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俠客飛簷走,懷野心秀才露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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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迴說到:帶著辛子駿迴來的張景年輾轉迴到城中,卻並沒有立即返迴刺客據點,而是在城門附近一處旅店歇腳,順便查看了海棠臨死前交給他的密信。其中一封將景年名姓模樣關係等等詳細寫明的神秘來信令他疑竇叢生,但因白日過於疲憊,眼下的他一時無法理清頭緒,心緒不寧之下,他攀上屋頂,坐對夜空,想要令自己安定下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本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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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風冷,在屋頂坐得久了,張景年站起身來,打算往城牆上去。


    有子駿在這裏歇息著,他倒不想離開,隻是眼下心緒不寧,他想再去瞧瞧城外那條披著青色衣裳的船。雖身邊沒個能參謀的,但好歹見了那船,能教自己安心些。


    然而剛站起來,景年卻忽然改了主意。


    茫茫夜色下的東昌府安詳熱鬧,嘈雜的聲音細聽則遠,粗聽便近,好似夜色便就該是這副模樣,引人注目,引人要一頭紮進那安詳中去。


    但街巷熱鬧,與他無關。


    他是刺客,有刺客在的地方,就不會是真正的安寧。


    這片夜是極迷惑人的,可他雖才十八歲,卻早已曉得一樁道理,越是寧靜之處,越易潛藏危機。


    熱鬧之下,究竟掩蓋著什麽令人不安秘密?


    他決定轉道南去,往刺客據點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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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一路到了那燈火通明的據點附近,景年落在一處房簷上,留心瞧著豪宅內的動靜。


    宅院裏隻有白天幾個看門的在灑掃,間或有一兩個做文書活計的刺客穿梭在屋宇之間,好似沒甚麽人為那兩個已一日未歸的男女著急。


    苗秀才呢?不會還在潛心作畫罷?


    潛上房頂揭瓦一看,苗秀才卻不在屋裏,難怪這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可這人是個跛腳,理應不大方便走動,如此近三更的時分,他會往哪去?


    躲開刺客兄弟,年輕人在據點附近繞了兩圈,沒找著人,便往外走。可街上人還不少,想在裏頭找到一個人可著實不大容易,他便尋了個高處仔細觀察,終於發覺遠處一巷口站著幾個黑兜帽的男子,正步履緩慢地簇擁著個拄杖者,便收斂目光、低調潛入人群,一麵盯著幾人動作,一路追蹤著向東去了。


    “此番火花寨劫人之事,你們怎麽想?”


    苗秀才拄杖前行,帶著三四人穿梭在行人之間,向僻靜處進發。


    “兇多吉少。”一人低頭答話,“屬下以為,海棠被劫乃情理之中,若非昨夜驚動了那幫堂主,火花寨斷不會朝咱們的人下手。”


    另一人接口道:“是,屬下也以為如此。昨夜辛姑娘擅自下令驅離梁山賊寇,又和那人打得你死我活……這些事,火花寨的可瞧得一清二楚。他們又不傻,咱們原本是要對付誰的,他們豈能不知?”


    “嗯,”苗秀才隻是向前走,“若不是她搗亂,那夜死的本該是那些亡命徒。”


    “沒錯,海棠被劫,恐怕正是火花寨對兄弟會示威之舉。那姓崔的隻怕是要借這個機會,算咱們沒把東昌府讓出來的賬呢。”


    “讓給他們?怎麽可能!”苗秀才不悅,“他們這是發跡了,反過來要吃掉咱們了。當年他們是甚麽貨色?一群烏合之眾,要不是想與官府抗衡,誰會與這麽個小寨聯手?”他越說越惱火,“我見他們是肯出力氣的,近幾年也壯大了不少,才同姓崔的約定守城分地之事。嗬……到頭來,還不是他們出爾反爾在先,假意援助、背信棄義,梁山賊子殺進來了,還得咱們頂著!他們這隻出了半分力氣的,也敢開口要咱們的地盤,真是癡心妄想!”


    歎罷又惱:“可恨我本要請君入甕,誰知子駿壞我大事……唉!”


    那幾個察言觀色,勸慰道:“主事莫氣,若辛姑娘不讓放箭,咱們隻怕也要與梁山賊人大打一通。總算先保全了這塊地方,還是快別同她生氣了。”


    提起辛子駿,苗秀才心中又牽掛起來: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我隻盼她千萬將海棠保住,若不然,那些東西流到崔山刀手裏,他必會趁虛而入,禍亂兄弟會……”


    “可海棠姑娘隻怕兇多吉少,他們已出去一日了,萬一……”


    苗秀才打斷道:“——人倒是其次,隻要能將東西完好無損地帶迴來,我便放心了。”


    幾人便點點頭,隻是跟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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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東南方位忽然掠過一道黑影。一名刺客從屋頂上無聲地翻身下來,拱手眾人,急急報道:“稟主事!前方兄弟傳信,火花北寨,被屠寨了!”


    苗秀才一驚,雙眼放光:“什麽?!屠寨?誰幹的?快快說來!”


    那刺客便道:“是!主事,兄弟們去刺探火花寨,卻見北寨已是人頭遍布、滿地狼藉,像極了當年滅門盜馬幫的手筆,恐怕是辛姑娘幹的!”


    “好!”苗秀才追問,“隻有北寨被屠了?其他寨子呢?四堂主呢?崔山刀呢?”


    “其他的寨子暫且安好無事,也沒見著四堂主的影子,大約是被崔山刀叫去了……”那人低頭答道,“另外,兄弟們還在城門看見……”


    話說到一半,刺客上前,附耳主事,又退迴來,聽候差遣。


    那苗秀才臉色本還驚喜交加,聽罷卻逐漸凝重,繼而不安,口中喃喃自語:“壞事了……壞事了……”


    “主事?”


    “還以為能將崔山刀一並了結,嘖……打草驚蛇便罷了,隻屠北寨,這不成了火上澆油了!”苗秀才長歎一聲,掩蓋不住滿臉失望,氣惱道,“沒用的東西!沒保住海棠便罷了,如今打疼了火花寨,那崔山刀又怎肯善罷甘休,隻怕不出幾日,必會帶人殺進東昌府!”


    幾人聽明白原委,不免有些彷徨,議論紛紛。


    一人道:“主事,要真是這般情況,時局恐怕要變了……眼下城內無有官兵,咱們兄弟百十號人,豈是那幫亡命之輩的對手……”


    “是啊,他們打進來,咱們得死多少兄弟!”一人又道,“主事,屬下尋思,他們要打,盯上的也是咱們這塊地,實在不行,便給他們一半得了!”


    一人再駁:“不行!主事操持多年才積攢下如此基業,怎能聽之任之?他們是想要這塊地,可咱們要給了他們,咱們往哪兒去?”


    聽了這話,苗秀才忽然心中一動。


    他插聲其中,問向那來報信的:“崔山刀手下還有多少人?”


    “約摸三四百人。”


    “三四百……”他沉思起來,“兄弟會一百二十二人,比他們少了一倍……”


    東昌府一百二十二名刺客,都是長於刺殺的,若火花寨打進來,明麵對抗,豈非以卵擊石?


    “主事,咱們是打,還是不打?”


    幾人的眼睛緊緊盯著他這主事,苗秀才心中打起一陣鼓。


    打還是不打?


    他們說得不錯,火花寨劫人也好、攻城也罷,為的倒不是他們的性命,而是尋個由頭徹徹底底地占了東昌府這塊地盤。但此地乃是東昌分會多年的根據地,誰願白白等著被賊人搶走?可即便要打,以一百餘名刺客,同三四百名匪徒相抗,與送死又有何異?


    望著這些跟了自己許多年的兄弟,苗秀才眉頭緊鎖,半天也隻說出一句話:“若是我有不必讓出東昌府的法子,便打了。”


    “是啊主事,但凡咱們能找個旁的地方營生,便也把東昌留給他們了……”


    別的地方?


    往哪兒找別的地方去?


    ……


    沉默片刻,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他轉過身來,拿拐杖敲敲地麵:“說得是,咱們便將東昌府,拱手讓給火花寨罷。”


    “啊?!”


    幾人大驚失色,誰也沒料到苗秀才會冒出這麽一句話來,便紛紛道:“主事,兄弟們剛剛說的是沒辦法的話,您可別當真!東昌府留給他們,咱們往哪去?”


    “咱們?”苗秀才神情奇異,“咱們去東京。”


    “東京?”


    眾人麵麵相覷,不解何意。


    苗秀才緩緩道:“如你們所言,與火花寨相比,兄弟會一百二十餘人,硬碰硬,勝算不大;但若隻對付一個人,你們說,勝算有多少?”


    幾人還是不大明白。


    苗秀才便繼續道:“若對付了一個人,便能送咱們去東京永享榮華富貴,你們幹不幹?”


    那幾個遲疑著點點頭:“主事,榮華富貴兄弟們消受不起,我們隻聽你的,你要幹,我們就幹!”


    繼而有人問:“主事要對付甚麽人?若是好找,今晚便動手!”


    苗秀才冷笑一聲:“要去東京,當然得找東京來的貴人!”


    ·


    此言一出,藏身牆後的景年心下一驚:東京來的?他就是東京來的!


    有先前行菜的一通驚奇,他這耳朵對東京二字敏感得很,一聽這個,當即渾身警惕。那苗秀才言語間提起他來,怕不是要對他出手!他要做什麽?


    那幾個也想到了東京來的刺客,卻沒料到是要對同袍動手,一時紛紛愣住:“主事沒說錯罷,那廝同咱們都是兄弟會中人,導師說過,咱們萬不能做同門相殘的事……”


    苗秀才斥道:“你倒俠肝義膽起來了!我隻問你們,動不動手?”


    “主事,您發了話,我們都無二話地去辦。但他與咱們可是同門兄弟,要辦這事,咱們還是想得您一個說法。”一人道,“總算這手上人命夠多,您給個說法,咱們能放心下手,免得將來教閻王下了油鍋,是不是?”


    苗主事便嗤笑道:“說法,這事要甚麽說法,你當他是同袍,他卻也可憐你們麽?你記著導師的話,那老匹夫可也在意過咱們的死活?”


    那幾個知趣地沒有多嘴,隻是看著他。


    “你們可知東京在打咱們甚麽主意?”他踱步,“可知道他來是要辦甚麽事的?”


    刺客們搖頭。


    “嗬……他是來收咱們兵權的!”


    “什麽?”“收兵權?!”


    幾人一驚:“主事!導師為何要收咱們兵權?眼下才捱過梁山攻城,火花寨又蠢蠢欲動,正是急需人手之時,憑甚麽要收咱的兵權?”


    “是啊,憑甚麽?”苗秀才自嘲地笑道,“咱們是甚麽處境?說進退兩難——不,說自身難保也不為過,撐一日算一日罷了!可偏在這節骨眼上來了個要兵權的,你們說,這不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麽?”


    “那小子就是來要兵權的?”刺客們躁動起來,“他甚麽來頭?他說要,咱就得給?”


    “不然如何?”苗秀才道,“他可是導師親自派來的,你敢不給麽?”


    “他說是便是了?導師想要兵權,怎麽不自己來?”


    “導師傳信說過此事,雖並未提及此人姓甚名誰,但大概也就是那位了。”


    “主事怎敢斷定就是他?萬一是旁人假冒的……”


    “嗬嗬,他不是早就自報過家門了?你們不知,我曾收到過一封密信,信中畫了一尊小像,畫得與他八九不離十。不過那信裏最有意思的,是說此人是導師的甚麽親戚……”苗秀才眼神陰沉起來,“也不知是誰人寄的,這是要咱們早做打算呢。”


    竊聽至此,景年忽然生疑:信裏畫了小像?


    他悄悄摸出信箋,將第二封密信展開一看,還是那幾列歪七扭八的字,並沒有甚麽畫像。但翻過反麵一瞧,才發覺信紙背麵一角筆法嫻熟地畫了個人臉,與他別無二致,連痣和疤都清清楚楚,儼然是通緝令上常見的筆法,便愈發疑惑起來:這信難道是個畫師寫來的?瞧著畫法有些眼熟,可正麵那些字,實在不像是畫師該有的水平。


    正尋思著,那邊有人接了話:


    “那小子還真是導師親戚?從前有人傳過,說導師有過一兒半女,可那一兒半女長甚麽樣子、叫甚麽名字,誰也沒見過。這廝該不會就是導師之子罷!”


    “胡說啥呢,”又有人反駁,“導師姓李,那廝姓張,怎會是一家?”


    “不論他們二人到底甚麽關係,”苗秀才打斷議論,“他來了,便足見導師動了收咱們兵權的心思。”


    “可兄弟們還是不大明白,咱們幹得好好的,憑啥要收走咱們兵權?”


    “恐怕導師對我早有戒備……”


    “為啥?”那幾個義憤填膺,“主事上可聯合官府,下可壓製賊營,城裏多少百姓都給咱護得好好的,不得功勞也便罷了,戒備咱們,又是甚麽狗屁道理!”


    “導師熱衷激急之道,隻怕正因我走的不是他那條與官府拚殺的路子,才要戒備,才要收咱們兵權。”


    “不走一條路又如何?天天打打殺殺,落得又是甚麽下場?導師也不過如此!主事卻有大略之才,待在東昌府,當真是屈才了!”


    “就是!主事是幹大事的人,若能去東京幹出一番大事業,誰願待在這麽個小地方?”


    “對啊!主事文韜武略,又是難得的繪畫天才,養精蓄銳那麽久,也該去東京風光風光了!”


    幾人議論半晌,苗秀才始終默不作聲。


    又有一人冷不丁橫插一句:“話說迴來,導師也快該讓賢了罷,主事,咱們這節骨眼上可不能交出兵權,不然待群雄逐鹿之時,這位子可就沒有您的份了……”


    那不出聲的忽然改了口:“可此人身負導師之命,全權代其行事,我若不交,豈不是公然同導師作對了?”


    “主事,屬下有一妙計。”那問話的壓低聲音道,“要我說,咱們不能輕易放走那廝。他既然是導師親人,不如看看在導師眼裏,是親人重要,還是位子重要……”


    苗秀才瞧他:“你是說……”


    “‘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人道,“或是‘率群雄以討不臣’。”


    “主事,他說得對!咱們把那廝捉了,且看導師願不願拿位子來換!若是換,咱們便事成;若是不換,各地分會與主事交好者眾,咱們便以導師罔顧手下死活之名,起兵反之!”


    苗秀才就等著這一句,便幹脆道:“好,便依你們說的做,在火花寨攻城之前拿下那廝。這樣一來,咱們去了東京,東昌留給他們,便不必兩敗俱傷了。”說著,他朝身邊一人一指,“——去,去請崔山刀,誠懇些,就說有要事相商!”


    “是!”


    “慢著!”他又把那剛要走的喊住,指了指方才來報信的那個,“別去了,你,速速找到辛子駿,讓她去請崔山刀!”


    ·


    聽清那人計劃的一瞬,景年胸中騰然冒出無名怒火——這苗秀才,竟是要拿他作籌碼,要挾伯父讓出刺客導師之位!


    但見這狼心狗肺的竟要讓剛剛屠了寨的辛子駿去見崔山刀,他心中恨恨道:好歹毒的心腸!崔山刀早在北寨被屠之前便已對子駿起了殺心,如今再去,隻怕有去無迴。苗秀才身為師兄,竟要拿子駿的性命替自己冒險,莫不是早就將她視作棄子?這招借刀殺人,玩得可真夠漂亮!


    他狠狠盯了一眼不遠處的幾人,強作冷靜,將身子向後躲去,潛在黑暗中,心中飛快地盤算起來:眼下東昌府儼然已成危機四伏之地,若不趕緊脫身,有那狼子野心的在,隻怕他當真要逃不出去了!


    說走就走,景年繞進一條小路,飛快地向來時那家旅店飛奔。他要趕在那人找到子駿前截擊他,將即將被推入火坑的辛姑娘帶離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急鼓般的腳步聲忽然被一道黑影生生遏止,白袍刺客頓足暗巷,雙眼緊盯著突然出現在身前的黑衣人。


    “兄弟,得罪了。”


    眼看著黑衣人亮出袖劍、一步步逼向前來,景年顧不上多思量,扭頭便往迴跑。


    但迴頭看去,身後的巷口也憑空出現一個黑影,兩人俱是頭戴黑色兜帽,左臂下寒光閃爍,一股殺氣撲麵而來。


    嘖!


    白袍刺客惡狠狠地嘖了一聲,彈身起跳,扒住一側屋頂便翻了上去,隨即腿上一股疲乏傳來,好在不大礙事,大概是白天消耗太多,體力一時有些跟不上。他看兩名黑衣刺客也一左一右翻上牆去,大有包抄堵截之勢,便心一橫,迴身衝向屋簷對側,繼而用力一躍,借著翻跟頭的間隙指間白光一閃,兩枚飛鏢便嗖嗖飛向追擊者,卻聽乒乓兩聲輕響,那兩人已同時拿袖劍擋下鏢刀,他這才猛然意識到:不好,險些忘了這些人與他一樣都是兄弟會中人,刺客技藝,他會的,他們自然也會!


    落定在另一處屋簷上,景年不敢耽擱,擇路便跑,一麵疾行一麵阻擊身後敵手。但身後的黑衣人越來越多,直到身側、頭頂、腳下乃至前方皆現出一個又一個烏鴉似的黑影,他才不得不再度收住腳步,站在屋簷上環視四周,渾身警戒。


    “張家兄弟,別來無恙。”最開始那人上前一步,站在包圍圈內,“怎麽,這麽著急,要去哪兒?”


    景年沒有迴答,隻是冷眼看著他。


    道了名姓,確是來堵自己的。但他有些奇怪,方才一絲馬腳都沒露,他怎麽會被他們發現?


    仔細聽聽,這人的聲音並不是剛剛那幾個裏的……難道是苗秀才早已在附近布好了埋伏?


    見景年並不迴應,那人正要說話,忽然岔開目光,與周圍的一起向他身後行禮,儼然初具迎見導師之陣仗。


    年輕人便迴眸一瞥,身後小路上緩緩過來的,正是被幾名黑衣人環伺的苗秀才。


    “主事料事如神,此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如何發落?”


    苗秀才並不搭理那稟報的,隻是在地上眯著眼,看著身處包圍圈的景年。


    “這不是東京來的景年兄弟麽?在這裏躲著,看來我所思不假,導師派你過來,就是為了監視我的?”他神色有些詫異,但更多的則是輕蔑,“怎麽,我還牽掛你一日未歸,你倒在這兒給我備了份大禮?”


    “牽掛?”看看四周的伏擊者,景年反問,“你便是這樣牽掛的?”


    “不過是想教你留在東昌府小住幾日罷了。”苗主事道,“瞧你這副模樣,方才聽見的不少罷?”


    景年避而不答,隻是冷笑:“苗秀才,沒想到你竟能如此厚顏無恥,便不怕導師知曉此事麽?”


    “你不說出去,誰會知道?”


    “紙裏包不住火,你如此鬼迷心竅,隻怕過了今夜,便是你強將我扣在此地,這消息也能一夜傳迴東京。”


    “傳迴東京又如何?”苗秀才拄杖往前走了兩步,“我巴不得這事傳到他耳朵眼裏,越快越好——不,我恨不能今晚便親口告訴他,好教你們兩個早點團聚。”想到自己的計劃,他似乎有些激動,“嗬嗬……當牛做馬那麽多年,在他眼裏,我不過還是一個跛子,他施點恩惠,便能教我感恩戴德……但今時不同往日了,當年他像打發乞丐般將我丟來做這甚麽主事,如今多虧你來,我總算也能嚐嚐做導師的滋味了!”


    景年深深吸了口氣,嗤笑道:“憑你也配?”


    這一句教那得意洋洋的瞬間黑了臉:“你說甚麽?憑我?我為何不配?螻蟻撼樹,才叫不配!如今鄙地自強,你說說,我哪裏不如李禎?我堂堂東昌主事,若我不配,難道你就配了?可笑,可笑!”


    “我配不配,你說了也不算。但你明知東京危急,卻行趁火打劫之事,如此無德背信,當為天下之大不義!你不配導師之位!”


    苗秀才如同聽了個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咧開嘴:“義?那都是哄人的話!義氣能當飯吃?義氣能讓我這幫苦慣的兄弟大富大貴?”


    “哈!”景年覺得這話荒唐得好笑,“兄弟會從來便不是能享榮華富貴的地方!身為刺客,你不為大業,反而貪圖富貴,與賊人又有何異?如此一來,我倒還要辛苦你假惺惺為一城百姓操勞,到頭來為了場富貴,便要將百姓之性命盡數拋進虎口!”


    “性命都是自己掙的,他們活得快活,怎麽沒人護著我會中兄弟?刺客的命便不是命麽!——這滿城愚蠢小民,我養了他們這麽些年早已仁至義盡,待火花寨的來了,他們要想活,自會與賊人抗爭到底;若活不成,賴自個兒沒本事!”苗秀才又上前幾步,惡狠狠地盯著他,“你說兄弟會不慕榮華富貴,好,既然如此,他李禎更不必占著個位子不放,早早換我來做,你東京何至於淪落至此!教這麽多兄弟淪作喪家之犬,這便是他李禎的能耐?這便是堂堂刺客導師?”


    汴梁事變幾乎快成了景年的半個心病,教苗秀才這麽一提,他隻覺得無數道火噌噌地往外冒:“導師之苦心,又豈是你這見利忘義之輩能明白的?苗秀才,如今我既是全權替代導師行事,便說得這麽一句——他是將你看走了眼了!”


    “嗬……”苗秀才憐憫地看著他,“苦心?李禎說甚麽,你便信甚麽,如此鼠目寸光,難怪到現在連個主事也做不上……可笑你竟還說我位置不夠,你又是個甚麽東西?若不是有你們那點不敢正大光明掏出來給人看的關係在,你當我今日會正眼瞧你麽?唉!罷了,多說無益,張景年,眼下城內已布下天羅地網,你若將手裏的家夥放下,替我寫封信傳給李禎,我便好吃好喝地待你。待來日去了東京,等我做了導師,也拔你個主事做做,如何?”


    景年一雙眼已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緊緊攥著拳頭,遠處的燈火在指縫間的袖劍上抖得厲害。


    他望著那個一身青衫的苗秀才,左手動了幾下,卻被尚存的理智強壓下去。


    他想出劍,但他不能。


    越是小人越殺不得,如今話已出口,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代表著伯父的態度,眼下若殺了他,且不說在場的刺客能否給他生路,隻道一旦教其他同苗交好的主事得知,他們必會趁人之危、借勢而反,爭逐導師之位,繼而會中內亂,傳承至伯父手中那百年大業,也將毀於一旦……


    當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張景弘說過的那句話,他算是徹底明白了!


    ·


    “你問我如何想?”白袍刺客強壓怒火,左臂一鬆,袖劍彈迴,繼而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冷笑道,“我看你是癡心妄想!”


    苗秀才被噎了一嘴,臉色一變,氣急敗壞道:“那便抱歉了!來人!”


    黑影們圍將過來,殺氣騰騰。


    “——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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