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清曉不能迴答,因為她在娘胎裏就有另一世的記憶,不同於一般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年幼的是年紀而非智慧。


    當她還在繈褓中時,她就已知道壞心祖母的種種惡行,她爹從小就勤勉克己的苦讀,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庶子的出路隻能靠自己,嫡母不會為他鋪路,他要為自己設想。


    於是他十二歲考過童生,十四歲中秀才,十八歲成為舉人老爺,雖不是案首,但和解元隻差一步,他是第二名,就等著隔年春闈進京趕考,以他的才華不難金榜題名。


    可是那一年她爹摔斷了腳,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沒辦法上京,隻能眼睜睜地錯過考期。


    三年後再考,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他上吐下瀉,拉到脫形,人如枯槁,走都走不動如何入京?


    這一次又是一場空。


    到了第三迴,宮老太婆開門見山的直言,要他別奢望,她不讓庶子比嫡出的出彩,要嘛她打斷他的腿,否則停了他的月銀,讓三房從此喝西北風,看他拿什麽去考。


    原本隻是懷疑,一旦證實了,宮書謹隻能苦笑,有了嫡母的阻撓,他再努力也無用,妻小是他的命,他不能讓他們跟著受苦。


    溫氏沒再多追問,隻當是自己和丈夫平時說的話被女兒聽了幾耳朵去,她也想不到,女兒說要買下山頭的童言稚語終有一天成了真。


    【第四章 賣酒發了家】


    「老和尚,你走得太慢了,你頭頂光光不用照燈,可我不想太陽一下山走夜路,你們寺廟前那條天梯太坑人了,我每迴都爬得腿快斷了。」也快斷氣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階梯。


    「平心靜氣,修身養性,小施主的性情太浮躁了。」嗯,這一步該怎麽走呢?進退兩難。


    「我哪是浮躁,根本是坐不住,老和尚你認識我幾年了,幾時看我如大家閨秀般笑不露齒,坐不搖裙,一板一眼的像入定的老僧?」憋都憋死她,她完全不是當千金小姐的料。


    宮清曉算是好命了,要不是有她爹娘的縱容,和哥哥們的寵愛,哪能十年如一日的做她的野猴子,不受世俗約束。


    桃花依舊,笑染紅塵。


    昔日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一樹桃花萬點紅,神仙一般的人兒如片片落下的桃瓣,不等花季結束便淩霄而去,留下一隻空籃子和似夢似幻的迴憶,花與人同豔。


    身量拉高的宮清曉已有少女姿態,眉眼雖未長開但可見日後的風華,淺淺一笑如花間的晨曦,嬌俏動人。


    「你是眼明心亮,看得透,世間凡俗在你眼中如無物,你率性而活,全然不理會世俗眼光,幸也,靈也。」人無所懼,便是無我,我在何方,何方是我,大千世界無有罣礙。


    「老和尚,你不要對我念經了 ,我左耳進,右耳出,說好了讓我三子,你不能反悔,你越老越精了 ,根本不像和尚。」哪有出家人會坑人的,還坑她坑成習慣了。


    「小施主的棋藝日益精湛,老衲都趕不上你了。」才短短五年,由一個玩十局悔九局的臭棋蔞子變成連他都不敵的高手,這丫頭著實有她的能耐,黑白棋子在她手中是活的,任由她擺弄。


    宮清曉甚為得意的一仰鼻。「這是不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老和尚,我出師了吧!」


    他嗬嗬低笑,雙掌合十一撚手間的佛珠,念了一句 「阿彌陀佛」。「老衲不是小施主的師父,是互相切磋的棋友。」


    「好吧!你就捧著我,把我捧得暈頭轉向,說不定我頭一暈就什麽都點頭了。」他坑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早就識得人心險惡,方外之人也不能相信呀!


    「嗬嗬……那今年的桃花林就拜托小施主了。」她經商的本事叫人歎為觀止,行走商場多年的老狐狸也不及她。


    雙頰嫩紅的小臉鼓起腮幫子。「又坑我、又坑我,當年我也不過要走你三十車的桃花,結果你每年都坑害我。」


    那一年的桃花被摘了大半,後山的桃子結果情形不如往年,稀稀疏疏,可每一顆桃子卻有以往桃子的三倍大,大到幾乎要用雙手捧著,渾圓飽滿,皮薄多汁,香氣更為濃鬱。


    做完一百壇桃花酒的宮清曉閑來無事,便和老和尚商量,用她爹的名義 「批發」這批桃子,她保證能賣出高價。


    因為數量不多,大約拉了兩車就沒了,宮清曉也不賣給一般老百姓,直接讓她爹往每戶大戶人家送上幾顆,先引起人家的注意,繼而才好談價錢,一次性銷售。


    果不其然,沒見過這麽大顆桃子的大戶人家爭相搶購,早上才送人,下午就賣完,還有人急著問還有沒有?


    桃花寺的桃子一夕成名。


    往後幾年,桃花寺的桃花全 「包」給了宮清曉————其實是她跟老和尚討價還價,硬拗來的,她為桃樹疏花,摘走了大半品質次之的桃花釀酒,餘下的桃花便能結成大桃子。


    這是雙贏,和尚賺錢,她也賺飽了銀子。


    從此桃花寺的桃子不再外販售,每年六月都會有商客在此聚集,宮清曉出了個 「斂財」的方式競標,以出價高低來決定桃子落於誰家,每一迴都讓人搶破了頭。


    毫無意外的,桃花寺成為十裏八鄉最富有的寺廟,香火鼎盛,香油錢滿到得用籮筐裝,有鑒於錢太多用不完,心懷慈悲的圓一大師便在山腳下蓋了間 「慈善院」,收容無家可歸的老人和被丟棄的孩子。


    而宮清曉釀的桃花酒也賣出高價,有高僧日日念經加持,以及寺裏香火的熏陶,桃花寺的桃花都染上佛心了,由寺裏的桃花釀出的甘液有誰不搶著買,能得菩薩庇佑呢。


    因此她在兩年前便買下桃花寺對麵那座山頭,雇人開荒辟地,種下五萬株茶樹,她爹娘真把地登記在她名下,日後做為陪嫁。


    不過說句實話,種茶山非常傷本,剛種下去的前幾年不能采收,要到第三年才能小規模的采菁,而炒出來的茶量也不多,頂多隻能不虧本,說不到賺錢,但後勢看好。


    好在宮清曉隔了兩年又推出桂花酒、菊花酒以及水果醋,茶園的虧損也就微不足道了,當是買座山養著,看著滿山的綠意也好。


    由於父母在不能有私產,但是妻子的嫁妝不包含在內,所以在沒分家前,五年來宮府三房又添了十間鋪子、兩座莊子、兩百畝土地,這些都成了溫氏的私房,她的錢匣子裏是一張一張的千兩銀票。


    米鋪、藥材鋪、醋坊、釀酒作坊、雜貨鋪子、果子鋪子……三房如今的私產不比當官的大房、二房少,甚至有淩駕之勢。


    「小施主,能者多勞,你能清閑的日子也就這幾年了,等你一過了十三……」那才是真正的考驗。


    「打住、打住,小施主我不聽天語,你這老和尚不能泄露天機,會短壽的,出家人不問俗事,你幹麽多管閑事。收迴去、收迴去,我沒聽見。」她隻看眼前,不問未來。


    對於預知一事,宮清曉絲毫不感興趣,她寧可過得糊裏糊塗,費心去籌劃明天的事,也不願提心吊膽的去防備,每天戰戰兢兢的活著,擔心哪一天飛來橫禍,屍骨無存。


    「小施主大善,心懷仁德,老衲七十有餘了,不差那幾年,異世的魂魄呀!安居在桃花身軀,桃花有劫,七七四十九劫,你行善化劫,功德大於劫難,善哉!善哉!」他口念佛號,拇指轉動著小紫葉檀佛珠,神色平和。


    「老和尚,我心壞,行善積德的偽善心我可做不來,你也別戴我高帽了,我這人胡鬧得很,就來人世鬧一遭。」一聽到 「異世的魂魄」這句話,她心口顫了一下。


    「慈善院不就是你的作為?裏頭的人大多是你一時慈心撿來的,你不希望他們沒有謀生能力,隻能仰賴他人,還特意讓人教他們各種技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才是大智慧的小姑娘。」她想得長遠,並不短視。


    「哎呀!你說我是大善人我就當個大善人吧!這話又不是金子、銀子打的,我俗氣,充當老和尚送我的大匾額……啊!等一下,我這子不是下這裏,老和尚吃不得……」怎麽一錯眼棋麵又變了,老和尚奸詐。


    宮清曉下棋從不照正常的棋路走,她下棋隻為好玩,閑來的消遣,誰跟她玩就要有贏不得的認知,她這人悔棋從不手軟。


    「起手無迴大丈夫,你怎麽又反悔了。」取笑的男聲帶著笑意,由遠而近,淡淡的鬆木香微微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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