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年皆如此,因此來此的遊客、信眾便一枝不折的任由花開花落,三月花季過後便等六月桃子成熟,不會有人特意打破這規矩,大家都知道桃花寺的桃花是用來行善的。


    可今天卻有個膽大包天的小賊來破壞,她真是壞了佛家的善行,菩薩一怪罪下來,修個三生三世也彌補不了。


    「我沒有全部摘光呀!還留了一些花兒在枝頭。其實不是花越多結果越多越好,而是要賣出好價錢,我這叫疏花,把多餘的花摘掉,桃子結少了分到的養分充足自然長得碩大,把大桃子賣入大戶人家,你說哪一邊賣的價高?」要會去計算,而非死板板的隻用一種方式,量少則價高,物以稀為貴。


    她說的是生意經,他聽得是一頭霧水,隔行如隔山,武將之子哪曉得桃子的大小決定價錢的高低,他隻知道東西越多越好才賣得出銀子,一分貨才有一分價格。


    「我是說你是用什麽法子讓圓一大師點頭?」大師生性淡泊,他唯望人間處處有淨土,蓮開滿庭香。


    「我跟他打賭。」老和尚德高望重,說出的話一言九鼎。


    「打賭?」他微訝。


    「我說了個謎語讓他猜,他猜中了算我輸,嘻嘻!老和尚沒猜著。」她腦子裏有本上下五千年的謎語大全,任老和尚再知天理,通鬼神,他也猜不到後世的燈謎。


    「你說了什麽謎語?」少年起了好勝之心,他不信以圓一大師通天的智慧會解不開一個小小謎語。


    「天宮。」她笑著把桃花往發上插。


    「天宮?」他一怔。


    「對一海外地名,不在本朝喔!在海的另一邊。」小胖手朝蔚藍天際畫了個大圈,表示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坐船才到得了,沒有出過海的人是不曉得那大城在何處。


    其實隻要是腦筋轉得快的現代人用心一想,不難猜出所指為何,那地方很有名,到處是廟宇和古蹟,還有牛排也出名。


    「你去過?」少年心有疑惑。


    去過,不隻一次,旅遊兼觀光。「當然……沒去過,玄哥哥,我才五歲耶!我連最近的城鎮都沒去過,哪有可能坐大船。我們家以前有艘大畫舫,但祖母隻讓大伯、二伯、四叔、五叔家的哥哥姊姊上去,我和哥哥弟弟們隻能站在岸邊看。」


    祖母說船太小坐不了太多人,但事實上是將三房排擠在外,丫頭、嬤嬤、婆子、小廝都擠上二、三十人了,主子還不如奴才,隻能望船興歎。


    那時她才兩歲吧!看到爹娘落寞的苦笑,她心裏很難過,有點鼻酸,小老婆生的孩子總低人一等,正室容不下,在親爹麵前沒地位,如無根的浮萍似,順水漂向北東西南。


    如果有能力,她不想再看他們無奈折腰的模樣,錢是腰杆子,有銀子就能挺直腰,現在在京城的宮府很風光,可十年、二十年後呢?還能一樣的意氣風發、高高在上嗎?


    宮清曉想改善自家目前的狀況,她想讓三房成為五個房頭中最有錢的一房,到時誰還敢小看三房。


    而賣酒是第一步,賺頭最大,她要先把基礎打起來,等酒坊的名聲做出來,五、六年後


    再推出絕無僅有的蒸餾酒,其酒精濃度未飲先醉,僅此一家,別家買不到。


    「你爹不是令祖母親生的?」哪有五個孩子不平等對待。


    「我爹是庶子。」一個 「庶」字剝奪了他的鵬程萬裏。


    少年了然的一頷首。「謎底是什麽?」


    她咧嘴一笑,晶亮的眸子閃著星光。「我說了你也不曉得,哪天有機會遇到海上來的人你再請教吧!」


    來自倭國的人。


    「臭丫頭,你吊我胃口。」可惡,居然被歲數隻有他一半的小姑娘給唬了,少年微惱。


    「玄哥哥,花呀!快摘,等我釀好了桃花酒再送你幾壇,桃花寺裏桃花開,桃花開了有神仙,摘了桃花釀酒喝,神仙喝了笑嗬嗬……玄哥哥,喝了我的桃花酒就能做神仙。」她隨口一編,朗朗上口。


    他咕噥著橫睇她一眼,等桃花酒熟成了,他人也迴到京城了,哪還喝得到酒?


    玄子鐵來自京城的將軍府,他上有兩個兄長皆投身軍旅,十來歲的年紀便在陣前殺敵,扞衛邊城,玄家小將揚威沙場,為朝廷、為百姓立下不世功績,一門忠烈保家衛國奮不顧身。


    玄父是長房,底下還有兩個同胞兄弟,一母所出,為保有玄家血脈,隻一房出戰,另兩房則傳衍後代,以免香火斷嗣,必要時這兩房的男丁得披甲上陣,統領玄家軍。


    上了戰場難免有傷亡,誰能保證長命百歲,留有後路是不得不,沒有人願意滅族絕後,死後連個捧盆的人也沒有。


    因為父兄皆在前線,身為麽子的玄子鐵便能如一般世家子弟般無憂無慮的成長,他習武也習文,文武兼修,和每一個武將家的孩子一樣喜歡兵書,舞刀弄槍地練出一身好本事。


    但是玄父並不希望他走向自己的老路子,邊關太苦了,苦不堪言,夏天炎熱,冬天酷寒,糧餉常短缺,不時來叩關的蠻子搶糧、搶銀還搶女人。


    「鐵哥兒,你又要出去?」略帶蒼老的聲音一起。


    長相俊美的玄子鐵神似素有江南第一美女美稱的母親,他眉眼如畫,俊朗秀逸,一身鮮豔的紅襯托出他的非凡氣度。


    翩翩一少年。


    「姥姥,我和人約好了,一會兒就走。」玄子鐵神色有幾分不自在,墨色的瞳眸裏閃過一絲忸怩。


    「怎麽才來幾天就老是往外跑,你不是來陪姥姥的嗎?姥姥一睜眼就沒瞧見你的身影。」


    老人家疼外孫,免不了有幾句埋怨。


    南陽寧家,玄子鐵的外祖家,以鹽商起家,如今是皇商,專供應朝廷所需的鹽和布料,富甲江南一方。


    「姥姥,我也想多陪陪您,可是……呃,朋友有事,要我去幫忙幾天,等忙過這兩天,我天天讓您盯著看,從早到晚一刻也不離開。」他說不出口在忙什麽,麵上赧然。


    誰曉得他會栽在一個梳鬏的小姑娘手中呢!那雙骨碌碌的眼兒瞅著他,白嫩如包子的小胖手拉著他衣擺不放,他就心軟了,狠不下心拒絕,不自覺說出——我明天再來。


    原本他想當沒這一迴事,睡一覺後便拋諸腦後,一個才五歲的小磨人精,沒必要信守承諾吧!說不定過了一夜她自個兒都忘了,小孩子的約定哪需要當真,不過是一場玩笑。


    可是他眼睛一睜開,第一個想到的是桃花林中那個小小的、白白的兔兒丫頭立在桃花樹下,仰著頭看向滿樹的桃花,眼眸好似放在湖中的寶石,熠熠發光。


    他過不去自己良心那一關,和人約好了就不該反悔,不論對方的年紀有多小,身為男子都不該背信棄約。


    於是,他決定去了。


    反正他昨天都耗了一天了,再忍忍也就兩天,當是武技上的鍛鏈,他拿桃花來練眼力。


    「什麽朋友?」瞧他古古怪怪的,一迴來就往屋子裏鑽,渾身是桃花香氣,一沾床便唿唿大睡,連晚膳也沒吃。


    「……剛認識的朋友,您不熟。」玄子鐵不敢說出實情,眼神飄忽的帶三分心虛。


    他能說他的新朋友才五歲嗎?那肯定會被表哥大大取笑一番。


    「嗯!去吧,別玩瘋了,要早點迴府,男孩子就是愛玩,野牛似的,拴都拴不住。」寧老太君滿口唏噓,她倒希望女兒生個閨女,女娃兒貼心,不像這些猴崽子隻想著玩。


    玄子鐵是代替母親來探親,前些日子老人家身子不適,一度以為要不行了,寧府上下趕忙召集一幹親眾來見老人家最後一麵,大家都不希望留下遺憾,能見一麵是一麵。


    在京城的寧氏收到信時也急了,收拾了行李便要往娘家趕,偏偏這時府裏出了點事走不開,她隻好讓麽兒走一趟,讓他代為在榻前盡孝,以全不孝女的母女之情。


    誰知玄子鐵一到南陽地界時,老太君已度過危機,雖然身子還有點虛弱,但能吃得下半碗飯,精神一日比一日好,還能在院子裏逛上兩圈,一點也不符合病去如抽絲那句話,紅光滿麵的臉色看不出病容。


    「什麽朋友,是會佳人吧!你都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紀了,姑母沒為你挑一門好姻緣?」


    一隻白皙的手搭上玄子鐵習武多年、微微僨起的寬肩。


    「寧澤文,你沒別的事好做了嗎?」譬如到書院好好用功,不要整天纏著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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