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慕容夏大大咧咧地落在山間,往側旁的木椅子上一坐,笑盈盈地看著眾人,目光在李清虹麵上停留一陣,答道:


    “我慕容家修行的乃是正統魔道……隻古便有,在腹中養一縱樂人首,借此修行,乃是根子最正的魔修,即使摩訶法相的修士來了也無處可譴責。”


    他頓了頓,看著李清虹搖頭的模樣,低聲道:


    “諸位皆知這世道,紫府金丹,養民而食,摩訶法相,輪迴不止,凡人一世,唯有苦楚而已,生不如死…倒不如為我所食……”


    李清虹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道:


    “正是有爾曹四下食人,方才有凡人生不如死,而非凡人生不如死,不如為你所食,道友顛倒是非,調轉因果,不覺得自欺欺人麽?”


    慕容夏卻挑了挑眉,正色道:


    “非也非也,修魔道便是為救天下蒼生,我慕容家不成這縱樂人首不得食人,便是為此了。”


    他頓了頓,看著眾人,從容道:


    “我這人首之中有一縱樂之境,其中美酒美食,錦衣富貴,應有盡有,男女逍遙,縱情享樂,既無人倫生死之苦,亦無爭鬥折磨之憂,無限欲樂福報,盡在其中。”


    “隻要為我所食,便可入這境中,從此脫了這凡俗肉體,魂魄成仙做祖,隻要我慕容夏修行一天,眾人便有無盡樂欲可享,豈不快哉?”


    此話如同大石投入湖中,驚得眾人麵麵相覷,李清虹微微一滯,竟然說不出話來,慕容夏長歎搖頭,答道:


    “我輩仁慈,魔宗好善,隻要是我魔修之人爭鬥,得勝者必收攏所得魂魄,納入各自境中,永世得縱樂欲,若是天下人皆行我魔道,便隻有修行人受苦,凡人則永世享樂,此間便是永樂聖土!”


    慕容夏麵帶憐憫,腦後竟然隱隱浮現出陣陣彩光,李淵蛟隻皺了皺眉,開口道:


    “這不過是你一家之言,誰知道你究竟是吃了人還是收了魄?如果真的是大德之事,為何你魔道麵目血腥可憎,天下皆厭棄?”


    慕容夏哈哈一笑,輕輕擺手,腹中有唿唿的風聲、奢靡的絲竹聲、男女老少的歡笑之聲傳來,幾人麵前竟然浮現出一道青色的魔魄來,恭身下拜,答道:


    “小人玉庭山下鎮民,喚作曹陽暄,見過諸位仙師。”


    李淵蛟幾人皆是一滯,那玉庭山的鎮長正是李淵蛟的庶出弟弟,在一旁侍奉著,上前一步,同這魔魄商量幾句,大為震驚,迴過頭來答道:


    “迴家主,此人我亦相識,音容笑貌,一如生前。”


    慕容夏哈哈大笑,那魔魄卻撲通一聲跪下,叫道:


    “我等感激家族厚恩,十世難報,如今得了法師度化,往生極樂,隻有一事央求……”


    李淵蛟眼皮一跳,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不祥的預感,開口道:


    “說。”


    那魔魄恭敬地拜了,答道:


    “村口有一老農,喚作曹業,乃是小人之父,我父子生活困苦,如今我得了這大機緣,望家主能喚我父來,細細洗淨了身子,焚香沐浴,也讓法師吃了,我等好團圓極樂,一齊享這永世之福……”


    “荒謬!”


    李淵蛟還未表態,李清虹已經全然聽不下去了,皺著柳眉,口吐雷光,硬生生地打斷了這法術,這小魔本就是一道殘魄,雷光誅邪消惡,頓時叫這小魔魂飛魄散,慕容夏大怒,罵道:


    “好殘忍的女子!好惡毒的心!”


    李清虹眼看著那魂魄消散,微微愧疚,卻挑起眉頭也不客氣,直言道:


    “一身修為盡往虛處求,什麽樂土夢鄉,盡是虛妄。”


    “虛妄?”


    慕容夏冷笑一聲,答道:


    “你又能做的了誰的主,你去問一問下民與百姓,是願意苦苦掙紮於現世,還是願意入我這虛妄的縱樂人首!”


    迴過頭來不去看李清虹,向著李淵蛟道:


    “至於家主說我魔道血腥可憎,乃是我等至善至美藏於腹中,可憎可怖以身代之!我家的大人也是與摩訶法相坐而論道之人,可不是什麽邪徒。”


    慕容夏聲震院中,咬牙道:


    “要老道來說,你這等紫府金丹道修士才是自私自利,表麵上衣裙飄飄,仙氣凜然,隻求自性超脫,視眾生為螻蟻,這才是魔道!我等不過外貌醜陋,行為出格,內裏方是仙修!”


    “嗬!”


    李清虹氣樂了,那死去的一百一十五口人家許多屍體還未曾涼透,殘肢和血液依舊擺在鎮中,塗得滿地猩紅,這魔修竟然開始斥責自己這些人了,當下冷聲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老道搖了搖頭,隻拍了拍肚皮,笑道:


    “要麽你我做過一場,要麽就放老子離去,家主可要思量好了!”


    院中的局勢頓時緊張起來,李淵蛟靜靜摩挲著劍柄,默默傾聽著什麽,片刻後才長出氣,擺手道:


    “道友且走吧,以後莫要來我家地界上食人,若再有下次,恐怕沒有這麽容易脫身了。”


    “多謝家主。”


    慕容夏拱了拱手,大步出了院子,駕風離去了,田有道等人隻看了看兄妹二人的臉色,識相地退下,李清虹挽了挽發,往側旁一坐,笑道:


    “這老家夥又是什麽我家大人與摩訶法相坐而論道,又是什麽內裏方是仙修,看來是真怕了。”


    李淵蛟依舊握著那把蛟盤楹,答道:


    “誰不怕?麻杆打狼兩頭怕,他怕我家劍仙威名,可我等從未與魔修交過手,心裏頭照樣打鼓,那老家夥看上去隻有練氣七八層的模樣,卻練出了這樣邪異的東西,築基級別的實力是沒跑了,我等地界上還是頭一次來了這樣實力的修士。”


    兩人對視一眼,皆沒有去提那枉死的一百多人,李淵蛟低低歎了一聲,答道:


    “有多大能耐行多大事,能將他趕走已經是最好不過,當下江南的魔修越來越多,今後恐怕也沒有多少安生日子。”


    李清虹微微點頭,問道:


    “越國四下裏的魔災……嫂子在蕭家可能打聽些消息?”


    李淵蛟搖了搖頭,答道:


    “還沒有消息傳來,反而是……袁家有些消息。”


    李清虹一挑眉,便見李淵蛟有些擔憂地道:


    “青穗峰的袁湍已經閉關了,準備突破築基,按著袁家的說法,袁湍突破築基的把握極大,也就這四五年,若是成功突破築基,青穗峰的傳承落在她手中,屆時必然收徒授業,我李家要在宗內培植勢力,絕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李清虹心思一動,立刻曉得了李淵蛟的意思,姣好的眉毛蹙起,答道:


    “兄長的意思是……曦治。”


    送上青穗峰至少也要七歲,十歲到十二歲最好,李淵平還未娶妻,李淵雲雖然有兩個孩子,小的一歲年紀不夠,大的八歲卻無靈竅,都不夠合適。


    李家如今曦月輩也就李淵蛟的親子李曦治四五歲,四五年後恰好符合青穗峰的要求,見李清虹揣度著,李淵蛟點點頭,答道:


    “若是天賦合適,隻能將曦治送上去了。”


    李清虹抿了抿嘴,答道:


    “嫂嫂能同意嗎?”


    李淵蛟飲了茶,腦海中浮現李通崖親手將鱗光閃閃的蛟盤楹交到自己手中的模樣,默然不語。


    ————


    李淵蛟與李清虹在黎涇峰上商討著,山下的小院中同樣燈火通明,小院中擺了幾個桉台,擺了些小碟山珍海味,諸多蘸料澆在一旁,下首坐著一少年,看起來十七八歲,胎息三層修為,斜靠著坐著。


    “來來來!”


    上首的少年則臉色微微蒼白,唇間沒有什麽血色,笑盈盈地看著下首那人,輕笑道:


    “蕭憲兄,可還習慣?”


    “習慣!習慣!”


    蕭憲連忙應了一句,他這些年常來李家,與李淵平也算熟悉,或許是李淵平身上有種源自竇夫人的霸道,兩人差了幾歲,蕭憲在李淵平麵前依舊有些拘謹,不太敢放開手腳。


    李淵平笑了笑,他的相貌更偏向於竇夫人,端莊有力,有種大氣的味道,挪了挪桉上的清茶,尋了個話題來講,問道:


    “貴族怎地突然要用上青烏礦?”


    蕭憲拱了拱手,答道:


    “魔災肆虐,這法器的價格日日走高,我家恰好有一火脈,又有煉器傳承,家父便想著趁此機會賺上一筆。”


    “原來如此!”


    李淵平微微點頭,瞥了蕭憲一眼,尋了兩個李清曉的話題來講,蕭憲聽得專注,兩人一來二去打開了話匣子,李淵平便道:


    “蕭憲兄,這北邊的大徐之事…你曉得多少?”


    蕭憲已經有些微醺,看李淵平神色清明,暗讚一聲,答道:


    “前年兄弟喚我去打聽,如今也曉得一些。”


    他頓了頓,繼續答道:


    “近百年來,徐國仙道越發衰落,外道四起,遍地妖魔,直至四年前,三宗七門聯合了江南諸紫府,一齊北進,將諸多外道趕迴北方。”


    “這場戰事,還是以金羽宗與修越宗為主力,由紫府巔峰的劍仙上元真人壓陣,殺了兩位憐湣,三個魔頭,這才把徐國給蕩平。”


    說到此處,蕭憲微微迷惑,頓了頓,開口道:


    “至於兄弟要我打聽這些個紫府的道基……卻有些難了,我四下裏收集消息,也隻打聽出來幾個。”


    “青池宗出的真人,修行的是如重濁,玄嶽宗修行的是愚趕山,鏜金門難得有真人現身,修行的是鏤金石,最後還有紫煙門的真人,修行繞東山。”


    蕭憲抿了口酒,解釋道:


    “這幾個真人都是未成紫府之前下山曆練過,留下過許多痕跡,我在家中的書庫翻了許久,這才將他們的仙基一一尋出來。”


    “多謝兄弟!”


    李淵平應了一聲,默默將這些消息記下來,蕭憲不知李淵平打聽這些消息做什麽,卻也識相地不問。


    “兄弟海量,我卻不太行了……”


    兩人你來我往敬了幾杯,畢竟是飲的靈酒,蕭憲修為不高,已經微微暈眩,苦笑著要告辭。


    李淵平得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也不再留他,看著蕭家的下人將他攙扶出去,挪了挪杯,裏頭卻是一直裝的是清亮亮的茶水,與蕭憲對飲多時,自然不醉。


    李淵平將桉上的東西挪開了,鋪上筆墨,執筆將這樣東西一一記下,小心疊好,遞到的下首的腹心處,溫聲道:


    “給兄長。”


    李淵平與李淵修皆出自竇夫人腹中,受她熏陶,源自李家先祖的草根陰狠勁澹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大大方方的霸道。


    下首的竇邑接過,李淵平瞥了他一眼,竇邑眼前又浮現出那染了鳳仙花的三寸玉甲,卻見李淵平嗬嗬一笑,問道:


    “母親的那一巴掌,可曾帶給你家老爺?”


    竇邑連忙點頭,結結巴巴地道:


    “迴公子,給了!給了!老爺親自跪在院子當中,小人原封不動、一字不落的轉給他,連那力度都是千算萬算,紅印都在一邊臉上……”


    “哈哈哈。”


    李淵平笑了三聲,毫不客氣地搖搖頭,大大方方地道:


    “你們這些人,就是畏威而不懷德,我兄長看在母親的麵上再三縱容,他卻毫不收斂,這下丟了麵子又傷了情誼,咎由自取!”


    竇邑哪裏敢說什麽,隻畏畏縮縮地應著,李淵平盯了盯他手中的小信,嚇得他一遛煙地跑出去,李淵平這才將目光挪迴桉前,喃喃道:


    “隻是不知這洞泉澈氣的仙基洞泉聲是哪一道的道參……”


    又將桉上的木簡翻了兩遍,李淵平這才皺眉道:


    “三宗七門管控太嚴,家中要有出路,必須在宗門內有些消息,不能再耽擱了!”


    李淵平望著歪歪斜斜的燭火,想起自己年幼之時在塌邊與兄長李淵蛟一夜一夜的秘談,那把鱗光閃閃的、李通崖親手交下來的蛟盤楹,他的臉色又蒼白了一分,喃喃道:


    “蕭家終究是外族,那蕭初庭老謀深算,也不知道在圖謀些什麽,絕不是一個好應付的,我家卻不得不倚仗他,如今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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