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將《皇佑元年裁軍綱要》通過軍方驛站送迴朝廷,然後轉發各軍,可進行酌情裁軍,而章衡對裁軍之事已經沒有太大的興趣了,因為裁軍救不了大宋朝。


    章衡的心思放在了保捷軍這些被抓起來問罪的士兵以及指揮使們。


    陳昌佑狄青他們不忍心看著這麽多的指揮使被治罪,所以向章衡懇求從輕發落,章衡在權衡之後答應了下來,不過提出了一個條件,便是由他主導,舉辦一個封閉式的訓練營。


    說是封閉式,但實際上狄青、陳昌佑、陳延著等人全都參與其中了,加上陸續迴來歸桉的指揮使們士兵們,一共將近五千多人。


    不過這個訓練營並非一開始便是從五千多人開始的,一開始隻是大約十人左右,後麵增加到一百人,再後麵增加到一千人,第四輪才將五千多人都含括在內。


    狄青一開始並不知道章衡是在搞什麽東西,還以為章衡就是為了整頓軍紀,但接下來的一番操作,讓狄青又是詫異又是莫名。


    章衡先是挑選出來十個士兵,然後對這十個士兵進行訓練,白天章衡跟著訓練,到了晚上,則是點起了篝火。


    然後章衡為主導,問起他們的身世,又讓他們開始講述自己的身世,繼而讓他們控訴他們遇到的不公平,包括在家鄉時候遇到的不公平,又在軍隊的不公平等事宜。


    狄青不知道這個有什麽作用,但隨著士兵們相互訴苦之後,狄青明顯發現這十個原本不算太熟悉的士兵們變得親密起來。


    然後之後章衡開始將話題往軍隊之中的不平等引導,這十個人算是指揮使們的親兵,但依然存在被打壓被欺負的時候,實際上他們能夠拿到的兵餉與福利什麽的也並不比其他的士兵好多少。


    正是因為這些委屈,讓這些士兵們的傾述更加的深入,章衡又引進其餘的士兵,人數增加到百人左右,因為有原本十人的存在,很容易便把話題往這邊引導,這百人也形成了共識。


    然後章衡引進了一千人,而在這種形式中,一千人也很快變得互相有共同情緒起來,章衡在一千人這個級別上,進行了十天左右的傳播,反複的鞏固,然後才將其餘的人都囊括進來。


    這一次是將一百多個指揮使以及五六百個都頭都囊括進來。


    這些指揮使、副指揮使以及都頭們還不知道狀況,一進來便又打算召集部下,沒想到原來的部下並不買賬,。


    訓練營一開始,他們便發現不對勁了,經過幾晚的訴苦大會之後,他們發現親兵們對他們很是仇恨,甚至有些蠢蠢欲動,打算圍毆他們。


    指揮使們都頭們大懼,無奈之下,他們也隻好加入到訴苦的行列之中。


    他們當然不可能吐槽士兵們如何,隻能吐槽三衙如何,樞密院如何,朝廷如何,文官如何,一下子格局便高了起來。


    他們信誓旦旦,以後會以兄弟們的利益為先之類的話也不要錢的甩了出來。


    章衡立即介入,將話題引入到為什麽軍隊之中會形成這麽一個層層剝削、層層壓迫的體製上麵去。


    因為所有的士兵都經曆了他們上一層的領導講述他們遇到的困難與剝削,所以很輕鬆便理解了章衡所說的道理。


    章衡適時提出了打破軍隊這種壓迫體製的建議,引起了所有士兵們的讚同,而指揮使們在大勢之下,也不敢吭聲。


    實際上也有不少的指揮使們若有所思,神態什麽的也變得誠懇起來。


    這個訓練營大約持續了一個月左右,一個月到期之後,章衡便將軍隊的指揮權還給陳昌佑,而自己便一甩手轉身迴京了。


    陸尹寧等人則是在這個月內,將保捷軍裁下來的四萬士兵送往襄州或者其他的地方去,裁軍的任務大約算是完成了大半。


    實際上來說,有保捷軍這麽一個裁軍的典範,接下來其餘的軍隊也會酌情進行裁軍,所以,這一次的裁軍便算是這麽完成了。


    隻是狄青有很多的疑問,隻是之前在軍營中不好過問,而在迴去的路上,狄青終於是忍不住了。


    “章相公,末將不明白。”


    狄青道。


    章衡哈的一聲:“狄帥不明白什麽?”


    狄青苦笑道:“很多。”


    章衡點點頭道:“路途漫漫,細聊無妨,一個一個來吧。”


    狄青點頭:“您說裁軍五十萬,可現在隻裁軍四萬,這遠遠達不到目標,您就這麽就放棄了?”


    章衡嗬嗬一笑:“無用功而已,所以沒有必要花費功夫了。”


    “嗯?”狄青有些疑惑看著章衡。


    章衡笑道:“裁軍是為了什麽?”


    狄青道:“節省開支……”


    他忽而想起來章衡對這個並不在乎,“……嗯,讓軍費花在士兵的身上,提升軍隊的戰鬥力。”


    章衡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可是,我又發現了,在當今這種軍隊體製之下,如果僅僅隻是裁軍,而不做其他的改變,提升軍隊的戰鬥力隻是奢想罷了,沒用的,所以,與其吃力不討好去裁軍,還不如迴汴京好吃好喝地帶著舒服。”


    狄青歎了一口氣,然後道:“可以理解……”


    章衡笑道:“還有問題麽?”


    狄青看著章衡道:“那您不失望麽,末將看您好像並沒有什麽失望的情緒?”


    章衡笑了起來:“有些失望,但也還好,這大宋朝的軍隊也不是今日才這般的,我是做了努力,但發現不行,那就隨便了,反正西夏遼國的軍隊也就是這樣對吧,比爛唄,反正暫時也打不過來。”


    狄青倒是有些苦惱道:“可若是這樣,燕雲十六州和河套養馬地,什麽時候才能夠重歸中國?”


    章衡大笑起來:“滿朝大臣聞遼夏而色變,你讓他們去打遼夏,那就是個笑話罷了,狄帥,您還是好好地在官場上打拚吧,給子孫留下一些官資,而且,也別上太高,一個武人上得太高,不是什麽好事。”


    章衡富有深意的看了狄青一眼。


    狄青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麵,而是皺著眉頭道:“既然您已經對軍隊失望,可這一個月的集訓很是奇怪,末將能夠感覺到這個集訓很奇怪,裏麵似乎有很多東西,但又不知道重要在哪裏,可若說重要,您為什麽集訓了一個月,然後甩手就跑,這……末將不明白您這是什麽意思。”


    章衡聳肩攤手:“做點嚐試罷了,至於什麽嚐試……”


    章衡笑了笑,卻是不說了。


    狄青滿臉烏黑:“您這是信不過末將?”


    章衡笑道:“有些話說了聽多了對你不好。”


    狄青卻是心癢難耐:“這車裏就咱們兩人,您說說,別人又不知道。”


    章衡笑道:“真想聽?”


    狄青點頭道:“聽!”


    章衡點頭道:“大宋軍製自立國以來都是如此,官家不願意改變,文官樂意如此,頂層武官不敢置喙,中層武官早就陷入低級貪財愛好之中,而底層士兵則對此全無所覺。”


    狄青悚然一驚道:“所以,你打算從下到上,讓底層士兵覺醒起來,讓他們去反抗中低層的將領,逼迫中低層將領不敢再明目張膽的壓迫他們,獲取足夠多的資源,如此一來,軍隊的戰鬥力便能夠有所提升?”


    章衡笑著點頭道:“沒錯,隻有底層覺醒,上麵的人才不敢肆無忌憚,底層覺醒了,那麽戰鬥力自然也就提升了,不過,具體結果如何,卻未必可知了,誰也不知道最終會走向何方。”


    章衡讚同了狄青的猜測,實際上他真正想做的卻非如此,他隻是種下一顆種子,至於這種子最後會如何,就不是他能夠控製的了。


    章衡迴到了京城,然後便得到了趙禎的讚賞。


    趙禎還特意設宴招待遠道歸來的章衡與狄青。


    趙禎在席上笑道:“朕聽說了保捷軍的事情了,當時朕是真的提心吊膽,沒想到章卿與狄卿竟然處理得如此的完美,到得最後還成功的裁軍四萬人,還總結出來皇佑元年裁軍綱要這等十分珍貴的資料,有這裁軍綱要,之後的裁軍便有章程可依了。”


    章衡與狄青趕緊致謝。


    之後又說了一些話,宴會結束之後,趙禎卻是留下章衡單獨說話。


    “這事情你做得好,雖說過程之中有些動蕩,但裁軍之事能夠壓製到這種程度的動蕩,已經是相當了不起了,而且你還成功裁軍四萬人,這是一個大好事啊!”


    趙禎還是讚不絕口。


    章衡苦笑道:“臣本想要裁軍四五十萬人的……”


    趙禎聞言嚇了一跳:“這怎麽可能,這可是要捅大簍子的!”


    章衡點頭道:“所以臣就此打住了。”


    趙禎喜道:“居正是個審時度勢的人,一旦發現不妥,立即便調整了,這是好事情。


    唉,當時龐卿要求裁軍,朕便覺得不妥,裁軍曆來是大事情,極容易出事的,朕就不願意折騰,這好好地不就行了麽,省那麽三瓜兩棗的,也沒有什麽意義。


    朝廷的困難隻是暫時的困難,今年一二季度財報已經出來了,三季度的財報也差不多了。


    朕問過三司了,今年大約會和千年賦稅持平,也就是說比去年多出兩千萬貫的賦稅收入,到時候這些困難都迎刃而解了。


    居正你給朕解決了大麻煩了,龐卿要裁軍,若是讓龐卿去,朕真怕他搞出大麻煩來,還好你頂上了,而且將事情處理得這般好,哈哈。”


    趙禎看著頗為開心。


    章衡陪著笑,心下卻是靜水流深。


    章衡覺得這個事情自己幹得著實不怎麽樣,去了一趟西北,然後隻裁了四萬人,關鍵是半分錢都沒有省下,還殺了幾百人,明顯是章衡入仕以來第一件幹得如此窩囊的事情,但趙禎看著卻是很高興。


    真是……真是日他娘的!


    章衡心裏罵道,大宋朝有這樣的皇帝,想要雄起是不可能的,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大宋朝,完蛋了!


    趙禎湖弄了龐籍,章衡湖弄了趙禎,然後事情便算是過了,至於章衡提交上來的裁軍綱要,也被鄭重其事的收入樞密院以及館閣之中,按照趙禎的話來說,這是皇佑元年很重要的變革,以後可以寫入史書,所以原始材料得收藏起來雲雲。


    至於裁軍的事情,也就此無聲無息,汴京城也迎來了普天同慶的中秋節。


    【明月何時有,把酒問青天……】的曲調聲又在汴京城響起,這個曲調,已經成為一些少年人心目中中秋佳節的背景音樂了,每當聽到這首詞,他們便會想起少年中秋節時候在汴京城大街小巷中流竄的情景,十分地值得迴味。


    章衡迴了家,見到了分娩一段時間的妻子,以及第一次見麵的女兒小平安。


    在見到小肉團的時候,章衡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衝擊,這種衝擊令他感覺到眩暈,一時間不知道是何感受。


    曾幼薇看到章衡的模樣,一時間有些慌了神:“三郎,你別這樣,我……我……我們還年輕的,我們還可以生的,以後可以生好幾個男孩子……”


    曾幼薇的聲音將章衡從幽暗的精神世界裏麵拉了出來,心知自己的表現讓妻子誤會了,不由得有些愧疚,趕緊拉住妻子的手道:“幼薇,謝謝你,謝謝你給我生了一個小棉襖,謝謝,我第一次當父親,幸福令我難以自持,所以有些失神,你可別以為是我不喜小平安是個女孩子……”


    章衡簌簌叨叨地說著,說著說著,便嚐試著抱起女兒,姿勢很是笨拙,小平安閉著眼睛躺在父親的懷裏,香香的睡著覺,還偶爾吐出來小氣泡。


    一時間,章衡隻覺得世間就眼前的女兒是真實的,其餘的什麽皇圖霸業天下蒼生皆是浮雲。


    “真好啊!真好!幼薇,我也有女兒了,我也是個父親了……”


    二世為人,卻是第一次當父親,一股難以抑製的欣喜讓章衡都有些失態。


    曾幼薇辨別了好久,才真正確認了章衡對小平安的到來是充滿了欣喜之情的,這才算是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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