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他本就是這樣的人,但靳敖腦子裏自欺欺人的念頭仍然一閃而過。


    ……他是不是也有一點在意我?


    一想到這,靳敖心髒跳動的聲音停歇一瞬,“砰砰”的心跳聲音又開始像密集的鼓點一般,隨著毛細血管在身體的各處蔓延,暖流所到之處,都開起了粉紅色的花。


    白和璧能明顯察覺到靳敖身體的微顫,明白對方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麽。


    他順了順這隻大狗的毛,拍了拍對方比同齡人要更寬闊的後背以作安撫。


    “好了,靳同學,大家都在下麵看呢。”他捂住了嘴邊的麥克風,嘴唇湊到靳敖通紅的耳畔邊輕輕吐息。


    “……不準哭鼻子。”


    靳敖被刺激得一激靈,鬆開了雙手對白和璧過於用力的禁錮。


    白和璧笑了下,便讓主持人繼續下麵的儀式了。


    靳敖看著白和璧嘴角翹起的弧度,緊繃的下頜也漸漸鬆弛,漏出了一個旁人都沒注意到的,放鬆的淺笑。


    後來的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次陰差陽錯的擁抱,懷念那轉瞬即逝,而又細膩至極的溫暖,並不斷後悔自己為何沒有厚著臉皮再多抱一會。


    靳敖在和白和璧在一起後,他每每在品味情事餘韻的同時,都會用力地抱著懷裏的愛人,仿佛要把人嵌進自己身體裏,吐露自己那份仿佛著了迷的心聲。


    “我真的好想再抱抱你。”


    ***


    致謝典禮終於在七點半準時謝幕。


    白和璧以自己還有公務需要處理作為推脫,婉拒了和校領導進一步閑聊、甚至是想要請他晚上一起吃晚飯的請求,反正說來說去都是那點名利場上的事,可是白和璧今天沒興致和他們聊虛情假意的應酬,就連出席這次活動都不是看在基金會背後的利益上。


    相反,他在活動結束後,直接找到了坐在通道座椅旁坐得筆直的靳敖。


    在他徑直走向靳敖之時,白和璧眼角餘光看見校領導一副了然的樣子,就知道對方肯定是認為靳敖這小家夥和自己有什麽深層次的瓜葛。


    白和璧倒不在意這樣的狐假虎威,如果能給靳敖在學校提供一點便利,自己的名號借用了就借用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在這認識的短短的大半個月裏,他早就有意無意地把對方劃進了自己的領地。


    當他走到對方麵前時,才發現小製冷機還在發呆。


    高大的男生正緊繃著嘴角,眼神放空地目視前方,手裏握著自己書包的帶子,緊閉雙腿,坐得端端正正的,仿佛聽得不是一場學長學姐們的學習經驗分享會,而是參加什麽莊嚴肅穆的典禮,他周身仿佛形成了一片真空場,周圍人收拾現場準備離開的嘈雜聲都沒能傳達到他的耳蝸裏。


    白和璧挑挑眉,彎下腰,一隻手攥著剛剛在台上送的花,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靳同學,在想什麽呢?”


    被眼前突然出現的手嚇了一小跳,男生這才從老僧入定的狀態裏迴過神來,眼神裏有些迷茫地抬起頭,見剛剛還在腦子裏幻想出來的人早就已經在他麵前站了很久,這才一把拎起自己的書包,慌亂起身,隨便編了個借口。


    “沒什麽,就是……在想今天晚上要迴家吃什麽。”


    白和璧被這不過腦子的話又逗笑了,他發現自己遇見靳敖後笑的次數直線上升,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打趣道:“是嗎?那你想出今天晚上要吃什麽了嗎?”


    身著筆挺西服的男人笑得月朗風清,讓靳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他皺著眉想了想,還真給他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今天晚上吃麵,燙一點冰箱裏的生菜,再煎個雞蛋就可以了。”


    白和璧有些意外,不僅是為這一頓晚餐的簡單,更是為靳敖自己做飯的技能。如今這個時代,上高中的高三生都很少會有自己做飯的,尤其是一部分嬌生慣養的獨生子女,就連錦衣玉食的他自己都是在大二開始獨立創業時才學會的做飯。


    不過一想到對方的家庭近況,他又覺得這太合理不過了,於是又感興趣地問道:“你會做飯?”


    “嗯,”話題轉到自己可控的地步,靳敖這才舒了一口氣,坦誠道,“會做是會做,大多是一些簡單的家常小菜而已,廚藝遠遠不及酒樓外邊的廚師,勉強填飽肚子,不讓自己餓死而已。”


    白和璧誇道:“那也挺厲害了,我在你這個時候還不會用灶台呢,更別提做出像樣的菜了,能做出個炒蛋就差不多完事。”


    靳敖被比自己優秀百倍的人稱讚得有些麵熱,他微微低著頭掩飾表情:“這都沒什麽的,白哥你要忙著賺錢創業,還辦了這麽大個基金會,已經比那些進了大學就混吃等死的人要好太多了,忙的時候來不及學做飯很正常……”


    眼見靳敖又要開始向別人一樣吹自己的彩虹屁,白和璧清朗的眉目柔和不少,止住了麵前的高中生的話頭:“好了,不提這個了,靳同學你現在是要迴家嗎?坐公交還是地鐵迴去?”


    靳敖抬頭,道:“是,我現在準備迴家了。不過我不坐公交也不坐地鐵,我在學校停了一輛自行車,平時我都是騎自行車上下學的。”


    這輛自行車是他初中畢業時他爸爸給他買的畢業禮物,到如今已經有三年的曆史了,聽說是從國外進口的,質量很不錯,也被靳敖保養得很好,騎到現在除了外表老舊了些,但正常的性能還是能維持的。盡管上學放學的路程騎自行車要半個小時左右,但坐公交或地鐵還要額外花錢,早晚各一次的話一年累積下來都不知道有多少錢了,靳敖不願去負擔這樣不必要的費用。


    再說了,騎自行車就當鍛煉身體了,省錢的同時,還能保證自己的有氧運動量,一舉兩得。


    “這樣啊,”白和璧沉吟片刻,繼續問,“你的自行車可以折疊嗎?”


    靳敖有些疑惑地看著麵前的人,不知道他問這個幹什麽,但還是耿直地點點頭:“可以的,怎麽了嗎?”


    “那就好,”白和璧拍拍靳敖有些毛糙的頭發,似乎是感覺到對方的頭發很好摸,他像是逗小狗一樣意猶未盡,又擼了一把,“正好我也要迴家一趟,你現在去車棚那邊把自行車騎過來,然後在校門口等我的車,把你的自行車折疊好放在後尾箱裏,然後我們一起迴去。”


    被對方揉得不好意思的靳敖第一反應是拒絕:“不用了白哥,這太麻煩你了,我自己騎車迴去就好了……”


    白和璧當領導當習慣了,對這種無意義的客套話十分厭煩,他不想讓靳敖也染上這樣的習性,於是拿出說一不二的氣勢如山般朝靳敖壓來,命令道:“這不麻煩,大家都是鄰居,順路而已。現在就去拿,別想著跑掉,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於生硬,他又稍稍放緩了語氣,哄這個年紀段的叛逆期青年:“你乖一點,這真的沒什麽。”


    ……被當成小孩子了。


    整個後脖根都憋紅了的靳敖張了張嘴唇,他的嗓子裏仿佛堵了一團棉花,讓自己無法幹脆利索地拒絕。


    他最終還是順從了自己的內心,沒能抵抗住這充滿誘惑的選項。


    “……好,謝謝白哥。”


    ***


    兩人在禮堂門口分道揚鑣,靳敖就一刻也不停地小跑到自行車棚,麻利地解開車鎖,將包一背,結實的長腿跨過車椅,鼓動著小臂肌肉,騎著車趕到了校門口,致力於不讓白和璧在車上久等。


    此時夕陽已經掩埋了大半張臉在綿延的群山之後,在西方地平線處拋下玫紅色的奪目光彩,灑與世間萬物之上,天上的雲朵一半被染上了落日的餘燼,另一半則被調成了夜幕的暗紫色,晚霞如夢似幻,偶有歸巢的倦鳥發出一兩聲啼鳴。


    俊朗的高大男生正斜挎著包,抿著冷硬的嘴唇,奪目絢爛的紫光披在他身上,瀟灑地騎著自行車朝他唿嘯而來,身側嫩綠色的老舊校服隨著風擺動飄舞,展示出了白和璧許久沒見過的青春風采。


    周圍還未歸家的同學,都不自覺地朝這位英俊的青年投去明裏暗裏窺探的眼神。


    在學校門口坐在駕駛位上,等靳敖的白和璧聽著流行音樂,搖下車窗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當對方來到麵前時朝他打招唿的時候,白和璧瞥了一眼眉目銳利的靳敖。


    他這位學弟繃著臉盯著人看的時候,確實挺帥的。


    要是初具俊朗的眉眼再長開一點,說不定就是他很喜歡的那款帥氣長相。


    ……對小孩子瞎想什麽?


    他不經意間“嘖”了一聲,對自己略微的失態感到有些微薄的羞惱。


    一路趕來的靳敖停在駕駛座旁邊的窗口處,嘴裏還喘著急促的唿吸,額間的碎發被微微的汗水打濕,隨著男生的動作上下晃動。


    高大的高中生咽了口口水,待氣息平緩後,才直視著有些走神的白和璧,開口說話:“白哥,我來了,沒讓你等太久吧?”


    白和璧猝不及防對上男生清澈見底的煙灰色眼睛,又低下眉眼,擰掉音樂,他用手指叩了叩方向盤:“沒有,把自行車放好就趕快上來……我把後備箱打開了。”


    靳敖摸了摸鼻子,對白和璧又變得有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態度感到有些不解,但他還是順從地把自行車折疊好,安放在白和璧後尾箱的角落,他特意把自己的自行車放得邊上一點,防止上麵的泥點沾染到車地毯上,也為了不讓自行車的零件刮傷車的內壁。


    在關上後尾箱蓋的瞬間,他無意間看了一眼白和璧開的嶄新發亮的勞斯萊斯logo,又看看自己破舊得鉸鏈都生鏽的自行車,不知為何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沮喪。


    那似乎是他窮極一生都追趕不上的階層差距。


    他愣了一下,隨後又無奈地摸摸鼻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是羨慕?還是嫉妒嗎?


    似乎都不是,心髒裏泛起了像是吃了一口沒熟透的青梅那般的酸澀。


    白和璧透過後視鏡看見靳敖還傻站在車尾處,於是開口問了一句:“在後麵傻站著幹什麽?”


    靳敖挪了挪斜跨在背後的書包,應了一聲:“來了。”


    他正想拉開後座的車門,卻被白和璧止住了:“不用坐後座,來副駕駛位坐。”


    靳敖探頭看了眼駕駛座上的男人,見對方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於是嘴裏推脫的話又吞了下去。


    他繞了個圈,到另一側拉開副駕駛位,把書包輕輕放在白色真皮座位下邊,自己拘謹地坐了進去,身體挺得筆直,似乎不是在坐車,而是在上刑。


    白和璧瞥了他一眼,對他沒再拒絕、乖乖就範的樣子感到滿意:“記得帶安全帶。”


    這才反應過來的靳敖鬧了個大紅臉,低著頭迅速扯過一側的伸縮安全帶,扣上金屬卡扣,可是靳敖不熟悉座位上的固定卡扣位置,找了半天才找到另一側隱秘處的對應凹槽,可越著急越辦不成事,他也按了半天都沒按下去。


    白和璧側過頭,微微傾斜身子:“怎麽連個安全帶都不會扣?”


    靳敖正想說自己快係好了,但旁邊清瘦的男人輕輕地歎了口氣,“啪嗒”一聲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帶,側過身伸手:“……別扣了,我來吧。”


    白和璧低著頭,從靳敖手中奪走了那怎麽也不聽話的安全帶,認真地幫他把安全帶卡了進去。


    靳敖一瞬間被白和璧身上凜冽清涼的氣息包圍,高大的男生緊繃著脖頸,眼神亂飄,從這個角度他正好能透過正低著頭的白和璧的衣領,看見他白皙光潔的後頸。


    他明明知道要非禮勿視,可是自己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流轉在對方後頸上那顆淡色的痣上。


    直到對方幫他扣好安全帶,又坐迴到了自己的駕駛位上,靳敖這才收迴視線,一動不動地目視前方,唯有抿成一條線的嘴角和緊繃的大腿肌肉顯示出了主人的真實想法。


    白和璧修長的手指摸到了車鑰匙,用力一擰,汽車發動,車內的中央後視鏡上吊著的小風鈴受到震動,彼此碰撞,叮叮當當的,發出一串悅耳的聲音。


    靳敖攥著書包的手收緊了些,瞟了好幾眼身邊沉穩的白和璧。


    這是第二次,他和白和璧獨處於同一個小空間。


    他有種缺氧的感覺。


    白和璧倒是專注於開車,連話都沒和靳敖說一句。


    他沒察覺到身邊的自己的小學弟突如其來的沉默,而是再次打開了華語音樂電台,裏麵正放著阿肆和林宥嘉對唱的《致姍姍來遲的你》。


    “我不介意你慢動作,也不介意這次先擦肩而過……”


    輕快的吉他伴著明亮的旋律,柔和溫暖的男女聲交織在一起,慵懶而夢幻,傾訴著兩個截然不同世界的融合。


    兩個人都沒說話,享受著這片刻的悠閑寧靜。


    一曲完畢,靳敖正想開口說些什麽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可剛一開口,他包裏的老式手機就響了,“叮叮咚咚”的默認來電提示聲音很大,帶著嚇死人不罷休的勁頭。


    白和璧瞥了一眼,沒說話。


    高大的男生被這鈴聲小小的嚇了一跳,隨後快速地從書包的夾層裏翻出了一支還是按鍵輸入的老人機,鍵盤的按鈕早就被磨損得看不清上麵的九宮格的字母和數字了。


    手機上是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是他媽媽主治醫生桐玉霞打來的。


    靳敖怔了一瞬,放下準備出口的話頭,有些疑惑於桐教授為什麽給自己打來電話,他嚴肅地盯著來電顯示,繃起嘴角,腦子裏有些不好的猜測如烏雲般一閃而過。


    他偷瞄白和璧兩眼,見對方沒什麽反應後就接起了電話,一聽對麵焦急的聲音,他的好心情就被終結了。


    電話全程,靳敖都陰沉著一張俊臉,沒怎麽說話。


    就算開口,也隻是一些“嗯”,“好的”,“我馬上過去”之類的冰冷冷的語氣詞。


    不過在一旁無意聽見全程的白和璧倒是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其中最重要的,當屬“s市第一人民醫院”。


    他心下了然,大概率是靳敖的媽媽在醫院出了什麽事,但這是人家的家事,他不方便多問。


    接完電話,靳敖銳利的眉頭緊縮,五指用力地收攏攥成拳,顯然是處在暴怒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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