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四境昏沉。


    望月湖難得傍晚有霧,格外濃厚,灰蒙蒙看不清五指,鴉默雀靜、萬籟無聲,蟲兒懨懨地落下去,一動不動。


    黎涇鎮街上罕有人煙,滿地是紅塗塗的殘陽,順著磚縫一格格地爬行,就連道上的小販也生了懈怠心,早早地歸家休息去了,幾萬人的大城,靜得像空無一人。


    李淵平快步上了山,父兄已經在山上等著,院前的族兵都被驅趕得一幹二淨,長姐李清虹正站在院中,負槍而立,表情複雜。


    她的神情有種解恨的快意,兩手卻緊繃繃地盤在胸前,顯得微微不安,李淵平頭一次見姐姐這副模樣,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疑惑來。


    “長姐!”


    李淵平踏入門中,喚了一句,眼前的李清虹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些什麽,將院門掩好。


    “滴嗒……”


    耳邊傳來清脆的碰撞聲,李淵平慢慢跨過院子,兄長李淵蛟正沉默地站在後院,父親李玄宣蹲在門檻上,一言不發,手中抓著一捧紅通通的玉珠。


    天色已經越發陰沉,李淵平未曾誕生靈識,連院中的光景都快看不清了,手中掐訣,捏出一縷明光,徹白的光芒流淌。


    “兄長,這是……”


    他一邊詢問著,慢慢抬起頭,這才發現麵前尚有一人,麵上光滑如玉,棱角分明,青衣披落,仿佛一尊冰冷的凋像。


    李淵平目光緩緩移動,正正對上兩行血淚的麵龐。


    “滴嗒。”


    地麵上一片沙沙的碰撞之聲,血紅色的珠子撞在他腳踝上,李淵蛟的聲音沙啞,在他耳邊響起:


    “這是青池宗的步梓真人,一個時辰前剛剛落到我家,搜查到了我家的籙丹,便變成了這副模樣了。”


    李玄宣則背對著兩人,手中持著一葫蘆,啜著裏頭的靈酒,麵色微紅,接上了李淵蛟的話語:


    “我與你哥查看了許久,步梓恐怕是睹見了那物,被懾死了。”


    ‘被懾死了…被懾死了…’


    父親的話語不斷在他耳邊迴蕩,李淵平愣愣地站在原地,喃喃道:


    “是說……青池真人暴斃在我家?”


    他的蒼白的臉色慢慢升上恐懼,急切地道:


    “跑!至少要將家中子弟送出去,這……”


    “不。”


    李淵蛟搖了搖頭,神色陰鬱,顯然也是早有過思量,低聲道:


    “青池宗還不知此事,宗內的魂燈也未滅,否則青池修士早就破開太虛前來,我家已經被夷為平地了!”


    青池宗若是死了個紫府在望月湖,事情會到何種地步?


    更何況這個紫府還是遲家嫡係,青池宗的實際掌事人……青池宗不但要炸了鍋,恐怕要驚動紫府之上的修士了。


    縱使假設青池宗沒有金丹,紫府又大多狡詐,不會親身前來,可若是真的得知遲步梓身死,太虛之中想必是人影綽綽,恐怕就有兩位數的築基修士破開太虛送來,整個望月湖都要天翻地覆!


    眾人都曉得後果,沉默下來。


    “興許真人未死。”


    李清虹突然出聲,幾人對視一眼,一齊退了出去,將後院的小門關好,在前院各自站坐。


    “兄長。”


    李淵平才到了前院,已經迅速冷靜下來,沉聲道:


    “無論真人是身死還是如何,速速遣出嫡係,各自往四處散去,趁著青池宗還沒有反應,將家中的火種保留下來……”


    “往吳國去,奪一小山小廟,雖然要丟了家中一切,可好歹能保住性命……或是去東海,以家實力奪一個小小島嶼,以待時機……”


    李清虹聲音清朗,突然打斷他:


    “一旦我李家舉族而走,恐怕就是不打自招,紫府修士能算出我等蹤跡!更何況…”


    她神情有些落寞,聲音漸低,朱唇開合:


    “大父殺了忿怒摩訶,也就在江南越國、在這望月湖畔,怒目相的修士不敢前來報複,若是離開此處,那些怒目相道統的法師憐湣定然如同群狼般湧上來…別說憐湣,來個法師都能滅了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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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淵平這才記起不知哪位紫府甩到自家身上的黑鍋,頓時一陣窒息,咬牙道:


    “那,那難不成去修越宗?三宗一向互不幹涉,我等是青池治下,若是前去修越,豈能容我等?”


    李清虹攥起槍,微微搖頭:


    “修越宗治下……哪裏有能插足的地方,隻能客居,我等一眾練氣,可不是一座兩座仙山能供養得起的。”


    李淵蛟沉默半晌,這才以法力傳音道:


    “仙鑒位格極高,不知持鑒之人能不能被推算到,若是不能,便有逃生的機會。”


    他這話意思便明顯了,就是要一李家人持鑒逃離,李玄宣等人聽了頓時默然。


    “這是步梓已死,若是步梓未死,讓他吃了這樣的虧,哪裏還能放過我等。”


    後院之中滴嗒滴嗒的滴血聲叫人煩躁不已,李玄宣終於撚著胡須開口了:


    “蛟兒,你帶著東西走,不必管家中之事。”


    李淵蛟摩挲了一下腰間的長劍,正組織著語言,還未開口,李玄宣道:


    “我等來應付餘下之事,你修為最高,功法也不顯眼,拿上【青尺劍】,天下大可去得,在尋一處地方閉關突破築基……”


    李淵蛟咬牙,思忖來思忖去,心中念頭百轉千迴,握著長劍的手越捏越緊。


    院中寂靜一片,靜到讓人心中發慌,夜色皎潔,白色的月光飄散下來,李淵蛟抬頭看了看幾個兄弟,表情突然凝固在臉上。


    四下裏已經許久沒有動靜了,父親李玄宣捏著胡子站在原地,童孔放大,李淵平則滿麵是汗珠,順著脖頸流淌下來。


    李清虹如凋塑般靜靜站著,手中的【杜若】毫光不顯,靜靜地握在她手中,她的纖手握得發白,瓊鼻上沁出點點的汗水。


    ‘為何如此安靜!’


    “嘎吱……”


    雪白的月光下,後院的大門被緩緩推開,蒼白的手撐著門框,青色的衣袍垂落,在月光的照耀下白得驚人,仿佛在燦燦發著光。


    “嘩啦……”


    後院地麵上嘩啦啦地散落了一地紅色玉珠,在前院的石磚上輕輕滾動。


    “啪嗒。”


    這是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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