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兄弟反目成仇,今日恩怨棋逢對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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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九日夜,東京。


    大街小巷裏,行人走在積水上的聲音啪啪作響,吵得叫他心煩。


    不知已經敲了幾遍門,辛子駿住處裏依然沒有分毫動靜。他朝裏麵張望,也沒見著有甚麽人影,裏頭也沒有上燈。一切的跡象似乎都指向屋中無人,可不知為何,他隻覺得站在這門口心裏便惴惴不安,難以言喻的感覺籠罩著他,像是危險臨近,又像是遺忘了甚麽事情,總之不是個好的心緒。


    看來子駿並不在這裏。他決定迴去,去她常去的幾個熱鬧處找一找。


    但剛要抬腳,便聽吱呀一聲,晚風吹開了的院門。


    門軸聲響起來的瞬間,景年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將袖劍彈出了鞘,緊緊盯著院門裸露出來的黑色縫隙,直到看清並沒有人出來,這才鬆了口氣,甩甩手,把袖劍收迴去。


    難為他敲了許久,原來子駿並沒下鎖?


    景年叫了一聲子駿,見還是沒人應答,便徑自推開院門,往裏張望。


    黑黢黢的院子,除了蟲鳴,沒有旁的聲響。


    心中不安的情緒愈發地膨脹起來——他瞧見院內的屋門竟也是半掩著的。


    “辛子駿?”


    景年試探地朝屋內喚了一聲。依舊沒人迴話。


    難道是昨晚淋了雨後,她病情惡化,沒法起來應答了?


    帶著自責,年輕人邁進院內,朝屋中走去。


    ·


    然而剛走進去,另一股異樣的感覺便湧上心頭:平常子駿總掛在門口的長刀並不在這裏。


    奇怪,長刀去哪兒了?她淋了雨,又打得那麽用力,哪裏還有力氣帶著刀到處亂跑?


    看來她並不在家。


    可直覺告訴他:子駿不在,在子駿住處靜靜注視著他的,另有其人。


    ·


    ——。


    鷹眼之下,一切蹤跡無處遁形。


    地上雜亂的腳印裏,一趟積水未幹的鞋印反射著院外的燈火,在鷹眼視覺中,顯得金光熠熠。


    刺客抬起頭,金色腳印的盡頭立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


    他心火乍起,騰身躍地,尖利的袖劍直直刺向那牆角裏戴著鬥笠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卻並不躲避,隻是直直地站著,像看小兒胡鬧似的似笑非笑地看著滿眼怒火的刺客。


    見此人並不閃身,景年反而猶豫了一瞬,誰知便就這一瞬也被男子納入眼底,他眼前隻黑影一閃,那鬥笠男子便到了他身後。景年一驚,旋即收住步子躍上牆頭,繼而迴身,卻見院中空無一人。


    人呢?方才在他身後的人呢?


    正四處搜尋人影,忽聽身旁一聲口哨,景年循聲看向右側,便見那黑衣鬥笠雙刀銀亮,正蔑笑著立在同一垛院牆上。因心下大驚:從前便知此人雖步法不穩,力量也不大均衡,但最是擅長閃擊,一旦給出他反應的時間,他便能將力量重新收攏、匯聚、爆發,殺傷力隻大不小!


    少年時期的記憶頓時浮現出來,可男子並不給他敘舊的時間,隻是提起雙刀便旋風般殺將過來。景年立即抽出短劍格擋,卻被衝得腳下不穩,便咬咬牙跳迴院中。


    緊追不放的男子亦躍過來,將年輕人逼得處處招架。


    院子裏泥水衝積得坑窪不平,景年數次險些被水坑晃散架勢。此人又是步步緊逼,那雙刀打得他短劍幾乎脫手,招式之兇狠教人防不勝防,每防一次,便被震得耳鳴,力量也隨之削弱,如此反複之下,他竟隻剩應付的力氣,打得極為勉強。


    景年知自己眼下神思散亂,力量自然不足,若同他硬拚力氣斷斷行不通,便好容易撤出身去,趁此間隙換長劍佯攻而來,接著趁他招架那佯攻之時,沉手直直向那人懷中一刺,繼而猛地一挑,將雙刀中的一把挑開去。誰知那人見被鑽了空子,竟將另一把刀也丟出去,赤手空拳地便迎著劍鋒就打。景年當即收劍,抬手架偏他那一拳,心中又惱:這廝如何丟了刀去?他是要賭我對他下不了手!


    二人便肉搏起來。沒了雙刀,此人套路愈發熟悉,年輕人試了幾招,便心裏有底,知道他這拳法仍同當年一般莽撞,便循著自個兒當年同他雪地對打時吃過的虧一一避去,慢慢地占了上風。


    那黑衣鬥笠見他招式不同以往,因知此人不會再在拳法上上套,便收了招式,閃下兩個勾拳,一個後跳同他拉開距離,站定大笑:“好拳法!”


    又將那依然戒備著的上下細細打量起來,滿意道:“還以為你隻知狼狽招架,今兒卻懂得了隨機應變的道理。不錯,不錯。”


    景年隻冷眼看著他摘下鬥笠、拉下麵罩,並不收招,冷聲道:“你怎麽在這裏?”


    “爺爺怎麽不能在這裏?”鄭柘嬉笑道,“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偏你能來,我不能來?”


    看他這樣閑情逸致,景年隻覺得心裏莫名的窩火,卻又無由頭發作,便收了拳扭頭就走。鄭柘便在身後喊他:“哎!這就要走了?”


    “若無他事,告辭。”


    鄭柘便笑道:“你問過我麽,便說沒事?”


    景年迴頭看他:“你想做什麽,不是早就告訴過我了?‘二十日後牡丹樓見’,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麽話要同我說?”


    鄭柘道:“就剩不到五日了,哪來的二十日。”又上前來,“我是來提醒你,牡丹樓相見之日,旁人不論,你務必掩人耳目,萬勿在起火之前露麵。”


    景年立即警惕起來:“起火……你怎麽知道的消息?”


    “我怎麽知道?哈!”鄭柘嘲笑道,“如今不比以往了,小子。兄弟會裏的動靜,我們早就探知得一清二楚,你以為關起門來說話,就能瞞得住我們?”


    “你是說——”


    “別打岔,聽我說。”鄭柘忽然正色,“前幾日我托人讓你別迴府,你沒再迴去吧?”


    “為何不能迴府?”景年反問。


    鄭柘壓低聲音:“田信,你們的大管家,如今正處處盯著你的動向。這廝已和呂仲聖勾結到一起去,要對你不利。如今張景弘在外,隻怕這二人已在你府上內外布下了天羅地網,隻要你迴府,恐怕兇多吉少。”


    景年皺眉:“田信那廝與旁人勾結,我不意外,隻是為何會盯上我?呂仲聖歲前才上任,那時我正假托擇端先生名義‘雲遊’在外,田信亦不曾與我有甚麽過節,我甚而還曾救他一命。”他思忖片刻,“難道是我在他麵前走漏過甚麽風聲?”


    “他比你早來許多年,你以為你的身份有多好藏?”鄭柘搖頭,繼而苦笑道,“——白一苛,你我曾經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他是田信的眼線。有他在,你在兄弟會的一舉一動,田信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景年許久沒有出聲。


    “白一苛,還有被你滅門的賈家……自你告訴我他是‘叛徒’,我便猜到兄弟會幾次不利都與他有幹係。蔡相家宴之夜,恐怕也是他將消息提前告訴了禁衛軍。”他嘖了一聲,“可我實在難以……”


    “難以接受是麽?那我再告訴你,早在十餘年前,禁衛軍便依托賈家布坊做幌子,監視洛陽城刺客動向。”鄭柘歎道,“可他為禁衛軍做的事,又何止一次蔡相家宴?那一次,白一苛害得你身陷囹圄,又害得我險些死在那地牢裏……我雖命大,沒有死成,可地牢裏多少酷刑又將我折磨得生不如死……”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他呢?我們在洛陽結拜了義兄弟,他前腳害慘了你我,後腳見你安然無恙,他便敢繼續朝你下手!”


    景年不忍細聽,壓抑許久,卻無法將喉頭的話傾吐出口。便將那些憋了兩三年的話兒往心底壓了又壓,隻問道:“他如何向我下手?”


    “你在山東時,有沒有在東昌府兄弟會主事苗秀才手裏搜出過什麽不該出現的東西?”


    鄭柘提及此事,景年心中一沉,便知原先推測都已應驗——向苗秀才告密一事,果真是白一苛所為。


    “是,苗秀才手裏曾有過一張泄密的字條,附帶著我的小像……我搜到這些東西時,便曾猜測或許是他做的。”景年皺眉,“隻是,知道我去處的隻有導師與幾個負責報信的兄弟,白一苛並不知我去了何方、到了何處,又怎麽向苗秀才泄密?”


    鄭柘冷哼一聲:“你怎知兄弟會裏除了白一苛外,便沒有其他眼線?”


    景年屏住唿吸:“兄弟會裏到底有多少內鬼?”


    鄭柘伸出手指,比了個四。


    “還有四個?”


    鄭柘搖了搖頭:“四十四個。”


    景年登時大驚,隻覺得腦後脖頸脊梁骨齊刷刷地冒了一層冷汗,腳下沒了底,渾身上下如裹針氈:兄弟會統共約摸二三百人,光是禁衛軍安插進來的細作,就有半百之多?


    還有田信,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滲透進來的?三年前?五年前,還是十年前?


    這四十四人都是他的手下麽?這四十四人裏,會不會還有白一苛這般他曾無比信任的好兄弟、好姐妹?


    ……


    “兩年來,難道你一直……”


    鄭柘打斷他的話:“這不是你該想的事,如何除掉這四十四個內鬼,才是你該尋思的事情。”他望望天色,喟道,“若我沒有猜錯,他們上線隻有一個,那就是田信。田信又聽命於誰人?張景弘、呂仲聖,或是張邦昌?管他是誰,隻要有那個叫唐妤的在,我連田信都除不掉。”


    景年低聲道:“——我來吧。”


    “你有甚麽好辦法?”鄭柘看他,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從前隻有石英傑他們幾個,我們尚能應付一二;如今四十多人,你又要怎麽分辨、怎麽除去?”


    他沒有迴答,也確乎無法立即想出辦法來。


    鄭柘便也不再追問,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將鬥笠戴上,預備要走。


    “算了,你迴去想想,我也再想想。還有一件事,過了今夜,恐怕你們要放火燒了牡丹樓的消息就能傳到呂仲聖耳朵裏。此人與唐妤暗暗不合,若知曉此事,定會怕被唐妤搶功,並不上報。但隻怕明日起,全城便會嚴管煤炭柴火等物,你們若要行動,便趁今夜火速置備好引火物品。若耽擱,便做不成了。”


    “知道了。”


    “還有,牡丹樓曾是防火台,樓陰有一口老井,井水直通汴河。你們要真去燒牡丹樓,便提前布好人在井水處等著,一旦燒到四周,便抓緊撲滅,不然沿著樓頂一趟下去……燒到最頭上的那一個,便是皇宮。”


    景年不再迴答,隻看著他重新戴上麵巾,僅餘的一雙眼在自己身上掃了又掃,才轉向其他地方。


    “行了,爺爺走了。”他說,“有人托我給你帶句話,讓你珍重。還有,記得處處留神,這一迴再給人捉了,就沒人能救你了。”


    樹影晃動,梭梭聲起,黑衣無蹤。


    ·


    又一夜無眠。到清晨,東京南郊。


    樹木掩映間,臨水的別院裏竹聲簌簌,曲徑迂迴,繞過影壁,滿架畫紙背後,畫師藏在層疊山水花鳥之間,一茶一桌,獨自對弈。


    聽聞來人腳步,畫師抬頭,驚喜道:“景年兄弟!怎麽今日有空來這裏?”


    繼而不待他說話,便起身將他連拉帶拽地拽到院子裏,將棋盤拂亂收起,興致勃勃,“沒想到你會來,真是來得巧!我正愁沒有人一塊研究研究棋藝,才將你這知己在心中想了一想,你就來了。”


    景年被強著拉到棋桌前,慌然推阻:“甫成兄,我今日是來……”


    “哎!來了就得陪我下會棋,要不然,我可沒興致聽你說什麽凡塵俗世恩怨情仇。”甫成不依不饒,將一碗黑子遞過去。


    景年本就心煩,又自知會多少本事,因再推脫:“還是罷了,甫成兄不願聽,我便不講。如此實在是強人所難。”


    趙甫成便笑他:“哪裏就強人所難了?景年兄弟這般的出身,君子六藝豈能不會?——梁上君子也是君子嘛!”


    看他還是悶頭悶腦的,便笑歎道:“好啦,若是不願開局,你便執白子。景年兄弟,既來之則安之,你就下吧,有什麽苦惱,盡管在棋局裏講給我聽。”


    那年輕人才勉強地接過白子,捧在手裏,像捧一碗粥:“我不懂棋藝,不會手談,恐怕沒法講給甫成兄聽。”


    甫成拂衣而坐,將茶水各斟一杯:“不懂才好,不懂棋,才招招見心。”


    ·


    語明規矩,二人對弈。


    ·


    趙甫成執黑子,張景年執白子,三百六十一點星陣陳列,黑子先發製人,落在方圓一角。


    白子緊隨其後,亦步亦趨。


    甫成不語,黑子愈發密集,白子緊咬不放,黑白扭轉糾纏,如同黑龍盤踞、白龍阻截,二子互相落吃,如同雙龍鬥法。俄爾黑子嫌纏鬥不休,忽然飛占方圓對角一點,旋即白子方寸淩亂,分身而去,意圖圍追堵截。不料黑子並不戀戰,竟又飛出搶占白後一點,大有後方突襲之勢,白子左支右絀,一麵強撐活氣,以免被黑龍兩麵夾擊;一麵疲乏追趕,試圖將落單黑子吞吃入腹。


    久而久之,棋盤上戰局遍布,原本將黑龍追趕撕咬的白龍身軀被拆得零落散亂,白子被黑子緊緊圍困,雖保住幾口活氣,卻已是狼狽逼仄,進退兩難。


    看著眼前苟延殘喘的局勢,景年歎了口氣,將白子丟迴碗中:“我認輸了。”


    甫成依然沒有說話,隻盯著眼前黑子一片大勝的棋局,思索許久,忽然笑道:“你認輸得好早,若是再下兩步,隻怕認輸的就是我了。”


    “為何?”景年不解,反而叫這句話勾起了好奇心思,“甫成兄莫要安慰我,這棋盤上,白子已被黑子打得潰不成軍,兩步之內,如何逆風翻盤?”


    甫成將白子拿過來,又將棋陣看了兩遍,突然將一枚白子直刺黑子腹地,凝神道:“你瞧這裏。”


    “這裏有什麽奧妙?”景年湊過去看,隻見那白子周圍俱是層層黑棋,深入腹地的白子孤零零難以成軍,隻要周遭落下兩顆黑子堵住僅有的兩口活氣,便會被吞吃而去。因納悶道,“落在這裏,你再下兩個子兒,我就又輸了。”


    甫成搖搖頭:“區區一顆白子,便要我花兩步吃去,不值得。”


    說罷,將一枚黑子落在白龍殘軀附近,意圖繼續堵住氣眼。


    “你要吃我剩下這一大片白棋?”


    甫成又拿起一枚白子,躊躇片刻,下在了黑龍殘軀間一處難以察覺的斷連點。


    “這是……”景年順著白棋看過去,忽然一驚,“這白子竟然與左右兩片殘陣連了起來?白棋活了!”


    這一下,即將被黑龍包圍的白龍殘軀忽然憑空多出三個活眼,黑子飛來堵截,卻下一步慢三步,如何也趕不上白子重新連接左右兩翼的陣勢。甫成便雙手各執一子,黑白繼續對弈,直至最後一子落下,白子已占盡黑子內外幾處生路,原先形勢大好的黑子反倒僅有一條通路能走,可在白子的一路追趕之下,黑龍頭撞上棋盤外線最後一點,再無路可退。


    “一點孤星,不成氣候;放其燎原,滿盤皆輸。”


    甫成喃喃自語,停下落子的手,將棋局看了又看,又搖搖頭,將被擊殺的黑子一枚一枚地撿起來放迴碗中。


    棋盤之上,黑龍的軀體被清除殆盡,滿盤的白與零亂的黑之間,那舍身直取敵軍腹地的一點屢麵險境,卻安然無恙地現身在重重白子的拱衛之間。


    景年癡癡地看著那枚白棋:“好個甫成兄,你竟能下得這樣一手神棋……”


    “非也非也,這好棋隻有你能下得出來。”甫成玄妙一笑,“前半局裏,你看似慌亂,實則早有布局之心,我將你每一招記在心中,便猜到你下一步會如何走。誰知你這廝,下到一半就要認輸,我隻好替你將下半局棋默寫出來,再去應對。隻是可惜,我應付了這麽久,直到最後才發現,隻要沒能擋住那顆孤軍深入的飛星,後麵不論如何補救,都是無用功。”


    景年若有所思。


    “好啦,這局下得有意思,雖如狂風驟雨似的,可遠比那些文來雅去的人下得有意思多了。”甫成收了棋局,拍了拍年輕人肩膀,“景年兄弟,我看你棋中心思太多,不如咱們借著河風去堤上吃幾盅酒,借酒消愁,如何?”


    那廝望向河邊,卻並不起身。


    “唔……你要不願出去,那便在我這竹林小院兒裏歇歇腳。”甫成也不強邀,鑽迴屋中拿了兩隻天青的蓮花盞,又取了半壇果酒,“嚐嚐這個,昨夜我自己吃了一些,現下天熱,不好貯藏,不如與你分著吃了。”


    景年接過酒壇子,晃了晃,給兩人杯中斟酒。一陣奇香撲鼻而來,他嗅了兩嗅:“這是什麽味道?”


    甫成開懷道:“這是閩地的奇花,名作茉莉,香得很,一花開去,百花無香。我藏了五六盆好株悉心栽培,現下開了大把大把的花,便曬幹了,封在壇中,熏過七七四十九天,往壇子裝入果子酒,才能聞到這樣鬱烈的花果香。”


    景年不由感慨道:“不愧是甫成兄,我吃了許多酒,都不及這一盅。”


    趙甫成得了誇獎,自然高興,又拿了幾樣茶葉做的幹點與他下酒。又坐定下來,同他道:“景年兄弟,今日你來找我,可是為找什麽人而來?”


    景年一愣,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皮:“你怎麽知道?”


    甫成笑道:“今早你神色匆匆而來,腳上泥巴還未幹,站也站不住,一雙眼滿是血絲,我便猜你定是在外頭跑動了一宿。方才對弈時,我稍一飛子,你就如同猛虎撲食緊追不放,生怕那棋子兒長翅膀飛了似的,觀棋知心,我猜你心中一直慌著要找個什麽人,生怕這人在眼皮底下跑了,是不是?”


    “是,我是在找一個人。”景年與他沒有二話,老實承認,“昨夜,我從城南找到城北,又從城東跑到城西,卻哪裏都找不到。我心中難安,又不想迴據點去……便找到你這裏來了。”


    接著又小心翼翼地探問:“甫成兄……你既如此神通,能從棋局中猜出我心中所想……可還能猜到此人身在何處麽?”


    “嗯?我哪裏有什麽神通?我是畫畫兒的,又不是算命的。”甫成被這話逗得發笑,看他沮喪,又寬慰道,“不過,我雖不知你要找的人是誰,卻知道世間一個玄妙的道理——順其自然。命運無常,若是有緣,你要找的人自會重新出現在你麵前,且順其自然罷。”


    “有緣也好,無緣也罷,我隻盼著她平安無事。”景年長歎一聲,“近日兄弟會不太平,從洛陽迴來起,我幾乎沒有一日能安生休息。甫成兄,今日能在你這桃花源裏對弈吃酒,已是我不敢多想的奢望。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拋去這些煩惱,避世隱居,清清淨淨,像你一般自由自在……”


    “景年兄弟,”趙甫成截住他的話尾,“若是大事在前,切記心無雜念。”


    年輕人收聲,輕輕嗯了一聲,算作迴應。


    二人一時無話,隻舉盞,望著汴河飲風。


    ·


    良久後,甫成微醺。


    “景年兄弟,方才我沒有教你不痛快吧?”


    “怎麽會。”刺客與他碰杯。


    “那就好……”甫成摩挲著棋盤,“方才對弈,我見你棋中隱隱藏著殺意,與你我第一次初識時你在畫中顯露的心境截然不同。在洛陽那幾日,你說白一苛被殺,我便猜你迴來後定要去找什麽人報仇……有這樣的殺意在,便不能向往明月清風。”他看向刺客,眼中滿是擔憂,“景年兄弟,我是一介文人,不懂得江湖恩怨,卻會怕你心中那一口氣撐不到底……人要靠這口氣撐著才能活,你的氣散了,便會像白棋一般被人殺個七零八落,紅塵紛擾也好,與世無爭也罷,便都與你無關了。”


    “我明白,方才是我一時腦熱。”景年將酒飲下,鄭重道,“甫成兄,你說得對,人要活下去,便少不得要憋著一口氣……過幾日後,我就要赴一場鴻門宴,但願這口氣能讓我逢兇化吉。”


    酒水見底,二人起身,景年就要辭別。


    “既然如此,便將這個拿去。”甫成從棋碗裏摸出一枚珠圓玉潤的白子,遞給景年,“這棋子,本是棋聖劉仲甫所用,後來給了官家,官家賞了我,是大宋無二的好東西。今日你既用的白子,便將這個拿去,但願險象環生之時,這白子能助你如今日一般,後發製人,逢兇化吉。”


    景年接過白子,珍重地揣進胸前衣襟:“多謝,待我平安迴來時,這枚白子,我會親自還給你。”


    甫成點頭,送客出門。


    ·


    ——時為政和七年五月二十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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