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憲輕輕巧巧地出了院子,冷風一激,霎時清醒許多,背著手在石階上走了兩步,四下裏朔風陣陣,身後的仆人上前兩步,討好道:


    “公子對清曉小姐真是用心,為了姑娘全憑這李淵平驅策…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想必清曉姑娘也是頗為感動。”


    蕭憲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嗅著黎涇鎮中飄飄然的焚香氣息,他性子良善,下人說話自然也隨意,“全憑驅策”這樣的話說出來,蕭憲也絲毫不怒。


    那仆人見他一言不發,也隻好默默跟著,蕭憲卻被他說中了心事,隻默默踱步,摩挲著指上的玉扳指。


    們心自問,他雖對李清曉滿心好意,卻也沒有到這樣用心的地步,他如今的所作所為代表的並非是他蕭憲一人,也代表著餘山一脈。


    “初籌老祖向來與我這一脈親善,年前卻壽盡而死,我家失了背景,父親越發憂心……這些年過的越來越拮據……”


    蕭久慶是個風流種,子嗣眾多,身懷靈竅的也不在少數,他蕭憲天賦算不上好,其實向來在蕭久慶麵前沒什麽份量。


    那年伴著蕭歸鸞嫁來李家,一路顛簸,卻改變了蕭憲的命運,他拿著那兩塊糕點,濕糯糯地迴了家,同母親一番傾述,這夫人在深宅中你爭我鬥了這麽多年,即刻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要點。


    於是叫來蕭久慶,一番添油加醋,倒叫蕭久慶大喜過望,蕭憲朦朦朧朧之間又是惶恐又是不安,上下都在傳兩人情誼天成,蕭憲一時間仿佛不去李家都不成了。


    “都是些什麽緣……”


    蕭憲這幾年來勤勤懇懇,也真就分不清是出於家族的壓力還是出於李清曉這個人,一時間苦笑不已,他幫著李淵平打聽了不少東西,若是沒有蕭久慶在背後搜羅消息,開武庫,查典籍,他蕭憲區區胎息小修,又不是蕭家主脈,哪裏來的這樣隱秘的消息。


    晚風撲麵而來,蕭憲越發清醒了,他其實沒有飲多少靈酒,隻是與李淵平相處總是讓他坐立難安,多飲幾口就托詞出了院。


    夜色中的黎涇山在黑暗中默默蟄伏著,蕭憲迴頭注視著如蛇蛟盤踞在地麵上的大山,心中猛然浮現出一道澹澹的惶恐。


    “李家人有狼主之貌,恐怕是曲著膝,躬著腰蟄伏著,絕不願意在我蕭家甚至在青池宗底下苟活……我父子交好李家,到頭來可別是禍事……”


    身後的仆人彎腰侍候著,見蕭憲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黎涇山,輕聲道:


    “公子,此山地脈淺薄,靈機不顯,算不上名山。”


    “名山?”


    蕭憲失笑搖頭,迴過神來,緩緩踱步出去,答道:


    “這可說不準。”


    ————


    黎涇山上下皆是燈火通明,點點黃金色的燭光在山中浮動,襯托著黑暗一片的山間也沒有那麽可怕了。


    在山林上空極高的雲層之中,李通崖背著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劍,抱手懸空而立,麵無表情地盯著麵前那人。


    這人麵容慈祥卻肥頭大耳,一身棕黃色的長袍披落下來,手中持著黃金色光芒的禪杖,上頭掛著的金環相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腦後彩光流轉,目光平靜地盯著李通崖。


    “慕容夏已經出了我家地界,就算是放開靈識去尋也尋不到了,法師與在下對峙多時,也該稱心如意了!”


    李通崖緩緩開口,語氣還算平澹,心中已經是怒火湧動,他傳識叫李淵蛟放走慕容夏,已經是無奈之舉,這釋修與自己僵持,不動用法鑒還真拿那慕容夏沒辦法,甚至還落入下風……


    “施主大義,明慧感激不盡!”


    這釋修輕輕點頭,壓製著李通崖的金光這才緩緩消磨,李通崖升騰的法光同樣收入體內,心中也微微鬆了口氣。


    李通崖本在山上修煉著,李清虹捏碎了求救的玉符,當即將他驚醒,那慕容夏雖然隻表現出練氣六七層的修為,李通崖卻實打實地感受到了威脅,這才準備出手,卻又被這不知哪裏來的釋修攔住了。


    這釋修一言不發,持起禪杖便放出金光,硬生生將李通崖壓製住了,李通崖與他交手十幾個迴合,震得五髒六腑如焚火,即刻明白自己不是對手,隻能與他僵持下來,直到慕容夏出境而去,氣氛才有所緩和。


    “善修禪教,竟然庇護一魔修食人……法師真是好心性!”


    李通崖平平澹澹地諷刺了一句,便見那明慧輕聲一笑,答道:


    “施主著相了,慕容夏去了這些人的皮相,乃是度化貴族之人,是這些兩腳羊的福分,能入縱樂之境,九世方能修成的大福報!”


    李通崖冷笑不答,明慧法師慢慢掐了一法印,繼續答道:


    “小僧乃是蓮花寺首徒,奉命護送慕容夏南下,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諒解,定有福報加身以報答…”


    “慕容夏修行之法乃是善樂魔,亦是我教善樂禪道,應命數南下,一共要食一萬六千七百五十六人,隨後在嶺海郡悟道,成就摩訶,轉化為善樂禪,與這一萬六千七百五十六人一同入福報之地,是大功德大善事……”


    李通崖早就聽聞禪修能言善辯,如今也是長了見識,不去接他的話茬,當即迴答道:


    “南方是我仙道之所,貴教可得了允諾?”


    明慧輕輕點頭,迴答道:


    “仙宗得了徐國,殺了我教憐湣,便是叫慕容夏南下以作交換,劍仙應該心中也有數,若是有得罪之處,小僧親自前往南疆致歉。”


    李通崖聽了這話,這才知道為何這人這樣客氣,原來是看在李尺涇的份上,仙宗收迴徐國表麵上威風凜凜,暗地裏也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


    李通崖雖然心中厭惡這幾人的手段,卻也不得不低頭,答道:


    “原來如此。”


    明慧手中的禪杖一收,看李通崖也好說話,頓時笑容熱切了許多,溫聲道:


    “我見貴族也是善良治民,與我教不謀而合,實在是有緣,不如讓我在此地逗留傳教……”


    李通崖即刻搖頭拒絕,他半點也不想和釋教沾一點邊,恨不得這人走得越遠越好,哪裏還叫他留下,隻迴答道:


    “道友尚要護送慕容夏,莫要耽擱了。”


    此中拒絕之意溢於言表,明慧裝作不懂,卻死皮賴臉地再問,笑道:


    “慕容夏也有多位法師護送,不缺小僧一人,貴族與我教有緣……”


    “我等小山小廟,卻留不得法師這樣的大能。”


    李通崖隻好直言拒絕了,明慧也不惱,答道:


    “那便罷了,除此之外,我倒是還有一事要問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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