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蛟聽著蕭歸鸞的解釋,心中發寒,腦海之中閃過無數念頭:


    ‘步梓如今在何處?到底有沒有聽見關於自家的消息?蕭歸圖才中了術,鸞兒立刻去拜見,步梓難道不會誤會麽?’


    ‘是不是該用【青尺劍】把仙鑒換下來!’


    李淵蛟相信若是把這青銅仙鑒往山林草木,或是哪個河溝之中悄悄一放,就算紫府真人來了也尋不得,再把青尺劍往上一置,誰也看不出來什麽。


    他心中思量,兩腿僵直,腦海中閃過另一個可能:


    ‘紫府之速絕非練氣可比,若是步梓早就到了望月湖,此刻就在太虛之中盯著呢!’


    若是步梓已經到了望月湖,通過太虛穿過了【日儀玄光大陣】,此刻自己行動便在人眼皮子底下盯著,再去取下鑒子就是找死了。


    ‘卻也不能坐以待斃!紫府修士絕對不會無聊到浪費時間在太虛幹看著!神通一掃便能問出來了,步梓應不在湖上!’


    李淵蛟明白紫府破空而來不過瞬息,按理說比蕭歸鸞歸來不知道要快上多少,心中思量百轉千迴,動作卻不停,沉聲道:


    “鸞兒,你且迴烏塗山!”


    言罷已經向後院而去,蕭歸鸞明白事情緊急,如風一般下去了,李玄宣同樣是臉色大變,欲言又止。


    李淵蛟這才踏步出去,隻覺得腦海之中警兆突顯,氣海穴中的玄珠符種猛然一動,遍體生寒,有種被陰暗的東西盯上的錯覺。


    “糟了!”


    他猛然駐足,卻發現麵前的空中突然一黑,緩緩浮現出一青衣修士,負手而立。


    這青衣修士麵帶笑意,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衣袂飄飄,長發披散,靜靜地盯著他。


    ‘步梓真人……’


    李淵蛟口中發苦,遲步梓有些饒有趣味地抬起頭,青衣垂落,潔白的右手中拿著一小巧玲瓏的白玉小瓶。


    “這是何物?”


    步梓像是平平澹澹地詢問,卻讓李淵蛟冷汗直冒。


    步梓真人手中的玉瓶正是李家存在寶庫之中的籙丹!


    仙鑒凝結的籙丹!


    ‘步梓去過我家寶庫了……’


    李淵蛟急忙躬身,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樣,顫聲道:


    “青池治下李家,晚輩李淵蛟見過步梓真人!”


    他這話聲音不大不小,正正讓外頭守著的李玄宣聽了個一清二楚,李玄宣一時間亡魂大冒,起身要去取法鑒。


    這才邁出一步,李玄宣即刻反應過來,紫府修士的靈識籠罩整座黎涇山是綽綽有餘,如今再去後院,恐怕是當著步梓的麵了。


    外頭的李玄宣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裏頭的李淵蛟口中拖延時間,幾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斷:


    ‘遲步梓破開太虛第一時間落在我家寶庫中…被籙丹吸引了心神,直白地來問了…’


    紫府真人雖能輕而易舉地利用太虛穿過大部分陣法,進入陣中,靈識卻同樣不能穿過陣法,卻要親身進去才曉得其中的事物。


    而李家有五座山,大小陣法二十餘座,加上守護靈田的小陣,恐怕要有上百座,遲步梓當然不可能一一去看。


    哪怕是黎涇山,便有五處單獨的陣法,三道靈田,一道祠堂,一道族庫。


    ‘他隻去了山頂的寶庫,還未去過祠堂!’


    他腦海浮現出諸多念頭,遲步梓卻盯他看,輕聲道:


    “你竟然識得我?”


    李淵蛟再拜,恭聲道:


    “小的見過上宗四位真人的畫像,元烏真人與元修真人皆是得道白發真修,唯有真人您與元素真人皆是青衣青年,元素真人又常年鎮守南疆,便唯有您了……”


    “不錯。”


    遲步梓笑盈盈地看了看他,青池餘下四紫府之中,唐元烏、司伯休、寧迢宵都是同一輩的修士,是遲尉的左膀右臂,故而以元為道號。


    他晚了一輩,成紫府之時青池宗已經不時興道號了,隻好就稱著步梓,見李淵蛟能一下叫出青池這樣多的紫府,笑容更甚,重複道:


    “此乃何物?”


    這話當然是指那籙丹了,李淵蛟張口就來,恭聲道:


    “此物乃是下族在洞府之中所得,與當年那道太陰月華一並得到,族中識不得這丹,也不曉得好壞,又恐懷璧其罪,不敢見人……”


    遲步梓揮手打斷他,笑盈盈地道:


    “這藥可是上好的破境功效,頗為難得,看起來是古法煉製,你家機緣不淺呐!”


    李淵蛟正欲迴答,突然心中一陣慌亂,眼前的世界猛然灰黑一片,暗沉沉霧靄靄,仿佛披上了黑暗的薄紗,變得灰蒙蒙。


    ‘神通!’


    胃部痙攣般疼痛起來,麵上也一片濕潤,李淵蛟腦海之中的意識斷成數片,迷迷湖湖浮現出大段的字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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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僅存的意識閉上嘴,雙唇哆嗦,氣海穴之中的符種微微一動,流露出一絲絲清涼的氣流,將李淵蛟的意識維持住,卻不將他完全震醒,以免暴露出異樣。


    外頭的李玄宣亦被神通影響,好在遲步梓專注於李淵蛟一人,他隻是頭腦稍一昏沉,立刻明白是神通。


    眼看著神智越來越迷湖,李玄宣自覺意誌薄弱,直接一掌蓋在自己升陽府,撲通一聲倒下去了。


    遲步梓絲毫不在意李淵蛟有什麽表現,他隻待著李淵蛟跪倒在地,意識模湖,輕輕巧巧地伸手按在他的升陽府,按在他桀驁的雙眉之間,另一隻手掐訣:


    “【坊陰九邱問心法】!”


    此法乃是純真的術修搜魂術,比那些魔修的一二半吊子功法高到不止到何處,曾經是有礙道途的禁法,在當今之世已經變為百利無一害的仙法了。


    李淵蛟表現得天衣無縫,遲步梓也懶得去猜這丹藥到底怎樣來的,李淵蛟說了實話也好,偽裝著欺騙他也罷,他懶得聽李淵蛟細說,搜魂奪魄一問,一切皆明了了。


    遲步梓神情專注,微微閉目,這術法他用過許多次,無往不利,靈識輕車熟路地進入了李淵蛟的識海,引導著一切記憶浮現出來。


    ‘這丹藥的來處!’


    他調動法術,手中浮現一道道彩光,順著李淵蛟的升陽府入內,化為一枚又一枚澹灰色的符文,在他的識海之中跳動。


    遲步梓眼前足足昏暗了數息,朦朦朧朧地浮現出一間密室,燈火昏暗,四下裏冰冰冷冷,一兩道法術的白光在不斷晃動。


    ‘這是……那洞府?’


    遲步梓目光流轉,滿是花紋的地麵上竟然浮現出一顆顆桂樹,上頭掛著一朵朵虛幻的白色桂花,芳香撲鼻,卻又冰冷刺骨。


    ‘這是何物…倒是和宗內的紫府靈根【月明琉璃樹】頗有些相像。’


    畢竟是得到太陰月華的地方,有些異象也是正常的,遲步梓移開目光,前邊是一尊青石高台,上頭白霧彌漫,頗為神異。


    ‘這是…’


    遲步梓心中一動,卻聽耳朵旁邊哐哐亂響,一朵朵金白色的桂花垂落下來,花芯如金,芳香怡人,在迷霧般的月華之中顯得格外耀眼。


    “沙沙沙……”


    悉悉索索的移動聲響起,陰暗的角落裏跳出幾條蟾兔,靈動可愛,踩得滿地的桂花零落一片,“李淵蛟”終於直起身來,讓步梓看清了台上那物。


    一枚青灰色的鑒子。


    上頭一道道紋路篆文古樸玄妙,他還來不及看清,那支離破碎的鏡麵上猛然浮現出一對眸子。


    溫和、澹漠、威嚴。


    黎涇山頂,遲步梓藏在衣袖裏,掐著法訣的手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緊緊閉著的雙目垂下一行血淚,順著臉頰蜿蜒向下,顯得格外可怖,


    “滴嗒。”


    那兩滴血淚滴落在青石地麵上,彭然碎開兩塊磚石,宛若兩粒珠子般在地麵上滴溜溜地滾動,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聲。


    ————


    步梓來得太過突然,是當年冒進給李尺涇太陰月華修煉道基留下的惡果。


    雖然當年司元白生怕禍及李家,自稱是自己外出所得,騙過了諸紫府,可誰也不曾想到會在多年以後突兀地爆發,終究有貪婪之輩懷著僥幸之心,親至李家。


    “終究是要麵對了……”


    仙鑒雖然未曾恢複實力,但位格極高,一經推算,相當於推算道胎以上的人物,陸江仙當年有所借用,早有體會。


    明慧法師也好,堇蓮摩訶也罷,不過是順著李清虹的根腳向上,被陸江仙往法鑒上一引,立刻就吃了大虧。


    而法鑒的符種更為霸道,李家受了玄珠符種之人,魂魄、命數、修為三者皆在符種之上,隻要陸江仙不願意,沒有一人能動得了。


    而如今步梓對李淵蛟搜魂,本應是一無所獲才對,陸江仙看他不依不撓,暗自生怖,畢竟李淵蛟搜魂不成,便更顯可疑了。


    到底糾葛不清,最後要將自家暴露,太陰玄光不過築基境界,雖然秒殺築基巔峰的威力足以威脅到紫府,可遲步梓又不是個不動的靶子,往太虛一遁,哪裏還留得住。


    眼看著步梓發動搜魂,觸及到了法鑒,陸江仙咬咬牙,暗道:


    ‘幹脆以符種為跳板,當即勾連上這遲步梓的法術。’


    陸江仙雖然不善搜魂之術,可這麽多年下來,在巫籙一道還是頗為驚人,當下月華湧動、勾連命數、仙鑒亮起,狠狠地撞入遲步梓的識海之中。


    “自己雖然未曾恢複,但神識遠超尋常靈識,唯有靠此術反噬,方能得一線生機!”


    ……


    李淵蛟的意識渾渾噩噩地飄蕩了許久,突然上下一清,一股清涼之意自氣海穴之中升起,猛然睜開眼睛,眼前是遲步梓的手掌,正正貼在自己的眉心。


    四下裏黑漆漆昏沉,角落裏烏黑,氣氛陰滯,正是一天煞氣最重之時。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看上去過了近一個時辰,血色的昏暗殘陽帶著暗紅色的雲霧在天邊流淌,看上去不是什麽吉祥的兆頭。


    他往周身一望,滿地都是亮晶晶的紅色玉珠,靜靜地躺在地麵上,反射著炫彩奪目的光,在昏暗的景色中一閃一閃,頗為漂亮。


    “真人?”


    李淵蛟小心翼翼地叫喚一聲,不曉得遲步梓用神通對自己做了什麽,默默低著頭。


    ‘自家未死…遲步梓應該不曾發現什麽。’


    遲步梓卻毫無應答。


    李淵蛟心中升起一絲不安,良久才緩緩退開,遲步梓依舊不置一詞,袖口孤零零地耷拉著,李淵蛟抬起頭來,真人麵色陰沉,雙目緊閉。


    暗沉的霞光照耀在遲步梓的麵龐上,觸目驚心的兩行血淚垂落,李淵蛟心中如同雷霆炸響,腦海一片空白。


    ‘遲步梓!他這是……’


    “嗒嗒……”


    遲步梓臉頰上的血液流動,下巴處滴落兩滴血珠,落地即刻化為晶瑩的紅色玉珠,與地上的玉珠一連串相撞,發出一片的清脆碰撞聲。


    李淵蛟這下明白這滿地的玉珠是怎麽來的了,解氣之餘頓覺毛骨悚然,退開一步,遲步梓依舊如凋塑般站在昏沉的霞光中,一動不動。


    李淵蛟運起靈識,小心翼翼地在遲步梓身上一掃,隻覺得眼前空無一物,再也沒有那樣的威壓。


    他袖口之中那裝著籙丹的玉瓶落到地麵上去,已經摔得粉碎,那枚籙丹滴溜溜地滾出來,停留在磚縫之中。


    他默默挪出了院子,父親李玄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李淵蛟摸摸鼻息,平穩悠長,頭上有血,應是撞暈了過去。


    李淵蛟即刻駕風而起,靈識一掃而過,院外的兩個族兵興許是受了術法影響,相籍而眠,鼾聲如雷。


    眼看著這已經有人搖搖晃晃地要醒來,李淵蛟趕忙落迴院中,把院門一閉,將李玄宣扶起來,施法喚醒他神智。


    李玄宣悠悠轉醒,迷迷湖湖地看著李淵蛟,悚然而驚,問道:


    “那真人呢?!”


    李淵蛟慘笑一聲,搖了搖頭,把李玄宣扶好,打開院門,那兩個族兵已經站得筆直,絲毫看不出來方才相籍而眠的模樣。


    “去請清虹和淵平!”


    兩人族兵下去了,李淵蛟這才拉著李玄宣到了後頭的院子中。


    天色越發暗,遲步梓依舊站在院中,兩行血淚不斷滴流,李玄宣看得頭暈眼花,滿地的紅色玉珠滾落在他麵前,晶瑩透亮。


    “蛟兒…”


    李玄宣顫顫巍巍地用靈識上下掃了一遍,那人如玉柱般靜靜立著,他難以置信,反複確認。


    遲步梓腦後神通彩光、一身蓬勃氣勢、行走太虛的威壓通通消失不見,隻剩下單薄的青衣罩在他如玉般的肉身上。


    遲步梓麵色微微痛苦,血淚不止。


    “…是不是隕落了…是不是隕落了…”


    李玄宣麵色蒼白,登登登地倒退了幾步,沒有一絲解氣與得意,唯有叫他兩手顫顫的恐懼。


    “青池宗…有多少年不曾有過紫府被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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