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開封知府親自掃大街之事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連趙禎都知曉了,第二天吳育便讓趙禎召集去了。


    這下子整個府衙都在關注此事了。


    但下午吳育迴來的時候,卻是看著頗為高興,召開會議道:“陛下對此事是支持的,讓我們繼續推進,如果效果可以,他可以督促其餘部門跟上。”


    這下子整個府衙都轟動了。


    這事兒,有門!


    原本僉判、曹官們隻是被推著走,但官家都親自關注了,頓時意識到是一個機會了。


    下麵的胥吏們聽說了此事,知道上官已經重視了,於是也不用章衡鞭策了,一個個都行動了起來。


    論做事,還得是胥吏們。


    鐵打的胥吏,流水的官,這才是這個時代的特色。


    開封知府常常換,僉判經常換,曹官不太換,胥吏紮根就不換。


    幾乎每個胥吏都有自己的基本盤,這一點章衡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所以他一開始雖然盯住的是知府僉判曹官,但最終著力點卻是在胥吏這邊。


    章衡將整個汴京城畫成塊塊,然後讓胥吏們一人分一塊,分散出去落實。


    首先是對道路的管理,道路上不允許有馬屎牛屎,不允許有明顯的垃圾,這一點需要督促汴京城的街道司.


    街道司便是後世的環衛部門,他們負責對道路的維護以及衛生管理,但因為這個時代的觀念問題,所以街道在章衡看來並不整潔,於是提出新標準是很有必要的。


    街道司對開封衙門的指指點點並不太樂意,認為是浪費人力,章衡尋了手下幾個專門監察的胥吏過去查了幾次,街道司便屈服了,答應按照章衡的新標準來。


    其次是商戶門口衛生問題,開封衙門的提倡他們也並不太理會,甚至有人大放厥詞,建議開封衙門不要再建議了,然後管理商戶胥吏便上門了,商戶們也變得老實起來。


    最後是老百姓家門口的衛生,這則是得與底層的坊長協同管理。


    宋朝坊製已經崩潰,但坊長製度依然存在,坊長在百姓心中依然還有權威,坊長每日巡邏,看到有百姓在門口堆放東西的,便要警告一番,然後還要百姓經常清掃一番。


    如此一場從上層發起,然後利用基層的力量推動起來的運動轟轟烈的開展起來,汴京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淨起來。


    道路上的牲畜屎尿明顯不見了,道路上幹淨了許多,商戶門口也沒有隨處堆積的垃圾,百姓門口更沒有了堆積如山的垃圾,看著是幹淨了許多。


    這種變化府衙裏的僉判曹官們也是紛紛稱讚,但章衡卻是知道,現在發動起來的這場運動才剛剛開始而已。


    因為諸多配套設施還沒有配套上,比如說廁所、垃圾桶、路燈、路邊的綠化、堵塞的河流,這些才是真正的痼疾,這些基礎設施若是不能建立起來,現在的衛生運動也不會維持太久的。


    隻有讓市民看到美麗的街道不忍心去破壞,這種整潔才可能真正持續下去。


    但這與發動百姓清潔不同,這個是需要實打實投錢的,涉及到錢的事情,那難度便會變得很高。


    開封府衙沒有什麽錢,其實不僅開封府衙沒有什麽錢,三司裏也是沒有什麽錢,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拿出來投在這上麵去,西北將士嗷嗷待哺,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所以章衡也沒有將希望放在他們那裏。


    錢從哪裏來?


    這是府衙裏所有大老爺們都在想的問題。


    根據章衡提出來的計劃,沒有幾十萬貫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先不說別的,光是一個廁所,就足夠他們喝一壺了。


    先看看章衡對於公共廁所提出來的標準:


    1.以一裏為服務半徑設置1座公共廁所;


    2.且對一類、二類廁所的平均每廁位麵積有規定,一類廁所需七步乘以七步大小,二類廁所由五步乘以五步大小;


    3.小解與大解需分開設置;


    4.男性女性皆需有獨自的廁所。


    5.廁所需配化糞池,不能以隻造成原始的旱廁。


    之後還有諸多的條件約束,根據章衡的計算,每一個廁所的建設成本大約為兩萬錢,也就是說,一個公共廁所大約需要二十六貫錢的建設成本,而整個汴京城,需要建設4714座廁所,所以,這筆預算大約是……


    “……大約是一十三萬貫。”


    章衡給出了具體的數字,令得吳育與其餘僉判們一個個麵露難色。


    吳育苦笑道:“你知道開封府一年的賦稅是多少麽?”


    章衡笑道:“下官當然知道,是40萬貫左右。”


    吳育雙手一攤:“你一個廁所便要拿走開封府一年賦稅的三分之一,你覺得可能麽?”


    章衡搖頭道:“這隻是小部分而已,綠化、疏通河道、垃圾桶布設、路燈布設、路橋鋪設等,而且這些都要形成一個常態化的維護,這些都加起來,大約要一次性投入五十萬貫,而且以後每年至少是二十萬貫的常態化支出。”


    吳育頓時覺得窒息,其他的人也是麵麵相覷。


    吳育喪氣道:“就這樣吧,以後就搞衛生活動好了,稍微改善也是不錯的,這些天我去上朝的時候,同僚們也紛紛在誇讚我們府衙這個事情幹得好,整個京城都變得幹淨了許多,至於這什麽基礎設施的建設……隨緣吧。”


    其餘人也是紛紛點頭。


    “是啊,這樣就已經是很好了,現在我出門,也常常步行,覺得很是舒心,畢竟真的幹淨了許多,很好了很好了。”


    章衡笑了起來:“就這麽點困難就將你們給嚇退了?”


    “就這麽點困難?”有一個僉判苦笑了起來,“章僉判年輕真好,五十萬貫啊,三司使看了都得搖頭!”


    章衡笑道:“此事交予我來做就是了,不就是掙錢麽,易事爾。”


    眾人麵麵相覷。


    會議便開到這程度了。


    章衡也沒有跟他們交代清楚,而是立即緊鑼密鼓從倉場庫務之中抽調精幹人才,成立了一個煤場,成立了一個鑄造場。


    人才都是現成的,直接從各處倉場庫務中調過來便是,物資也可以隨時抽調,直接記賬就行了,煤炭、生鐵從礦冶務那邊抽調,木材從抽木場那邊借調,隻用了半個月,煤場與鑄造廠都轟隆著運轉了起來。


    鑄造廠主要生產兩樣產品,一個是用來製作藕煤的打煤器,一個是藕煤爐,這兩樣後世的八零後應該都見過也使用過。


    煤場接收了大批的打煤器,然後開始生產藕煤,而生產藕煤需要大量的泥土,章衡幹脆出資向民眾購買河道淤泥。


    時值河道枯水期,流民雖然不知道煤場為什麽要購買淤泥,但對於他們來說,能夠掙錢的便是好買賣。


    於是大批大批的流民紛紛下河道挖淤泥,有頭腦靈活的,問清楚煤場的需求後,幹脆組織起來大批流民,將某些小河道圍起來,放幹水,然後有組織的開挖淤泥,一時間各種淤塞的小河道都被挖得見了黃泥,淤泥都被一掃而空。


    當然,這種力度對於大河道來說小了點,肯定還是得組織人員進行開挖的,但能夠順便做的事情自然是更好。


    煤場有了大量的淤泥,製作藕煤有了原材料,大批的藕煤被生產了出來。


    章衡組織一批銷售骨幹宣傳藕煤和煤爐,在一些人員密集的地方進行街演,大力宣傳藕煤火力猛、省煤、省錢、方便、多用性,既可以用來燒水做飯炒菜,又可以用於取暖,一物多用,又省煤炭。


    汴京已經入了深秋,天氣也漸漸變冷起來,正是大量購買取暖物資的時候,煤餅與煤爐應時而生,頓時引起了大采購。


    煤場與鑄造廠每日海量的產品被運送出去,但對於一個兩百萬人口的大城市來說,也隻是杯水車薪而已,章衡已經是打了足夠大的提前量,但還是低估了汴京百姓的熱情。


    章衡隻能不斷地擴大生產規模,以應對強悍的搶購潮,好在開封府的倉場庫務裏藏著大量的人才,章衡隻需要給權力出去,自然會有人幫他運籌起來。


    到了十一月份中旬,章衡便開始大量采購垃圾桶布置到各處街道,從抽木場采購木材製作成為路燈布設,公共廁所也進行公開招標,最後是店宅務旗下的工程隊給承接了,一共四千多個公共廁所熱火朝天的在趕工。


    按照章衡的計劃,這些公共廁所應該在春節之前全部完工,時間其實還算是寬裕的,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們建好了,別看章衡要求多,但實際上建造起來並不難,化糞池就是土方工作,其餘的便是普通的小平房的工程,這能有多難?


    關鍵是錢。


    但錢已經不是問題了。


    開封府衙上下眼睜睜看著章衡一頓眼花繚亂的操作,建立起來一個煤場與鑄造廠,然後不斷地擴大,又是搞什麽營銷,又是搞什麽迴購煤炭,又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新潮流便是燒煤爐活動,然後那錢便如同洪水一般湧進開封府衙。


    煤餅與煤爐開賣的第一天,開封府淨盈利九千貫;


    第二天,一萬三千貫;


    第三天,一萬八千貫;


    之後每天穩定在兩萬貫。


    賣了一個月的時間,開封府盈利便到了五十萬貫,恰好便是章衡之前做的預算。


    然而這每天穩定的兩萬貫,隻是因為煤場與鑄造廠短時間隻能造出這麽多的東西來,而不是極限!


    但章衡還是給大家做了一個提醒:“這種銷售勢頭是不可持續的,一來這是新事物,所以一時間引起吹捧,一旦穩定了,便不可能都有這麽多了。


    而且現在是秋季,馬上要進入冬季,生得逢時,到了夏季估計就賣不了這麽多了。


    不過,若是能夠將生產擴展到州縣去,那麽盈利會更多。”


    雖說如此,但大家已經是很興奮了,因為這煤場與鑄造廠不是掛在倉場庫務那邊的,而是掛在開封府衙的名下。


    這是什麽意思,意思便是,這些獲利都可以被充當為開封府的公帑,開封府可以將其拿來用在市政上麵!


    開封府一直苦於沒有自己的財政,曆屆知府都想好好地改善汴京城的市容市貌,但都苦於沒錢,跑三司去要錢,隻能看三司官吏的臭臉而已。


    有時候府衙裏麵的房子塌了都沒有辦法修,連裏麵塌下來的建築廢料,都得開封府衙自己想辦法拉出去倒掉。


    說起來是滿腹辛酸淚啊。


    當時這些僉判與吳育聽章衡說掙錢實現小事爾,他們隻是覺得章衡年輕,到了如今,他們才發現章衡真的沒有吹牛。


    章衡對他們的想法沒有過於關注,而是專注於市政上。


    這裏麵諸多工程,最為緊急的其實是河道的梳理,因為這時候是枯水期,正是適合清理的時候,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章衡也不吝惜錢財,雇傭了大量的流民,成係統的開挖堵塞的河道,淤泥還是運到煤場去。


    因為錢給得太足,所以流民的工作積極性很高,終於趕在年前將所有的河道都疏通了,可惜的是秋天不適合搞綠化,河道裏也沒有什麽水,所以想要看綠水環繞,綠樹成蔭的場景,隻能等到春夏了。


    開挖河道的過程之中,還是遇到一些困難的。


    惠民河被很多權貴侵占建造臨水建築,建築看著是好看,意境也好,但就是堵塞河道,開封幾乎幾年便要被淹一次,除了本身地勢低,但關鍵還是惠民河這條最關鍵的河道被堵塞了,本來名為惠民河,卻變成了害民河。


    章衡建議吳育清理惠民河,清理惠民河上的違章建築,吳育同意了,但隨即遭到權貴們的阻攔。


    吳育本來還不知道該如何展現強硬呢,這下子一下子找到對象了,立即下命進行強拆,有些權貴將官司打到趙禎那裏去,吳育是絲毫不懼,與權貴在趙禎麵前對簿。


    最後卻是吳育以一句【惠民河已經成為害民河】,讓趙禎大力支持。


    因此惠民河上大批的水麵建築被拆除,河道被重新挖深拓寬,想來明年夏季不會洪水泛濫了。


    經過一係列的整飭,整個汴京城煥然一新,除夕的時候趙禎出遊,親眼看到煥然一新的汴京城,頓時十分的高興,還親筆寫下一首打油詩,但水平不高,就不在這裏給諸位作者展示了,還是給這位帝皇留點麵子好了。


    總的意思是,汴京城舊貌換新顏,是吳育這位開封知府領導的好,值得誇一誇,他在詩中也講出他的願望,希望天下間有更多這樣的官員,這樣大宋就能變得越來越富強!


    吳育趕緊和詩一首,表示之所以有這樣的成就,主要是官家領導得好,這些改變都是在官家的領導下做成的,自己作為一個知府,不過是執行官家的意誌,說到底,是因為官家這個千古未有的聖皇,這個天下才越來越好!


    群臣也是紛紛讚頌官家聖明萬民敬仰,恭喜官家得到了吳育這個未來的宰執雲雲。


    反正皆大歡喜。


    至於章衡這個從頭到尾在幹事的人,在這和詩裏麵就沒有出現過。


    不過章衡並不在乎,他就是個小官,等事情一忙完,將公廨的門一鎖,趕緊去曾府過年去了。


    這半年的時間,真是將他給忙死了,連親親小幼薇都好久不見了!


    又是一年的除夕。


    轉眼之間,已經要進入慶曆三年了。


    這也是兄弟三個在汴京過的第三個年了。


    這一年曾公亮沒有辦法迴來過年了。


    章家兄弟齊聚國子監的院子,祭拜父母,章術還在父母神位牌前宣布了一個好消息,便是鄒清照已經懷孕了。


    這個消息令章衎這個大哥在父母神位牌前喜極而泣。


    他暗自禱告:“希望二哥兒趕緊開枝散葉,希望三哥兒也盡快成婚,也盡快給老章家開枝散葉,這樣老章家便能夠快速的壯大起來,也希望三哥兒在官場上有所進步……”


    章衡也是聽得感慨萬分,這個大哥,從來就沒有為自己怎麽考慮過,他腦子裏從來都是二哥兒如何,三哥兒如何,便沒有一句自己如何。


    初一開始,章衡便去了曾府,這次蹭吃蹭喝不是最主要的(當然也是要蹭吃蹭喝的),最主要的還是去代替老師接待各方來客。


    雖說曾孝宗也已經步入官場,但相比起章衡,曾孝宗還是嫩了些,有貴客來,還是得章衡接待比較穩妥。


    這一年的章衡,雖說在官麵上提的不多,但消息稍微靈通的,都知道從章衡步入官場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立下的功勞已經是許多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可以說,此子雖然現在官位低微,但已經是一顆在大宋官場上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所以即便是一些貴客,對章衡也是頗為客氣,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竟然並沒有分個高下,都以平輩相交。


    到了元夕,章衡被宮內通知一起參與趙禎元夕夜的與民同樂,大宋官家平易近人,在元夕夜賜延中樞院、賜宴近臣,但主要還是賜宴高品級的官員,章衡這個七品小官,竟然也被邀請,可以說是一種殊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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