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3


    二月二,龍抬頭。這天是季霄的生日,大家湊在一起給她過生日。和梁世雲不同,季霄喜歡熱鬧,邀請了不少的親朋好友一起吃飯。季霄說這幾年精神頭不濟,不便在家裏請客,在飯店訂了一個包間,三桌剛剛好。


    丁中展帶著丁少驄也來了。他不知道自家兒子和老梁家的外孫鬧過矛盾,隻當兩人還是關係親密的發小。覃望山還沒來,就自作主張把他的位置安排在了丁少驄旁邊。


    這幾天覃望山忙著跑裝修,雖然裝修公司是馮妮娜介紹的熟人,做事十分靠譜,但是原材料采購還是要他親自去盯。律所前期籌辦中,處處都要花錢,本著能省一分是一分的態度,覃望山事必躬親,攬下大量瑣碎事,也好讓周業勤和葉餘文騰出精力來拉人脈、找案源。


    覃望山姍姍來遲,好在中午賓客眾多,混在此起彼伏的祝酒中,就沒有那麽顯眼了。進門之後,丁中展就招唿他跟自己一桌。看到全桌隻剩丁少驄旁邊一個空位,覃望山愣了一下,大大方方入座,也不覺得有什麽。反而是丁少驄一副尷尷尬尬、別別扭扭的樣子。


    這時,季霄站起來舉杯,感謝大家參來加她的生日宴,說了一些頗是感慨的話。覃望山聽在心裏五味雜陳,總覺得好些話都是專門說給他的。丁少聰看覃望山情緒低落,終於忍不住了,喝掉杯中殘餘的酒,又給自己滿上一杯,朝覃望山舉起來,壓低聲音說:“老覃,以前的事有我不對的地方,也有你不對的地方,但咱倆打小一起長大,這份情誼是抹不掉的。喝了這杯,所有矛盾一筆勾銷,還是好兄弟,行不行?”


    覃望山盯著他手裏的酒杯看了兩眼,表示同意,仰頭把自己杯子裏的茶水喝掉,準備倒酒。丁少聰連忙攔住他:“誒誒,不用,你喝茶就行。”


    覃望山不明白,丁少聰說:“你不是開車來的嘛!”


    覃望山最近應酬多,樂得不喝。他們碰過這一杯,丁少聰緊張的神情略微鬆弛。覃望山越看越覺得不對:“丁少,你今天不太對勁。”


    丁少聰有些無措地抓了抓頭發,說:“我是跟薑昕說了點不該說的話……我怕你還在生氣。”


    覃望山不知道丁少聰所指,但薑昕的事情已經解決,也無所謂了。他聳聳肩:“別放在心上。”


    吃到一半,覃望山起身上廁所,順便在走廊裏坐了一會兒。他想抽煙,伸手摸口袋,什麽也沒摸到,才想起前兩天梁玲把他的煙和打火機全部扔了。他站起來準備迴包間去,恰好看到丁少聰走過來。


    丁少聰似乎是在找人,看到覃望山就直接朝他走過來。他走得有點喘:“你在這兒啊!”


    “找我?”覃望山問。


    丁少聰點頭:“我以為你走了。老覃,你要不要叫個代駕?”


    “我沒喝酒,叫什麽代駕?”覃望山實在是忍不住了:“丁少,你要是還生氣,就幹脆給我一拳,我這次不躲。”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丁少聰連忙說:“我……哎!”


    覃望山愈發好奇,非要丁少聰說出個所以然。丁少聰無法,隻好實話實說:“……我都聽說了,你的病情。”


    覃望山一愣,笑了:“沒那麽嚴重……也不一定就是癌症。”


    丁少驄聽到“癌症”兩個字,臉一下變得煞白。他跟醫院打交道,多見過很多鮮活的人在很短時間內被癌症折磨得不成人形。按說該是麻木了,他卻比一般人更怕這些字眼。想到這裏,丁少驄甚至有些哽咽,低聲說道:“老覃,是我混賬了。左立的事……我其實早就曉得,我跟他多半成不了,沒有你也有別人,但……就是那根筋沒轉過來。”


    覃望山看丁少驄難過的樣子,忽然也有些感慨,他大力拍了拍丁少驄的肩膀說:“丁少,在我認識的富二代裏頭,你算是最有良心的了。左立的事情,也有我對不住你的地方。但是我跟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丁少驄歎氣,似乎不知如何說起:“哎,你……”


    “你知道左立離職之後去哪兒了嗎?”覃望山問他。


    “去了私立,在民濟的國際部。”丁少驄說:“我也是不懂……左醫生好不容易才轉正,才過一周又辭職。不過民濟國際部和中心醫院有合作,可能是他老丈人推薦過去的吧。”


    作者有話說:


    不想劇透,但還是說一聲吧,結婚是“對外宣稱”。


    第106章 遂3


    遂3


    雖然覃望山已經聽左立親口承認過他結婚了的事情,但是“老丈人”三個字從丁少驄嘴巴裏說出來,仍然使他心裏重重一沉。


    丁少驄嘟囔著迴憶:“應該是過年前後的事吧,沒有辦婚禮,說是就請家裏親戚吃了個飯。但是孩子的滿月酒辦得挺大,就前兩天,在世紀飯店二樓最大的宴會廳。”


    “你參加了?”覃望山問他。


    丁少驄迴答:“參加了呀。我還有照片呢,我給你看哈。”


    說著他從褲兜裏掏出手機給覃望山展示他和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林栩栩抱著小嬰兒站在中間,左立和丁少驄一左一右立著,背景板是林栩栩和寶寶的藝術照。


    林栩栩盛裝打扮,左立也西裝筆挺,稱得穿羽絨服的丁少驄格格不入。覃望山看了兩眼,伸手放大照片,停在左立西裝的袖口處。


    丁少驄也看到了西裝袖口花體法文字母的標誌,說:“林院長還是挺舍得花錢,給左醫生買這麽貴的西裝撐場麵。”


    覃望山沒說話,用力閉了下眼睛。半晌,他生出一點古怪的好奇心,問丁少驄:“左醫生結婚了,你不難過嗎?”


    丁少驄“切”了一聲:“左醫生跟你搞在一起的時候,我他媽已經難過完了。他肯定是要結婚的嘍,總不能跟你結婚吧?而且,他那種情況……不結婚也沒辦法。”


    在善仁出事之前,丁少聰是憋著口氣,一定要給左立搞定工作的事,後來在梁世雲家撞破左立和覃望山,把這事拋在腦後,緊接著他們家就出了商業賄賂的事情。那幾個月丁少聰徹底收了心,一直在外地工廠駐廠,偶爾迴溪市,也很少跟狐朋狗友聚會。後來工廠的生產上了正軌,丁中展也不整天盯著他,他才又想起這事來。


    他托人去問轉正名額的事情,得到的迴複是,骨科的轉正名額給左立板上釘釘,是中心醫院的林副院長親自打招唿的。但由於他目前還有正在處理的投訴糾紛,為避免公示期出現麻煩,需要在投訴解決之後才能正式簽聘任合同。


    那時候丁少驄就知道,林栩栩和左立的事多半是真的了。早在幾個月前田煒給他發過林栩栩和左立的親密照片,當時他就猜到幾分,但沒有完全相信,隻是留了個心眼,叮囑田煒不許亂傳。


    在丁少驄看來,男人和男人談談戀愛、搞搞浪漫是可以的,但是認起真來則萬萬不行。他喜歡左立跟他喜歡年輕漂亮的女模特沒有兩樣,喜歡是真的喜歡,但絕不可能成為另一半。


    因此,對於左立結婚生子的消息,他隻是覺得唏噓感慨,並沒有太多別的想法。丁少聰感歎說:“左醫生真的挺難的。有時候想一想啊,人和人還真就不太不一樣。你看,我老爹爭氣,我就過得舒服。他爹媽擺爛,他就一身包袱。但是左醫生為什麽離職我是真沒想明白,可能是因為他家裏人去世,受刺激了吧。”


    “家裏人去世?”覃望山一驚。對於左立的家庭,他本人不太提起,覃望山知道的也十分有限。他隻知道左立父母離異,母親再婚,他和父母關係都很一般,隻跟從小帶大他的外婆親近。


    丁少聰想了想,說:“他外婆去世了,差不多過年前吧。”


    丁少聰留意到覃望山變化的神色,對於他和左立之間的關係,逐漸感到迷惑。按理說他們分了手,左立又已經結婚了,應該是一別兩寬,或者是撕破了臉老死不相往來,可他瞧著兩個人都不像那麽迴事。


    覃望山的關心分明是真的。丁少驄猜測可能是左立甩了他,他心有不甘。考慮到覃望山的身體狀況,丁少驄措辭輕描淡寫,他認為覃望山不能再情緒激動了。


    左立外婆的事丁少聰算半個親曆者,他頭一次看到左立撕心裂肺的模樣,當下很是感同身受。那天他去附二院是為了處理善仁醫療注銷後收尾工作,同時交接相關文件和台賬。雖然善仁與附二院的合作已經暫時結束,但是存仁仍然是產品的總代理,隻是換了個下級經銷商,吐出一點利潤而已。同時,由他們自行研發生產的骨科植入類器械也陸續入市,未來肯定少不了合作。


    從設備科談完事情出來,正是中午。那天丁少驄沒有去碰左立的打算,卻在醫院後門的地麵停車場碰見了他在走來走去打電話。丁少驄想打個招唿,關心一下他投訴的處理情況,卻看見左立突然捂住了嘴,整個身體都在發抖。掛掉電話之後,左立失魂落魄地朝外走,丁少驄覺得不對喊住他。左立像遊魂一樣轉過頭,看見丁少驄的瞬間,像睡醒了一樣一個激靈,直接開口向丁少驄借車。他說:“丁少,你開車來的吧?能把你的車借我用兩天嗎?”


    丁少驄問他怎麽迴事,他頓一下,臉色蒼白地講:“我外婆起夜的時候摔了一跤,我要接她來溪市住院。我拿駕照好多年了,不會給你惹麻煩的,不信你問……”


    左立像是咬到了舌頭,話語戛然而止,然後勉強笑了一下:“不方便就算了,我去租一輛吧。”


    後來丁少驄還是沒有把車借給他,而是開車跟他一起迴了一趟涼縣。外婆的傷勢比左立想象的更嚴重,畢竟她年紀大了,且摔傷後沒有第一時間就醫,自己強撐了兩天,實在是疼得受不了了,才給左立打了電話。


    當晚人就接到了溪市。可能是預感到什麽,外婆堅決不肯做手術,在醫院住了幾天之後就要求迴家。左立隻好把她接迴了出租屋,同時開始看房子,他想租一套大一點的,最好是底樓帶院子,讓老人家住得更舒適。外婆出院那天看著精神頭還好,但沒幾天就開始無法進食。左立的房子還沒看好,外婆就去世了。人是在家裏走的,救護車還沒到就咽氣了。


    至於後來左立送他外婆的骨灰迴涼縣安葬,又離職去了民濟醫院的國際部,就都是丁少驄道聽途說的了。


    關於左立的新消息讓覃望山喪失食欲,坐立難安。當天是周六,覃望山沒有安排應酬,生日宴一結束,就立刻開車去了東鬆苑。


    站在左立家樓底下他常待的地方,這迴覃望山沒有了想抽煙的念頭,隻想快點見到左立。他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著過往點滴,這迴占據他身心的不再是煩躁、鬱悶或者迷茫,而是一種強烈的後悔。


    在樓底下站了半個小時,終於有人進出。這一位老阿姨是他曾見跟左立打過招唿那位,手上的翡翠鐲子讓人過目難忘。她手裏拎著兩個滿滿當當的購物袋,艱難地掏鑰匙開門。覃望山整了整衣領,連忙跟上去扶了她一把,並且幫她提住袋子。


    阿姨眼裏帶著警覺,覃望山忙笑著說:“阿姨你好。我是402小左的親戚,今天來串門子的。你手上東西太沉了,我幫你拎上去吧。”


    阿姨聞言笑了:“哎呦,那謝謝你哦。”


    覃望山跟著阿姨進了樓道門,他問阿姨住幾樓,把她送到了家門口。然後他整理心情,去拍402的門。


    第107章 遂3


    遂3


    等待的幾秒鍾也很漫長。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左立仍是那身居家服,手裏拿著奶瓶,看到來人直皺眉頭:“你怎麽進來的?”


    覃望山正要答話,屋內傳來嬰兒的大哭聲,左立沒空理會覃望山,轉身就進去了,嘴裏念叨著:“別哭了,正在泡!”


    覃望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到裏麵乒鈴乓啷的聲音,自作主張脫鞋進去了。門口沒有發現多餘的拖鞋,他判斷左立仍是獨居,心安理得地穿著襪子走進去。


    左立住的是一套兩居室,客廳餐廳連在一起,但廳內沒有餐桌也沒有茶幾,全部堆著嬰兒用品。嬰兒車、尿布台、爬爬墊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尿不濕、隔尿墊、口水巾堆在沙發上,各種玩具丟得到處都是,幾乎找不出一個可以坐的位置。想來上迴左立說家裏太亂不便待客,並不算是借口。


    靠近臥室門的牆邊放著嬰兒車,一個胖乎乎的小嬰兒正哇哇地賣力哭著。左立鎖著眉頭,開了一罐新的奶粉,又舉著奶瓶與視線平齊讀刻度。覃望山問:“我能幫什麽忙嗎?”


    左立拿勺子往奶瓶裏加奶粉:“你幫我看看他拉屎了嗎?”


    覃望山走近些,看著那個小小一團的孩子手腳並用地哭著,不知如何下手。他覺得自己聞到了隱隱的臭味,轉頭問左立:“怎麽看?”


    “尿不濕拉開看。”左立迴答他,然後又說:“算了算了,我來吧,你幫我搓一搓奶瓶。”


    覃望山覺得自己沒聽懂:“搓什麽?”


    左立沒再理他,放下奶瓶走過來,十分熟練地把嬰兒翻了個身,解開尿不濕看了一眼,果真拉了泡屎在裏頭。他頭也沒抬,喊覃望山:“倒水總會吧?”


    在覃望山十分不熟練的配合下,左立給嬰兒洗了屁股,換好了尿不濕。衝奶粉的水已經涼了,又重新倒水泡好。把奶瓶塞進嬰兒的嘴裏,哭聲終於止住了。左立長舒一口氣,撩到手肘處的袖子放下來,捏了捏自己冰冰涼的手腕。


    覃望山用兩根指頭拎著沾滿大便的尿不濕,表情還算鎮定地問左立:“這個放哪裏?”


    畫麵有種怪異的滑稽,左立勉強忍住笑:“你先拿一會兒。”


    “哦。”覃望山沒有提出異議,但神情異常嚴肅。他俯身去看小寶寶,問:“他叫什麽?”


    左立迴答:“小名……叫球球,我聽他媽是這麽叫的。”


    “是個男孩兒啊。”覃望山沒話找話,慢慢挪到左立身後去。


    左立想躲他遠一點,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剛剛換尿布你沒看見?”


    覃望山迴答:“剛剛沒有留意。”


    左立終於忍無可忍:“去廁所扔了啊,你還真想一直拿著?”


    覃望山領命,去廁所丟掉了手裏的東西。左立打開窗戶,好讓屋裏的味道散掉一些。風吹進來,左立想覃望山這個連臭豆腐都忍不了的人,居然拿著沾滿大便的尿不濕不提出任何異議,人果真是容忍彈性很高的生物。


    球球喝完奶,左立把他抱起來拍嗝,拍了一會兒就趴在肩頭睡著了。左立輕手輕腳把球球放迴到臥室的嬰兒床上,關門時留下一道縫。


    迴到客廳,左立在沙發上勉強收拾出一塊空地方,讓覃望山坐。


    覃望山盯著左立看得出神,左立叫他,他才笑了一下:“你很熟練。”


    左立平靜地迴答:“我沒有辦法。”


    猶豫良久,覃望山問出了那個從進門起就困擾他的問題:“球球……不是林栩栩的孩子吧?”


    他記得丁少驄的照片上,林栩栩抱著的那個叫林奕奕的孩子是個女孩兒,身長比左立屋裏這個要短一大截。


    左立卻笑了:“我還以為你看不出來。”


    “差別很大。”覃望山比劃著說:“我也不瞎。”


    左立不想迴答覃望山的問題,忽然意識到:“你……見過奕奕?”


    覃望山盯著左立,對上他的眼神:“丁少給我看過照片。”


    左立心裏一亂,立刻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如果丁少聰跟覃望山交流過,那他家裏發生的變故,覃望山大抵是都知道了。但左立不想談這些,因此擺出抗拒的態度。


    覃望山拿出手機,打開一張照片。是丁少聰發給他的,他裁去了照片上的其他人,隻剩下左立一個。照片上的男人穿著合體的西裝,英俊挺拔,讓人移不開眼。


    覃望山苦笑著說:“小立,你穿這套衣服出席孩子的滿月酒……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左立的設想裏沒有這個問題,抵被覃望山一提起,心髒忽地不受控製砰砰直跳。那套西裝被一直掛在衣櫃的最裏麵,每一次看到,他都會產生一種類似於愧疚的情緒。籌辦滿月酒的時候,林栩栩問他有沒有好一點的西裝,他說隨口迴答說有,後來也沒抽出時間去買新的,當天便穿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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