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素有金九銀十的說法。

    鄢懋卿乘舟南行,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等到抵達杭州時已經是十月。

    雖然景色比不了九月間的,但也還不錯。

    鄢懋卿心情大好,即興賦詩一首。

    雖然比不了那些大家,但也還算工整。

    他的官職是浙江巡撫,雖然主要工作是巡查鹽務,但畢竟頂著這個頭銜還是要駐在杭州城內的。

    浙江方麵得知這個任命消息後早就把巡撫衙門收拾了出來,鄢懋卿一進城便可以直接前往。

    照理說新官上任第一件事應該是辦理交接手續。

    可鄢懋卿的前任已經升了閩浙總督,浙江巡撫這個位置是空出來的。

    故而洋洋得意的辦理交接環節就變成了夾著尾巴拜謁上峰,鄢懋卿隻覺得十分別扭。

    但再別扭流程還是要走的。

    鄢懋卿安頓下後梳洗一番便前去總督衙門拜見朱紈。

    總督衙門和巡撫衙門之間離得很近,鄢懋卿甚至不用坐轎,僅僅靠兩雙腿就能走到。

    朱總督也算給鄢懋卿麵子,直接命人將鄢懋卿請到花廳看茶。

    朱紈也沒有晾著鄢懋卿的意思,隨後就來到了花廳。

    上峰前來,照理說鄢懋卿應該行大禮。

    不過鄢懋卿仗著自己是嚴嵩的幹兒子,隻衝朱紈拱了拱手。

    朱紈也不以為意,笑著敘話道:“景卿這一路行來可還順利?”

    見朱紈這麽客氣,鄢懋卿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托部堂大人的福氣,一切還算順利。下官身負皇命,不敢有絲毫的拖延。”

    鄢懋卿這話看似說的冠冕堂皇,實則暗藏深意。

    他是在暗示朱紈雖然自己比朱紈品級低,但也是身受皇命直接對皇帝本人負責的。

    這種情況下朱紈便要有個度,不能過於幹涉鄢懋卿的自由。

    朱紈如何聽不出?

    他輕撚胡須道:“景卿有心了。本官與你同在杭州為官,你剛來不久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大可以來問本官。”

    朱紈這話看似是對鄢懋卿的關心,實則是在敲打鄢懋卿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巡撫就是巡撫,總督就是總督。

    該請示的事情一定不能省,否則便是壞了規矩。

    鄢懋卿也是個人精,聞弦音而知雅意,笑著迴應道:“多謝部堂大人關懷。”

    二人雖然隻打了個照麵,一番對話間卻是來了一次交鋒。

    在這次交鋒中顯然是朱紈占據了上峰,鄢懋卿想要用天子來壓朱紈,卻是未能如願。

    大明官場有許多舊例是必須遵循的,朱紈這是在點醒鄢懋卿。

    二人一番寒暄後,鄢懋卿主動提出告辭。

    朱紈也不挽留,目送著鄢懋卿離開。

    鄢懋卿前腳剛走,徐言後腳便從假山後走了出來。

    “真如以時所料,這鄢懋卿是個笑麵虎啊。”

    朱紈感慨道。

    “部堂大人既已摸清了他的脾氣秉性,倒也好辦的多了。”

    在大明官場混,最重要的便是能夠摸清上峰下屬的心思。

    處事圓滑,不得罪人。

    在這方麵朱紈是有些欠缺的。

    這就需要徐言在一旁多多提點。

    鄢懋卿畢竟是嚴嵩的人,隻要沒到非撕破臉的程度,徐言還是不希望朱紈和他起衝突的。

    當然這方麵徐言和朱紈都是有底線的。

    隻要觸及了底線,他們是不可能忍讓的。

    “如果晚生沒猜錯的話,鄢懋卿是來動浙江的錢袋子的。”

    之前早就有風言風語傳出,朝廷要給浙江加賦稅。

    雖然並沒有正式的旨意,但所謂無風不起浪。肯定嘉靖皇帝有這方麵的意思。

    浙江本就賦稅極重,要想加稅自然要有理由。

    從朝廷給鄢懋卿的定位上來看,朝廷是把賦稅增長點放在了鹽務上。

    這也是很合理的。

    畢竟鹽務是為壟斷暴利,怎麽擠都能擠出來。

    若是鄢懋卿隻關注鹽務,不插手別的事情。徐言認為不需要過度關注。

    怕就怕鄢懋卿扯虎皮作大旗,借著朝廷的名義巧立名目搞出烏七八糟的稅名來。

    嘉靖皇帝很喜歡摟銀子,這點萬曆皇帝算是得了遺傳。

    鄢懋卿隻要抓住這點做文章,朱紈還真不好說什麽。

    朝廷和地方在賦稅這方麵其實是有天然矛盾的。

    按照大明朝廷官方的說法,地方必須按照攤派的比例足額繳納賦稅給朝廷,剩下的才能自用。

    但地方官員肯定不願意做別人吃肉自己喝湯的事情。

    於是便有了火耗。

    所謂火耗指的是銀子在熔鑄過程中的損失。

    正常情況下肯定會有火耗,但比例不會太大。

    演變到後來這就成了一種地方貪汙的名正言順的借口。

    當然朱紈是不貪汙的。

    這就意味著繳納朝廷的賦稅剩下的他才能調用。

    這種情況下朝廷多拿一分,朱紈便少拿一分。

    可以預見的是有一就有二,鄢懋卿的胃口會越來越大,與朱紈的矛盾也會越來越明顯。

    難啊!

    雖然朱紈已經通過諸多關係和徐階搭上了線,但徐階方麵並沒有明確表態。

    這也正常,像徐階這種老謀深算的狐狸,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在這種情況下和嚴黨對抗確實需要勇氣。

    但朱紈確實需要這筆錢,東南海防大局未定,養兵需要錢,養精兵更耗錢。

    僅靠朝廷撥的軍餉,端是什麽也做不了。

    “且行且看吧。”

    對此朱紈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

    ...

    鄢懋卿剛剛迴到巡撫衙門,便有人求見。

    他不由得大為驚訝。

    他在杭州並沒有什麽故人啊。

    一番詢問才知道,是趙家的人。

    趙文華和他的關係不錯,鄢懋卿自然不能不見。

    鄢懋卿歎了一聲,叫人把趙家人帶進來。

    來人自是趙文傑。

    得知兒子又被朱紈的人折辱一番,他已是忍無可忍。

    羞辱他可以,不能羞辱他的兒子!

    待他見到鄢懋卿時,直是痛哭流涕。

    “鄢大人,請為我趙家做主啊!”

    不得不說趙文傑很會抱大腿。

    鄢懋卿和趙文華同是嚴黨成員,又都是嚴嵩幹兒子,關係可謂極好。

    鄢懋卿見狀,連忙把趙文傑扶起來,和聲道:“慢慢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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