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場最講究禮儀。

    上下級之間尊卑森嚴,一舉一動都需要依禮而為。所謂循規蹈矩,概如是也。

    為了準備這場接風宴,趙知縣頗是費了不少心思。

    包下整座酒樓自不必說,甚至連掌勺的主廚都是從蘇州府請過來的。

    沒辦法,定海縣地處偏遠,繁華程度遠不及蘇杭等大城。而朱巡撫是蘇州府長洲縣人,趙知縣好不容易有機會在巡撫大人麵前表現,為了讓巡撫大人吃到家鄉美味,為此破費一些也是應該的。

    卻說時近黃昏,稍作休整的朱巡撫在左右簇擁下來到攬月樓,拾階而上,行至三層頂閣方止步。

    之所以將接風宴安排在三層,乃是因為這頂閣視野最好,推開窗子可望見茫茫滄海。參加接風宴的不是朱巡撫的親隨就是定海縣文武官員、當地縉紳代表。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望著朱巡撫,直到他老人家雲淡風輕的揮手道:“諸位入席吧。”眾人這才紛紛圍桌而坐。

    徐言雖然得以列席赴宴,卻是沒有資格跟巡撫大人同處一桌的。他側目瞧去,便是知縣趙若海在酒桌之上排的坐席都是極為靠後的。

    坐在正首的自然是巡撫朱紈了。

    徐言遠遠瞧去,隻見朱巡撫正襟危坐,在一身緋紅色的官袍的襯托下顯得極為英挺精神。照理說,朱紈是弘治七年生人,如今已經是五十三歲了。可除了身子有些瘦削外,怎麽都看不出眼前之人已經年逾半百。

    後世談及抗倭英雄,往往都會想到張經、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卻很少有人想起朱紈這個名字。而專研嘉靖朝曆史的徐言卻不會忘記這個人。別的且不論,光是率部摧毀雙嶼島,殲滅八百餘名佛郎機海盜這件事便值得敬仰。

    當然,此時的朱紈剛剛上任,一切都在摸索之中。不過徐言相信有這麽一位實幹的主心骨在,閩浙的海防會越來越穩固。

    看的出來,朱紈此時麵上有些疲態。

    這也難怪,嘉靖皇帝六月下旨複設浙江巡撫,命朱紈改任此職。朱紈接到旨意立刻帶著家眷離開贛州府,冒著六月酷暑趕赴浙江。經過半個多月的趕路,朱紈終於在七月初抵達浙江。才歇了沒幾日,便再次啟程巡視浙江各府縣。

    等到了定海縣,朱紈應該已經是很疲憊了。不過他盡力表現出一副輕鬆的樣子,端起酒杯道:“諸位,如今東南憂患,倭寇猖獗。本撫臨危受命,巡撫浙江,提督閩浙海防。要整飭海防,僅靠朱某一人是不行的,還要仰望諸位同僚。”

    朱紈發聲,在座眾官員紛紛舉杯,表示定當唯巡撫大人馬首是瞻。

    一通沒什麽營養的場麵話過後,朱紈放下酒杯歎聲道:“此次海寇肆虐,尤以寧波府、紹興府、台州府受損最為嚴重。謝閣老家的事情諸位應該都知道了吧?聖上震怒,主辱臣死。若不能替君分憂,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還有何麵目食君之祿?”

    稍頓了頓,朱紈接道:“不過據本撫所知,定海縣的海防布置還是不錯的。不僅沒有失土,還斬殺倭寇三人。”

    說這話時朱紈眼睛一直盯著趙知縣。趙若海被盯得有些發怵,連忙拱手答道:“撫台大人謬讚了。卑職也想竭力剿寇,奈何如今各衛所武備廢弛,實是有心無力。”

    朱紈點了點頭道:“趙縣令說的這些本撫心中都有數,整飭海防非一日之功,剿滅海寇更不可能靠一人一地之力。居中調度、整合兵力,守土護疆這是本撫的責任。”

    “撫台大人英明!”

    眾人十分適宜的拍馬屁道。

    徐言聽到這裏不由得又對這位浙江巡撫多了幾分好感。大明朝若是人人都能有朱紈的擔當,何愁海防不靖。

    “趙縣令。本撫還聽說本地有一縉紳主動捐糧三千石,供官府賑濟百姓。可有此事啊?”

    朱紈又飲了一杯酒,繼而話鋒一轉輕捋胡須道。

    “啊,迴撫台的話,確有此事。”

    趙知縣連忙起身,單臂指向鄰桌的徐言笑聲道:“撫台請看,捐糧的正是這位徐小郎君。”

    徐言見狀連忙起身出列,上前幾步衝朱紈行禮道:“小子徐言拜見巡撫大人。”

    朱紈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言微微頷首道:“你這後生年紀輕輕能曉得如此大義,委實不錯。”

    徐言深吸了一口氣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小子雖不才也知道這寧波府定海縣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小子捐糧之舉當不得撫台如此誇讚。”

    這下朱紈著實被驚到了。

    隻見他口中默念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想不到你小小年紀能有如此眼界見識。本撫甚慰,本撫甚慰啊!”

    眾人目光也都落在了徐言身上,眼神中多少透露出幾分讚許。

    趙知縣自然很是得意,巡撫大人明著是誇讚徐言,實際上等於是誇讚自己。畢竟他才是這定海縣的父母官,定海縣的後生中能冒出這麽知大體,有格局的後生,難道不是他這個做父母官的教化的好嗎?

    徐言見氣氛差不多了,端起桌上酒杯衝朱紈敬道:“小子所作所為不值一提,大明海防若想安靖還是得靠巡撫大人。小子沒什麽能做的,便賦詩一首以明誌向。”

    朱紈越發覺得有趣了,輕捋胡須道:“好,好!”

    徐言將酒一飲而盡,背負雙手踱步緩行。

    走了數步,麵上微微泛紅,借著酒意吟道:

    “島夷歲歲理舟航,入寇三吳與浙江。

    分向沙洲知幾道?將軍著處駐油幢。

    七尺龍蟠皂線絛,倭兒刀掛漢兒腰。

    向誰手內親捎得,百遍衝鋒滾海蛟。”

    一詩吟罷,屋內一片沉寂。

    良久,朱紈拊掌讚道:“好一首七尺龍蟠皂線絛,倭兒刀掛漢兒腰。好一首向誰手內親捎得,百遍衝鋒滾海蛟。若我大明百姓都像你這般,何愁海防不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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