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犬見血神鬼不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


    上迴說到:張景年帶辛子駿混入火花北寨,在一片醃臢聲裏見到了一名文身大漢,其人便是火花寨堂主之二——花蛟。花蛟愛賭,命景年一同進屋賭錢,景年隻得將子駿放在屋外隻身前往,因一係列意外與幹擾導致難以集中精力,卻越賭越上癮,不慎輸掉賭局。眼看著就要挨打,景年出手應對,卻發覺花蛟早已看出自己兩大破綻,因此大驚,與之對打出手。


    另一邊,蘇醒的辛子駿目睹南寨有人向院子裏一文身大漢通風報信,明白事情暴露,便起身應敵。待景年被花蛟擊飛出來,二人聯手對抗賊人,卻不料子駿被嘍囉偷襲倒地,戰況一時不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本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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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順著瓦片砸來的方向,景年迴過頭去。


    身後不遠處的屋頂上站著那個小個子嘍囉,手裏抓著一疊瓦片,見把子駿砸倒,便高高舉起胳膊,朝四下準備助攻的兄弟們叫嚷起來:“砸到了!砸到了!”又扭頭向那赤膊漢子邀功,“二哥,二哥!我砸到了!”


    “少得意!這女人可是個瘋的,怕一下還死不了!”花蛟道,“小的們!你們三哥說過,老大要的便是她項上人頭,這功勞,咱們北寨勢在必得!你們隻管將她盯緊些,餘下的功夫,便看花老二我如何將這廝打作肉泥罷!”


    說罷,大笑揮棒,殺向景年。


    那邊的小個子一聽,起了搶功的心思,便二話不說,挽起袖子,瞄著地上趴著的女子賣力一揮,又一塊瓦片飛旋砸擊過去。其他助戰的嘍囉也紛紛撿起土塊、碎石,效仿著小個子,往那男女身上亂打,為二哥助興。


    景年不敢分神。眼下子駿身子還未發涼,大概隻是失血昏死過去,但隻如此還不夠,他心中有底:這幫無賴氣勢洶洶,卻是心猿意馬——他們要取的並非他的性命,而是子駿的人頭!火花寨的賊人是要翦除兄弟會之羽翼,以絕後患!


    眼看著瓦片石塊飛來,他閃躲幾番,卻被花蛟瞅了空子一棒掀落在地,原先斷過一次的肋骨猝然磕在石頭上,痛得他大叫一聲,青筋瞬間爬滿額角。


    待他費好大的力氣撐起身子,又兩塊瓦片砰砰兩聲打在腦袋旁邊,濺起的碎石子與灰土潑了一身。這動靜教他不敢走神,年輕人咬牙爬起,抹了把臉上的土汗再戰,一麵暗中變動身形,吸引瓦礫避開子駿所在,眼中亦尋著地方——現下碎石紛紛危及子駿,他得尋個有遮擋的地方,教她免再遭襲……


    時不我待,才動了一分心思,花蛟又已揮棒過來。景年眼疾手快,拖著她向旁邊散亂的桌椅板凳間一滾,勉強躲過一迴攻勢,還未將她藏進間架中,再一抬頭,一塊黑灰的瓦片已急旋而至。眼下無暇他顧,他想也沒想一個背身將她牢牢擋在身前,便隻聽嘭地一聲悶響,瓦片結結實實地打在後腰上,那尖角磕兒幾乎要打裂他的脊梁骨——好痛!


    一陣鑽心之痛麻痹全身,景年雙膝一軟,險些向前撲倒,幸而手上撐著把劍才不致倒下,隻呲牙咧嘴地捂住後腰,腦中翻來覆去的隻是一個大大的“痛”字:這幫賊人真是下了狠手的!


    腰上的痛帶著左手上的口子一並發作起來,痛潮如浪,一波一波摧擊著頭腦。景年動了動腿腳,一動便疼得直吸氣,這才後怕起來:這一接實在有些大膽了,倘若那瓦片換作別的更重的東西,別說後腰,他這雙腿自此也要癱廢了!


    可痛雖痛,卻也無端端教他一陣慶幸。


    雖然腰上負了傷,但至少此刻,他總算沒再像從前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在自己麵前被……


    ·


    ……被…………


    ·


    就在這舍身相護的一瞬,不知怎的,少隹師兄的背影突然刺入腦海。


    後腰仍在隱隱作痛,他重又起身,迴過頭去,看向花蛟,與他身後滿院的敵人。


    那兇神惡煞的漢子迎麵揮起狼牙棒,但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景年手握長劍,穩身而立,眼中風聲緩緩,那廝的動作也一招拆作十招,慢將下來。


    ——一年前,一年之前的那夜,那飛撲到伯父身前的人眼中的那支箭,也如此刻他眼中的花蛟一樣慢麽?


    若是如此,平時莽撞懶散的師兄,究竟想通了什麽事,才會在眼睜睜瞧著飛矢襲來的那一刻,臨危不懼,挺身而出?


    他忽然不解,亦豁然開朗。


    後腰上不時的疼痛教他頓悟:原來如方才那般危急之時,竟甚麽也不會想,這副身子遠比腦子更快一步,擋在同伴前頭……


    原來隻是一個心在,便教人敢以生護死。


    ——即便這舍生忘死於事無補,也想用自己的命,換人家的命!


    ·


    風聲重新流淌,花蛟殺威急至。


    景年聚精會神,拔劍而起,將壯漢招架在手,引得他遠離子駿藏身之處,又閃身躲過兩塊瓦片,自後腰摸了兩把飛鏢奮力撒向屋頂:“去!”


    一聲慘叫,小個子仰麵倒在屋簷上,掛著半個身子,掉入嘍囉群中。


    他迴頭重又對峙,卻見花蛟早不在身前,正提著大棒在倒塌的桌椅間到處撥找,心下一驚,料想他是要趁機殺了子駿,便咬牙暗道:這狡猾的東西,竟拿我玩調虎離山!


    景年向前阻攔,二人便又在桌椅間爭鬥一陣,打得是雞飛狗跳、飛沙走石,斷裂的桌子腿、木板子不時崩落在子駿身邊,卻無一再傷到她的身子。


    她頭顱上的血,已悄然凝固,不再流溢。


    她的黑鐵護額脫落一旁。


    她的眼皮忽然跳動一下,手指也在幾次顫動後,微微曲起。


    ……


    耳邊一片吵得教人心慌的蜂鳴。


    身上壓著重得教人力竭的衣裳。


    手裏握著冷得教人斷腕的長刀……


    頭上,頭上幹巴巴的、滿臉都是的、鏽氣撲鼻的,是甚麽?


    ·


    是血。


    ·


    她記得的,是壓在自己身上的師父與師姐們的血。


    是從那穿透師父那天材之手的尖刀上滴在臉上的血;亦是她聽著師父師姐教她噤聲的最後一句囑托,將牙咬碎也不敢作聲的血。


    ……


    她報仇了嗎?


    她還未報仇。或許是忘了,但應是還未報仇的。若是大仇得報,怎還會有人叫著甚麽“瘋狗”“瘋狗”的,要將她活活打死在這裏?


    ……


    花蛟同那難纏的年輕人纏鬥不休,幾番下來,二人身上一個多了幾道劍痕,一個衣裳爛了數條豁口,直是狼狽不堪,卻仍無停手之意。


    景年拽下一截掛爛的前襟,忽聽身後桌椅堆中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繼而一陣驚叫喧嘩,猜得有嘍囉要從後麵偷襲,便一狠手逼退花蛟,扭頭便迎戰後麵那個。誰知乍一迴頭,卻愣在原地,瞪大雙眼,脫口道:“子、子駿?!”


    一個顫巍巍的影子立在那裏,歪歪斜斜,幾度要倒。場院裏的嘍囉早也看向同一處去,張牙舞爪,卻並不敢上前,都在瞧著花蛟的臉色。


    他喜出望外,見她的確未死,不由得狠狠鬆了口氣,因又叫了一聲。但剛要出聲,卻又收斂了笑容,凝神看她,心中總覺得不大安定。


    辛子駿頭發散落,血流過眉目口鼻,自臉頰上滑落,在前襟上開了花。


    她就那般浴血而立,單手支刀,搖搖晃晃地挪了一兩步,眼看著又要倒下,卻突然重新撐住身形,如聽見何方號令般,驟然睜目。


    血流進眼眶,將眼珠染得赤紅。


    “一群不中用的東西!”花蛟一聲怒吼,將一眾圍著場院的嘍囉震得抖了三抖,提棒指道,“別教她跑了!若放跑了她,當心老大要了你們跟我的腦袋!”


    嘍囉們應和,景年緊隨其後亮出飛鏢,吼道:“誰敢過來,先問問我這手裏劍!”


    花蛟便啐了一口痰,拍著胸脯便同他廝打起來,一麵掄棒唿喝:“一群慫包,快給我上!——你小子,且試我這招!”


    眼看著嘍囉們摩拳擦掌地圍過來,景年無暇分身,隻好朝那姑娘大吼:“子駿當心!且躲開他們,我這便來!”


    辛子駿應聲側耳,站直身子,緩緩抬頭。


    但她並未給出應答,隻是目光呆滯地越過景年,落在後麵那幫蠢蠢欲動的嘍囉身上。


    “子駿?”景年瞥了她一眼,架住花蛟,又再迴頭瞧她,“子駿,聽得到麽!快躲開!”


    子駿毫無迴應,卻隻是自顧自地抬起手,點了一點遠處那些賊人。


    “一……”


    年輕人詫異,一時不知她要做甚。花蛟勢壯力沉,攻勢十足,他不敢再次分心,隻得勉強應付,又不甘心地再次看向那視若無睹的姑娘。卻見她依然抬著手,固執地點著、數著:


    “二……三……”


    “六,十,十四,二十二……”


    “二十四,三十六……四十,五十五……”


    她的手落了下來,放在刀柄上。


    “一共五十五。”


    話音未落,遠處再度傳來一聲唿嘯,一塊瓦片砸在子駿肩頭,打得她猛晃了幾下。還未站穩,另一邊又飛來幾塊瓦片,擊中她胸腹後背。


    堅硬的土疙瘩從嘍囉們手裏接二連三地打在她身上、頭上,打得她左搖右擺,難以立足。


    “都給我住手!”


    景年朝賊人怒吼,旋即就要摸飛鏢出去,卻架不住花蛟一棒撼天動地,一時之間,分身乏術,隻得眼睜睜看著子駿被四麵八方砸來的瓦片打得如同棵暴雨中快被摧折的樹,卻難助一臂之力。


    砰。


    砰砰……


    一塊瓦片迎麵打在子駿前額,所幸力度不算太大,但仍將已無束額防護的皮膚砸了個口子,鮮血再次漫延而出。


    “子駿!別站在那裏,快躲開!”


    景年打退花蛟數步,轉頭大吼,希冀她能躲避瓦片。


    但她卻隻是垂著頭,苦苦支撐著身體,在瓦礫之中抬起胳膊,打著哆嗦,輕輕捂住額頭上的傷口。


    血,已然再度流下。


    她拿下手掌,攤在眼前,滿手鮮紅。


    看著血慢慢流進袖口,她披頭散發地發起抖來,顫抖著,嘶啞著,低語道:


    “好……好疼……”


    如同哀哀低鳴。


    但在下一刻,這浴血之人忽而攥緊血掌,猛然抬首,雙目瞪如銅鈴,咧開嘴角,露出犬牙,歪頭盯向正前方的嘍囉,用勁全身力氣般尖嘯道:


    “——好疼啊!”


    話音剛落,辛子駿揚刀跨步拔地而起,流雲掣雷,超塵逐電,一刹間,原地惟餘殘影,其人竟已單刀直入賊眾群中,猶如惡犬撲食般掄起長刀,眨了眨眼便將最近的三四個嘍囉人頭殺飛出去,那斷首處噴薄的血霧淅淅瀝瀝落在子駿一身,將她滿麵駭笑襯得如同食人兇鬼。


    周遭嘍囉被這奪命一刀嚇傻,那些個飛出去的血珠子尚未落地,食人鬼早已提刀刺將而來,當胸串透兩顆賊心,又將刀上臭肉向地上一甩,晃一晃便殺向右手邊去,甩起一刀血花。


    那邊廝鬥的二人不禁愣在原地,漫天血光隨風而逝,眼前的景象教人無法言語。


    撲撲亂響,人頭紛紛落地。


    子駿揮舞長刀,使足力氣,那刀鋒尖唳著劈山動地而來,橫掃八荒而去。霎時間,空中紅光四射,風隨血舞。白刃卷動紅漿,潑灑如同潑墨,將個地也畫作赤、赤也流成河,一顆顆人頭如棗子般淩空投向大地,碰撞著,哀嚎著,滾落開去。


    餘下的嘍囉被嚇破了膽,誰也不知這女人哪兒來的這樣大的力氣,短短不到半刻已割去多少腦袋,仍虎視眈眈地盯向自己,便棄了刀槍棍棒拔腿就跑,卻被那瘋子轉眼作了飛靶,衝將過來,一刀一個,結果在地。


    一時間,滿地腥紅,鬼哭狼嚎,若非當下還是白晝,隻聽隻看隻聞這北寨場院,隻怕要當作長著鬼的黃泉地獄……


    那把長刀不再光亮,早連木柄也攥得出紅水來。唯有被磨出白痕的刀刃在赤血之下發散著毫無掩飾的恨意,好似隻用那銳利刀光,便能將所到之處斬盡殺絕!


    景年看得呆了,眼瞧著她殺進殺出毫無疲倦之意,如同絕境惡犬,一旦捉住破綻便肆意撕咬,不死不休,見慣了殺人放火的刺客心中竟湧上一股膽寒,急忙喊她:“子駿!……”


    ——這如同自毀武功般的爆發實在可怖,但再這樣打下去,她這剛醒的身子必要撐不住了!


    然而為時已晚,滿院的嘍囉已被她切得七零八落,隻餘下幾個僥幸的坐倒在血泊裏,雙目無神,鼻歪眼斜,竟已當場嚇瘋了。


    這一迴,辛子駿似是聽見了唿喊,便提刀站定,慢慢迴過頭來,血紅的雙目再次穿過景年,釘在他身後的花蛟身上。


    一瞬安靜,景年忽覺十分不安。


    那種眼神……她還不是平日的子駿!


    那是山林中咆哮的怒睛野虎,是豹頭環眼的獠牙惡鬼……


    果然,他還未躲到遠處去,她已撲將而來,衝向花蛟。一刀擦著衣裳揮過,景年急閃躲過去,卻還是被刀風將發髻挑散,便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幸好他躲閃及時,要沒躲開這刀,隻怕這一刀剁的便是他的腦袋!


    一刀下去,花蛟被子駿劈得退開七八步。他那一手一把的狼牙棒好似還沒一把刀厚重,在那無章無法近乎癲狂的刀風之下如同個空心棒槌,加之那女子身速極快,竟將他這牛般壯實的漢子追擊得連連後退,直到被逼入院牆一角,仍難還手。


    子駿不知倦怠地肆意卷打,見他已應接不暇,便揚刀要砍他腦袋。誰知就在此時,斜刺裏忽而旋風般又衝出一個“花蛟”,一閃身便撞開子駿,手裏提兩柄闊麵板斧,向花蛟健聲叫道:“好險好險,幸我趕上一步!”


    景年正欲上前助陣,一見此景,險些以為自己花了眼。但再一分辨,心中一沉:甚麽花眼,確是兩個人!再想及方才花蛟曾說過甚麽“雙生子”的話,他忽而明白過來:眼下這不知哪裏冒出來的人,想來便是花蛟的雙生兄弟了!


    ——隻是這甚麽兄弟,原先在哪裏躲著的,又是從哪兒出來的?在子駿即將得勝之時忽然橫插一腳,此人想來不比花蛟好對付!


    他將那“花蛟”粗一打量,乃見此人樣貌與花蛟並無二致,隻文身不大一樣,瞧著像條烏虯,便暗道:此人既是花蛟兄弟,又都文了身,莫不是叫“花虯”的?


    烏虯大漢替兄弟擋下一刀,一斧將子駿頂開去,目光掃過景年,又落在滿地屍身上,因叫道:“晌午老大才說過這條瘋狗,眼下便出了事!我的好哥哥,要不是南寨的兄弟傳信,我還不知你放進來的就是她!你可真是命大!”


    花蛟道:“是她又如何,老三!且與我為兄弟們報仇來!”


    聽二人一個聲色健氣、一個嗓音渾厚,景年了然:來的便是花蛟之弟、火花寨堂主之三,亦是四堂主商議之時,代二堂主花蛟出麵的花虯。


    一個堂主變作兩個,他還未來得及尋思要如何對付,眼看著子駿狂風驟雨般的攻擊漸漸難以奏效,刺客暗道:眼下局勢二對二,花蛟花虯二人要的恐怕先是子駿人頭,其次才輪到我的性命。這兩人身形壯碩,力大如牛,我這身子骨雖不是弱不禁風,兩廂一比,也實在不大起眼,如此硬拚下去絕非良策,不如……


    留心片刻周遭景象,他攥緊劍柄,緊緊盯著那在二人間愈殺愈亢奮的銜刀犬,心中默念幾聲對不住,腳下後撤,趁著兩人心思俱在子駿身上之時,一閃身撤到一旁院牆根下,雙掌一按牆頭,將自己送到院牆邊沿。


    三人還在纏鬥,似乎無人發覺他已消失。


    趁著子駿的身子還能撐住這樣消耗,他得用點看家本事!


    景年飛簷走壁攀至房頂,又一躍落到花蛟花虯兄弟背後的屋簷上,繼而收劍穩住身形,運氣入腿,足下發力,自簷頂踏足而出,如鷹隼振翅般高高躍起,接著聚精凝神、張開鷹眼,將二人鎖定在心。便隻聽噌噌兩聲輕響,袖劍彈出,銀鏢在手,年輕人身如利箭,直指蛟虯,但見白影一掠,影下二人忽有一人察覺迴首,奈何為時已晚,鷹影落下,袖劍刺入左敵後腦,那文蛟大漢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當場斃命了!


    那察覺敵襲的意欲舉斧相抗,卻恰被一支銀鏢點中額穴。許是被擋了力度,銀鏢所刺不算太深,那文虯大漢踉蹌幾步拔將下來,眼前也已一片昏黑,腳步趔趄,若此時再被子駿砍上一刀,便要見閻王了。


    但花蛟一死,子駿似乎也撐不住了,身子拖著刀刃,不住地膝軟。景年落地拔劍,要向花虯補上一招,卻不知那漢子哪裏來的力氣,竟掙紮著丟下一把板斧,拎著另一把斧頭歪歪斜斜地跑了。


    年輕人就要去追,身後子駿也重重倒在地上。他便瞧著花虯捂著腦袋跑向寨北一道緩坡小路,猶豫一瞬,卻還是先迴過頭來,把子駿拖著攙起,抱著刀與劍,一步步將她挪到就近尚還完好的長凳上,扶她躺下,這才咬咬牙,攜劍追向寨北。


    ·


    小路上淋漓著血跡,看得出那花虯受傷不輕。


    景年循著蹤跡一路奔到距北寨大院約摸半裏的地界,穿過一片灰撲撲的樹林,闖進又一個小院中。


    院裏紮著幾個關犬的木頭籠子,血跡斑斑,有的甚已發烏發膩。他便皺眉,尋思此處便是火花寨折磨囚徒之處,繼而想到海棠姑娘恐怕也是被關在此處的,便硬著頭皮四下尋找,卻不見海棠,亦沒再發覺花虯的蹤跡。


    這院子統共幾步大小,花虯能跑到哪裏去?那海棠姑娘又能被藏到哪裏?


    因著從前經曆,景年心思一動,便想進屋探探是否有些甚麽地牢之類的東西。但還未開門,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鈍響,旋即兩個重物前後倒地,教他頓時直覺不對:壞事了!那廝該不會……


    年輕人頭皮發麻,心提到了嗓子眼,忙不迭地攀上屋子,向發出聲響的那處尋去。


    卻見就在院外不遠的林子裏,滿身是血的花虯與一蜷縮身子的女人雙雙臥在地上,已然氣絕了。


    他心裏咯噔一下,趕緊跳下去,一手一個,去翻二人眼皮。


    這姑娘想必便是海棠了,脖子已斷,身子還熱著,此時正緊緊將手揣在懷中一處,覺出有人動她,甚至還留了一口氣,似要說話。


    景年趕緊蹲下身去,她卻忽然閉口不語,眼睛努力定在他臉上,直到他露出缺了無名指的左手,才忽然眼神渙散開去,鬆開手中抓著的東西,口中飄出一聲似是而非的音節,便沒了聲息。


    海棠懷裏散落出幾封染血的信件,落在地上。


    他便無言地斂起來,又輕輕闔了她眼皮,悶悶道:“安歇罷。”


    轉身起來,花虯便倒在旁邊。他才明白緣何花虯逃跑還要帶一把板斧,竟是走投無路,要撕綁票。便一腳將他踢得仰倒在地,卻見此人被刺破的太陽穴上深深紮了支簪子,直沒到簪頭漂亮的雀兒海棠紋上,心中一時不知該快意還是自悔,便隻也隨手將他眼皮子抹了,踢入草叢裏,又向海棠屍身駐足片刻,俯首肅立,念著北寨院裏那也倒下的姑娘,匆匆離去。


    ·


    出乎他意料的是,辛子駿又已自己坐了起來,支著額頭,縮在長凳上,精神恍惚。


    景年才迴到院子,見她這樣,趕忙將東西一揣,並步跑來,關切道:“子駿,你還好麽?”


    銜刀犬又是猛地一抬頭,將他嚇得差點一個激靈彈出老遠。但見她已無有殺氣,他又坐迴來,側頭瞧瞧:“這會可能聽到我說話了?”


    子駿眨了眨眼,將他看了好半天,才楞楞地叫出一聲:“師兄?”


    景年便猜她大概又開始忘事了,搖搖頭道:“我不是你師兄,你忘了?我是東京來的張景年。”


    說著,他想起子駿先前說過的話,便將臉抹得幹淨了些,給她看:“姑娘瞧瞧我的臉,可否還能想起些甚麽?”


    子駿呆呆地看了兩眼,眼中逐漸恢複了些許神采。景年便知她大概想起來了,因站起來,伸手道:“你受累了,子駿姑娘。這裏不大安全,咱們得在崔山刀來之前撤迴去。還能走麽?我來扶你。”


    她抬起胳膊,揉著額頭,又甩了甩腦袋。


    景年便繼續伸著手,在一旁候著。


    好半晌,她忽而徑自站起來,歪了兩歪,推開同伴攙扶,抓起尚未卷刃的長刀,跌跌撞撞地走向場院,望著滿地慘景,驚詫道:“這些都是甚麽人?怎的都沒了頭了?”


    景年轉過身來:“是些賊人,他們殺了我們的同袍,死得不冤。”


    子駿打斷道:“不對,不對!”她指著地上這裏那裏,興奮道,“他們殺了我師父和師姐!兄弟,你瞧見沒有,我報仇了麽?”


    “師父”和“師姐”?甚麽師父和師姐?


    景年怔住,旋即答道:“沒錯!他們殺了你的師父與師姐,你報仇了,為許多人報了仇。”繼而走上前去,再度伸手,“子駿,別看了,走罷,迴東昌府去,你師兄還在等我們……”


    聽見“師兄”二字,她便不再固執,點點頭,走向景年,從他手中接過一截破爛布條重新束發,也不顧喉間還未愈合的傷口,隻將身上血痕胡亂抹了幾下,便要一同向外走。


    年輕人跟在她後麵,一路無聲。


    他瞥著四麵八方,提防追兵埋伏,又時不時地看護著那個執意自己走路、不肯攙扶的。二人強撐著最後的氣力潛入迴城小路,一前一後,遠遁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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