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望山微笑,迴答:“左醫生,我不是來找你看了嗎?”


    左立簡直想衝覃望山拍桌子,他深吸一口氣:“術業有專攻,這不是我的專業。梁教授沒有給你安排嗎?”


    覃望山收起笑容,不再逗他了:“已經安排了下周做手術,但是我怕……”


    覃望山欲言又止,左立問他:“你怕什麽?”


    覃望山語氣寥落、滄桑:“我怕出來是不好的結果,但是人生還有好多不圓滿。有些話,想要趁著我看起來還像個健康人的時候說……”


    左立的眉毛緊緊擰住,他打斷覃望山:“就是開一個肺結節,能有什麽問題。就算是病理結果不好,有病治病,現代醫學這麽發達,你家裏也有辦法讓你享受到最好的醫療,也就是活80歲和79歲的區別。”


    左立采取了一種聽起來更專業的方式寬慰人,覃望山心知肚明,但還是覺得被安慰到了。他點頭:“你說的對。那我不耽誤你工作了,走了。”


    覃望山起身往外走,左立從背後叫他:“下周……什麽時候手術?在哪裏?”


    覃望山沒有迴頭,但他的嘴角已經勾了起來,聲音卻十分平靜:“下周三,附二院。”


    第110章 遂4


    遂4


    覃望山在手術前一天入院,下午完了成術前檢查,晚上十點開始就不能進食。住在病房裏,覃望山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拿手機出來看。他給左立發的上一條信息是十天前,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左立應該看了,但卻沒迴他。


    覃望山翻了個身,雙眼瞪著雪白的天花板,隱隱有些頭疼。這次他要做手術,外公梁世雲是全家最鎮定的人。他認為隻是一個小手術,不必太緊張。覃望山也覺得如此,但架不住家裏的兩個女人一驚一乍。季霄和梁玲母女兩個不知道暗自垂過幾次淚,哭過後又打起精神來安排住院的一應事項。覃望山的手術排期還沒定下來的時候,她們就商量起出院後要去哪裏療養。季霄要讓覃望山住到她那裏去,梁玲卻不想讓母親太勞累,提議去住覃父的療養別墅。


    家中氛圍被她們搞得緊張兮兮,覃望山一開始還耐心勸慰,到後來不勝其煩,恰好梁世雲說預約手術的專家臨時空出來一天,可以把覃望山補進去。覃望山覺得宜早不宜遲,於是同意了提前手術,並且和外公說好,暫時不把改期的事告訴外婆和母親。等她們知道消息,覃望山已經推進手術室了。


    手術是在周三下午做的。覃望山先被推去做了ct定位,定位針打下去,他不覺得痛,隻是唿吸變得酸脹。做完定位直接推進了手術室,醫生給他帶上麻醉麵罩,覃望山很快失去了知覺。


    出手術室的時候覃望山其實是知道的,但他還沒完全醒過來,可以聽見周圍人說話的聲音。母親和外婆守在他的病床邊,窸窸窣窣地你一言我一語,一邊是埋怨覃望山自作主張,一邊是擔心病理結果不好。


    覃望山精神不濟,聽了一會又犯迷糊。等他徹底醒了,咋一睜開眼,看見的是母親和外婆臉上掩不住的憂愁。發現兒子醒了,梁玲立刻換了一個正常的、喜悅的表情,隻是有點不自然。再看季霄,她竟臉一撇,獨自走到病房外頭去了。


    覃望山心裏咯噔一跳,母親和外婆的反應不太對勁兒,心想難道病理結果是惡性腫瘤,大家都不知道怎麽麵對他嗎?


    他一開口,聲音是啞的,聽起來有點滑稽:“怎麽了……你們?”


    母親似乎是強顏歡笑:“你這孩子,我們擔心你啊!誰讓你和你外公聯合起來騙我們?”


    覃望山緩聲問:“病理結果怎麽樣啊?”


    這時季霄從門外進來了,聽到了覃望山的問話。見梁玲一時語塞,她忙接話道:“別瞎擔心,肯定是良性的。”


    這時梁玲才說:“結果還沒出來,哪有那麽快的?”


    母親和外婆的話更讓覃望山疑心,但他沒有力氣細查,麻藥的勁兒已經完全退了,胸部的傷口泛起一陣一陣尖銳的疼,又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上,讓他喘不過氣。


    覃望山閉上眼,手在被子底下攥緊成拳。梁玲隻當他是睡著了,推著季霄退到外間的會客室裏去了。


    他被傷口的疼痛折磨著,身體卻一動不能動。身上插著尿管,肺裏插著導流,手背上紮著輸液管,無數的管道從身體裏麵長出來,他覺得自己不像一個人了,倒像是一個怪物。


    覃望山數著自己的唿吸,感受每一次吸氣和吐氣之間的痛覺有細微差別。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漸漸地有了稀薄的睡意。


    世界變得很模糊,但仍舊為他保留了一點視覺和聽覺。他聽到會客室裏壓低的談話聲,聽到小心翼翼靠近的腳步聲,他看到一個人的模糊輪廓,是瘦削的也是高挑的,是亮白的也是暗黑的,似乎是左立一般。


    他迷迷糊糊地說:“你怎麽才來?”


    那人說話的聲音也像左立:“我去等你的術中病理報告了。”


    覃望山嘴巴動了動,想問結論如何,但是說話變得很艱難,他不知道自己最後有沒有發出聲音。那個人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輕聲說:“你放心睡吧,報告沒問題。”


    覃望山相信左立不會騙他,嘟囔著嗯了一聲,在一種莫名的安穩中,終於睡了過去。


    覃望山這一覺睡了很久,久到他睜眼時無法判斷時間。側過臉望向窗外,是晦暗不明的灰色,卻無法確認是傍晚還是清晨。可能是日出之前吧,覃望山想,不然周遭不會這麽安靜。緊接著,他想起自己迷糊睡著之前,似乎是看見左立了,還跟他講過話。


    覃望山不確定這是因為麻藥產生的幻覺,還是他真的來過。睜眼時病房裏隻有他一個人,他住的這間是vip套房,房間裏隻有一張病床、一張陪護床,兩張床之間拉著簾子,正對病床的位置有一張單人沙發。


    躺了一會兒,覃望山想要喊人,外麵忽然有了動靜。似乎是母子連心,母親打著嗬欠走進來,看覃望山醒了,立刻笑了起來:“餓了嗎?吃點東西吧。”


    他不覺得餓,搖搖頭:“不想吃。”


    說完,覃望山咳了一下,喉嚨有一絲絲甜腥味,整個肺都在響。他感覺到全身酸痛,尤其是背部一片火辣辣的:“……我想起來走一走。”


    梁玲忙講:“誒,醫生說你最好是別下床。你看你身上這麽些管子,沒辦法走動的。還是先吃點東西吧,我扶你起來……”


    話還沒說完,梁玲有些為難地看著覃望山。她是獨生女,從小也嬌生慣養,從來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之前覃父住院,也基本上是護工和阿姨來陪護,她就在一旁當監工。但是這迴覃望山改期手術,她原本預訂的那位護工沒空檔,隻能臨時再找一個。


    梁玲對護工頗有要求,最好是年輕的小夥子,話少手勤快,最好長得有鼻子有眼睛,看著舒心,兒子也能恢複得更快。


    如今覃望山滿身管子、一碰就碎的樣子,梁玲不敢下手,怕不小心磕著碰著了,於是說:“兒子,你先等等,媽媽去打個電話催一下護工。”


    梁玲走出病房去打電話,迴病房發現尿袋滿了,她不記得應該是更換集尿袋還是直接接出來倒掉,要按鈴找護士來弄,覃望山出言攔住她。


    梁玲知道覃望山臉皮薄,又走到外頭去等護工。現在是早晨五點左右,正是所有人睡得最熟最香的時段。走廊上幾乎沒人,幾分鍾過後,一個長相精明幹練的小夥子匆匆走過來。走廊的盡頭隻有覃望山這一間病房,梁玲便理所應當地認為他是護工小楊,忙對他招手:“小楊是吧,這裏這裏。”


    左立愣了一下,想說您認錯人了,但是梁玲自顧自說:“v3裏麵是的病人是我兒子,他的尿袋滿了,麻煩你先處理一下吧。”


    左立聽到梁玲如此說,沒有急於解釋,隻迴答:“好的阿姨,我來吧。”


    左立走進病房去,拉開覃望山一側的床圍簾。覃望山雙眼緊閉,身體緊繃著,唿吸很重,顯然是在極力忍耐著痛。他熟練地戴起一次性手套,從床底下找到裝尿的扁馬桶,故意咳了一聲:“v3床的病人,我現在給你倒尿了。”


    覃望山聞聲立刻睜開了眼,然後聽到了一小股水流嘩嘩流出的聲音。覃望山呆滯了一秒,又重新把眼睛閉上了。


    左立忙完洗了手,重新走迴到病床邊看覃望山。覃望山好像是瘦了一圈,表情不太自然,臉頰處居然帶著潮紅。左立忍不住伸手摸他的額頭,怕他術後高燒。


    還好溫度不算很燙,可能有一點低燒。左立問他:“是不是很痛?”


    覃望山緊緊抿著嘴,說:“特別痛,渾身上下沒有哪裏不痛,每根骨頭都是痛的,針刺一樣痛。”


    左立說:“這麽痛的話……為什麽不上鎮痛泵?”


    覃望山又是一呆,說:“我醒了就這樣了,沒人跟我說可以用鎮痛泵。”


    左立問:“梁教授沒來過嗎?”


    “來過了,又走了。”覃望山迴答:“他來的時候我在睡覺,也沒說上話。”


    左立歎氣說:“你讓家屬去跟醫生溝通一下,應該可以上鎮痛的。”


    他倆說著話,外麵傳來了訝異的一聲“誒”。很快,梁玲領著一個穿著護工製服的中年男人走進來。她明白剛剛搞錯了人,進來問左立是誰,卻看見他跟自家兒子聊得正歡,滿臉疑惑不解。


    左立幫覃望山把靠背搖了起來,看著梁玲抱歉地笑了笑:“阿姨你好,剛剛沒來得及說,我不是小楊。”


    覃望山喊了一聲媽,介紹說:“這位是我的朋友,左醫生。”


    梁玲恍然大悟,眼神又落到已經排空的集尿袋上,頓時十分難為情起來:“真是不好意思,我誤會了。”


    “聽說覃律師住院了,我又剛好在這邊,所以過來看看他。”左立說:“我……也是附二院的醫生,這種事我挺熟的,阿姨你不要在意。”


    梁玲又說了好些抱歉的話,左立想了想,認真地說:“舉手之勞而已,覃律師對我有恩,我做這點小事,應該的。”


    第111章 遂4


    遂4


    梁玲從未聽覃望山說起他有一位醫生朋友,左立“有恩”的說法讓她很好奇。梁玲禮貌地笑笑:“言重了吧?”


    左立忽然神情鄭重起來,他說:“去年我被病人惡意投訴,當時多虧了覃律師肯做我的代理律師,幫我搞定了投訴的事情。病不單止人撤訴了,覃律師還替我省了25萬塊的賠償金。”


    梁玲看人先看臉,眼前這個醫生模樣俊俏,說話斯文有理,梁玲十分愛聽。聽他誇自己兒子的業務能力強,頓時感到驕傲,但嘴巴上還謙虛著:“這個是他的工作呀!”


    左立沒看覃望山,又繼續說:“後來,覃律師因為我這個案子跟所裏的同事起矛盾,所以從原來的律所離職了。阿姨,你說覃律師是不是對我有恩?”


    梁玲十分詫異,目光轉向覃望山。她沒想到兒子離職是因為這種原因。


    覃望山用虛浮的聲音說:“媽,不是那麽迴事。我早就有出來自己幹的意思了,剛好師父又願意帶上我,做合夥人這麽好的機會,我怎麽可能錯過?”


    梁玲覺得兒子說的在情在理,左立實在是言重。她又跟左立聊了兩句,覃望山神情疲憊地打斷她:“媽,你迴去休息吧。現在護工也來了,我這裏不用操心。”


    “我又不累的,我什麽也沒做。”梁玲自然不同意:“等你外婆來了再走吧。”


    覃望山說她:“媽,你就別折騰季老師了,這幾天她還不夠操心的啊?迴去吧迴去吧,我知道你睡不了外麵的床,守著我一整夜了,該休息了。”


    左立也說:“阿姨,今天我在這兒,你放心吧。”


    “那怎麽行!太麻煩你了。”梁玲搖頭。


    左立笑說:“阿姨,照顧病人我在行,總要給我個機會報恩吧?”


    梁玲確實是累了,再加上兩個人東一個理由西一個理由,你一言我一語勸她走,梁玲被說得暈暈乎乎的,最後勉強同意了。


    忽悠走了梁玲,覃望山又打發了護工小楊,病房內外就隻剩下他和左立兩個。覃望山本來想左立問李盛那事兒是誰告訴他的,他以為自己叮囑過趙家園,左立就不會知道。話到嘴邊還是咽迴去,既然已經知道了,再說別的也沒意義。


    左立不知道覃望山內心的糾結,果真一板一眼幹起了照顧病人的活計。先去食堂買了早飯,喂他喝水,守著他吃了東西。吃完飯,又打水給他擦臉擦手。左立做事利落熟練,有一種和他無法描述的默契,讓覃望山產生了一種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錯覺。覃望山麵露微笑,覺得如果這輩子繼續這樣下去,也是不錯的一種活法。


    左立瞟了他一眼,覺得他笑得奇怪,順手就掀開了被子。室內暖氣很足,覃望山一點也不覺得冷,隻是被左立氣勢洶洶的架勢嚇到。左立麵無表情地說:“身上也要擦一下。”


    覃望山一聽就受不了,一疊聲說:“不用不用,你坐下休息。”


    左立愣了一下,手停下來。從外婆受傷入院到在出租屋去世的那段時光,他一直是這麽照顧她的,每一個步驟都爛熟於心,仿佛變成了本能,一開始就要做完全套,根本停不下來。那時候雖然也請了護工,但左立盡可能地親自照顧她,盡力讓她的每一分鍾都過得舒服一點,更像個人一點。現在麵對躺在病床上的覃望山,雖然理智告訴他這個人並不會像外婆那樣躺著躺著就沒有了,但還是產生了一點連自己也沒察覺的淒惶。


    覃望山問他:“你怎麽了?”


    左立迴過神來,飛快笑了一下:“那我去找小楊來給你擦吧。”說完他把手裏的毛巾晾在床頭的架子上,轉身朝外走。覃望山不曉得左立為什麽突然變臉,又為什麽如此執著於給他擦身體,連忙喊住他:“小立,還是你來吧。”


    左立停下來,半迴頭,故意說:“還是小楊來吧?”


    覃望山忍不住咳了一聲,牽扯著胸口處的傷口疼,表情都變形了:“你、你最合適。”


    左立看他的痛苦不是假的,也不逗他了,走迴床前重新拿起毛巾,伸手解他的上衣扣子、向下扒他的褲子。


    覃望山想起在不久前的夢裏,左立也是挨在身邊脫他的褲子,但氛圍和情形天差地別,心裏感歎夢果真還是不能信的。左裏麵表情嚴肅,避開傷口,仔仔細細給他擦了上身。下身沒傷,左立的手就重了一點。覃望山感受著皮膚上的溫涼和痕癢,嘴唇微微張開。左立沒注意到,伸手替他把病號服的褲子往下拉,卻又立刻皺起了眉頭。他瞪著覃望山:“你這樣,我沒辦法弄。”


    覃望山輕輕歎氣:“小立,你這樣,我也沒辦法。”


    這裏曾經是左立的工作場所,因此聽覃望山這麽說話,有一種特別的羞恥感。左立別開臉說:“一天到晚……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要不還是別擦了。”覃望山嗓音嘶啞著,聽起來有別樣韻味:“你一碰我,我就會硬。”


    他們在床上說過更露骨更色情的話,那些話挑逗他,令他興奮。但左立此刻聽在耳朵裏,居然產生了一絲羞赧。這太幼稚了,左立決計不肯讓覃望山看出來,又幹脆板上了麵孔,命令說:“你閉上眼。”


    覃望山聽話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又吐一口氣。左立草草地給他擦了擦,又幫他把褲子穿好,然後扔下一句“我去把小楊喊迴來”就走了。


    第112章 遂4


    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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