒子,便可以給兒子謀個官職了,可惜隻是生了一個女兒……還得章衡哄了半天才又開心起來。


    為了哄妻子開心,章衡籌辦起了秋遊之事,中秋節過後,汴京城秋高氣爽,聽說南麵的山上已經是紅了半邊,章衡便準備了車輛,帶上妻女前往南山觀賞滿山的紅葉。


    就在章衡放鬆而愜意地觀賞著漫山紅葉之時,丁度卻是滿頭大汗,緊張地渾身就像是從水中撈出一般。


    “狗日的農智高!他怎麽敢!”


    丁度色厲內荏地高聲吼道,以掩飾內心的不安。


    “他怎敢啊!他怎敢啊!”


    丁度來迴轉圈,一邊轉圈一邊說道。


    丁度看著十分的緊張,而一側前來匯報情況的邕州指揮使亓斌(亓讀qi)也有些忐忑,此事說來其實與他也有莫大的幹係。


    去年也就是慶曆八年,農智高占領、控製了右江地區田州一路的少數民族地區。


    之後他以勿惡洞為根據地,開始同交趾決裂,交趾命太尉郭盛溢前往征討,兵敗而還,而正是這次勝利,讓農智高有了信心,轉頭看向大宋這邊。


    當然,農智高並沒有直接犯邊,因為交趾的威脅還在,不久,交趾又發兵攻打農智高,農智高寡不敵眾,率部遁伏山林。


    而這個時候,新的廣西轉運使丁度來了,丁度來了之後,立即在邕州羅迴峒置一寨,作為阻扼農智高的屏障,得到朝廷批準。


    當廣南西路轉運上報這一情況時,宋朝采取防範措施,詔本路嚴備。


    也就是那個時候,丁度命他前往刺探農智高的情況。


    當時他一心想要立得奇功,於是背地裏偷偷準備攻打農智高,沒想到農智高那賊人卻是極為陰險,雖然還在應對交趾的進攻,但卻留著一隻眼睛盯著宋朝這邊,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為農賊所擒。


    當時自己因為深恐會在農智高刀下喪命,於是撒謊道:“我來非戰也,朝廷遣我招安汝耳。不期部下人不相知,誤相與鬥,遂至於此。”


    當時的農智高信以為然,親自為他釋縛,引坐賜酒,席間用試探的口吻詢問:“大丈夫何以鬱鬱久為人奴?


    方今交趾,經略失馭,邊吏養安,孤欲北並衡湘,西蕩甌駱,然後乃策進取,即不能跨有南海,剖符通使,亦與國也。朝廷其許我平?”


    當時自己見農智高直言相告,便發表己見:“足下以彈丸之地,崛起逆命,天兵所加,譬猶灶上掃塵;


    且夫順天者順,昧時者蹶,何如卷甲束身,納土請命,不失封侯之賞,孰與夫首領不保,妻子為戮乎?”


    聽了此番述說,農智高認為甚有見地,高興地笑道:“吾固念之,事在公矣!”


    當即派人數十人隨他來到邕州,奉表請求歸屬宋朝,但遭丁度拒絕。


    農智高立即意識到自己上了當,但並沒有立即引兵攻打大宋,而是繼續應付交趾那邊的交戰。


    自己當時見農智高沒有引兵而來,一時間鬆了一口氣,丁度對他雖然不滿,但有收服的他的想法,所以並沒有將自己給貶謫。


    但沒有想到,這農智高一邊應付交趾,還敢調轉軍隊前來攻打邕州!


    他一時間沒有防備,竟然被農智高率領來部隊給攻進邕州,邕州城破,他隻能倉皇逃竄跑到桂州這邊來求援。


    “丁帥,農智高破城之後,並無屠城的舉動,也沒有縱兵搶掠之舉,似有所求。農賊如此,想必是有所求而已,不如……”


    亓斌勸說丁度道。


    丁度霍然迴頭看向亓斌,怒道:“內附是吧,他想要內附,卻以刀兵相逼,咱們大宋今日若是同意了此事,以後又有什麽農蠢高,什麽農智矮也依法行使,你說,大宋還要不要麵子!”


    亓斌心道:大宋哪裏還有什麽麵子,西夏不就是這般從大宋裂土出去的麽,現在還年年都得花錢送歲幣呢!


    但這話不能跟丁度說,隻能是勸道:“丁帥,咱們關係兵力太少,那農智高已經是成了氣候了,交趾那邊傾國之兵都剿滅不了他,咱們廣西想要剿滅他,恐怕是難以做到的,若是要上報朝廷,這丟失邕州之罪……”


    丁度看了一下亓斌道:“邕州是你丟掉的,於老夫何幹?”


    亓斌一時語塞,可隨即道:“可若是不想辦法,若是農賊繼續東出打梧州,甚至北上打桂州……”


    丁度聞言神情一肅,他緊張的便是此事。


    廣西各州城防廢弛,比之之前的廣南東路也好不了多少,若是農智高當真不顧大宋威嚴,強行攻打進來,那麽什麽梧州、桂州的,沒有一個州能夠擋得住!


    若真發生了這事情,他作為廣西轉運使,也要承擔這失土之責,到時候別說什麽迴政事堂了,可能連轉運使都當不了了!


    之前他還曾想借助章衡上樞密副使,曾公亮與吳育的職位都得調整的時候,趁機迴到朝堂,隻是他身在蠻荒路,遠在廣南西路這邊,等到他得知朝廷消息的時候,章衡都跑西北去裁軍去了。


    現在迴是迴不去了,而眼前的爛攤子,也著實令他心煩。


    丁度是個懂兵的人,也正是因為他知兵,反而知道以廣西的力量根本沒有辦法抵禦農智高,可要低頭也沒有那麽簡單,農智高已經是犯邊了,這時候若是當真去接受農智高的內附,他丁度在朝堂上的名聲可就壞了!


    是,大宋朝是奈何不得西夏與遼國,也接受了一些屈辱的條件,可那都是北方的夷狄,北方夷狄兇狠,打不過也是正常,可南方的蠻子也是可以講條件的嗎?


    打不過北方的夷狄,難道還打不過南方的蠻子?


    所以,對付農智高,當然得強硬起來,若他丁度接受農智高內附,那麽就是他丁度軟弱,這般品德有問題的人,還有什麽資格迴去當參知政事?


    “不能談和!”


    丁度肅穆地盯著亓斌:“亓指揮使,邕州是你的轄地,你卻將轄地給丟了,這是你失土之責,現在你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將邕州奪迴來,二是我將你綁了送迴汴京去。”


    亓斌一下子腳都嚇軟了:“丁帥!丁帥!饒我一命啊!末將不能迴去啊,這時候迴去,農智高肯定一刀剁了我!”


    丁度嗬嗬一笑:“那就迴汴京去。”


    亓斌哭了,哭得很傷心:“迴汴京官家要剁了末將,汴京也迴不得啊。”


    丁度嗬嗬冷笑:“那老夫就地將你剁了,就埋在這桂州?”


    亓斌一下子癱坐在地,嚇得眼淚鼻涕盡皆而下,丁度哼了一聲,不屑於再看這等膿包,亓斌卻是連滾帶爬起來,拉住了丁度的手臂求肯道:“丁帥,您一定得救一救末將!您一定得救一救末將!您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丁度冷冷盯著亓斌不說話。


    亓斌咬了咬牙道:“若是丁帥願意救末將一命,那以後末將唯丁帥之命是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丁度緊緊盯著亓斌,一會之後才道:“此話當真?”


    亓斌大喜:“當真!當真!當然當真!末將可以以先父母之名起誓!”


    丁度點頭道:“那你起誓吧。”


    “嗯?”亓斌愣了愣,卻發現丁度冷冷盯著他,亓斌無奈,隻能指天賭咒發誓。


    丁度看到亓斌以故去的父母為名起誓,總算臉上有了些笑意,點點頭道:“這才像個樣子……”


    丁度沉思了一會道:“……農智高既然有所求,那便是有了弱點,他不是要內附麽,那老夫便給他這個機會,這樣子,你讓農智高到梧州,老夫親自接見他,若他的請求合理,他想要內附也不是不可以。”


    亓斌愣了愣道:“接受他的內附?”


    丁度點點頭:“對,農智高不是一直都想如此麽,也不是不可以,咱們大宋有容乃大嘛,在西北方向不也有麟州楊家、府州折家、青澗城種家麽,那麽廣源州多一個農家為大宋鎮守邊疆,難道不也是一個好事情麽?”


    亓斌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丁度,但不敢多說,隻是說道:“好,末將派人去與農智高傳話……”


    丁度搖頭道:“你去。”


    亓斌大懼:“丁帥……”


    丁度看了亓斌一眼道:“你去。”


    亓斌渾身顫栗,但也不敢再多說什麽,隻能垂頭道:“是。”


    亓斌失魂落魄出了轉運使司,在樹下站了許久,才迴了公使館,第二天一大早便帶著人趕迴邕州去。


    亓斌一路上風餐露宿,一路兼程趕到邕州,一進城便被農智高的人給五花大綁,送到農智高的麵前。


    農智高看到被五花大綁的亓斌,頓時大怒:“誰將亓指揮使綁成這樣的,亓指揮使是我農智高的好兄弟,他們竟然敢這麽對我的兄弟,真是反了!反了!來人!”


    亓斌趕緊道:“農帥,農帥,不至於此,不至於此,誤會一場誤會一場!”


    農智高趕緊拿著刀給亓斌鬆綁,然後歎息道:“都是誤會啊,本來兄弟我也不想打邕州的,隻是想要找兄弟你借點糧食而已,你知道的,我們被圍困在山裏好些時日了,糧食都不夠吃了,隻能過來找你借點,沒想到反而令你誤會了呢,現在你迴來就好了,誤會就解開了,嗬嗬。”


    亓斌喜道:“這樣子嗎,那你將糧食都帶走,什麽金銀財寶也可帶走,你將用邕州城還給我,以後我必有厚報。”


    農智高嗬嗬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亓斌。


    亓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家說客氣話,自己卻是當真了。


    亓斌趕緊道:“農帥,有好消息要與您說說。”


    農智高眉頭一掀,他本是百越土人,長得額頭高聳,又黑又瘦又矮小,但這一蹙眉,卻是令得亓斌心中一顫。


    “亓將軍都逃了出去,卻又再次自投羅網……哦,不,是再次來找兄弟我敘舊,大約是因為……丁帥的緣故?”


    亓斌趕緊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丁帥所托,丁帥請農帥去梧州一聚,商議農帥所請之內附一事……”


    農智高聞言眼睛大亮,喜道:“當真?”


    但隨即農智高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丁帥是怎麽說的?”


    亓斌心裏一咯噔,頓時有些忐忑起來,趕緊將事情一一道來。


    農智高聽完之後沉默了好一會道:“亓將軍,你們這是當我農智高是傻子嗎?”


    亓斌趕緊道:“這是什麽話,農帥,我們可是很有誠心的……”


    農智高冷冷地盯著亓斌道:“亓兄弟,丁帥可不拿你的命當命啊,你有必要為他賣命麽?”


    亓斌的臉色漸漸地變了:“什麽意思?”


    農智高嗬嗬一笑:“什麽意思……亓兄弟,你沒有必要自己欺騙自己,這麽明顯的事情,難道你看不出來?”


    亓斌感覺自己的臉變得僵硬起來,勉強露出笑容道:“農帥,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農智高臉色頓時變得冰冷起來:“亓斌,給你臉不要臉了不是?我把你當兄弟,你卻將我當水魚,丁度明擺著就是要將我騙去梧州抓捕我,你難道看不出來?”


    亓斌牙齒上下磕在了一起,廣西南路八九月份的天氣還是很熱,但他卻像是身處冰天雪地之中。


    農智高幽幽道:“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我親愛的亓兄弟,你要是不想接受我的善意,那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農帥!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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