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征的事情,已經有了一個定論,沒錯,是大勝。


    皇帝禦駕親征,殺突厥大可汗處羅,殺敵無數,因糧草不濟,暫時退兵。


    對外就是這麽宣稱的,老百姓信不信無所謂,反正我信了。


    原本的罷朝三天,被延期了,實際上就是大興殿的大朝會,改成了楊廣在兩儀殿的小朝會,參加的人不多,不足二十個,但裏麵沒有楊銘。


    既然北征已經結束,那麽接下來的頭等大事,自然是滅火。


    半個大隋都點著了,不滅火不行,楊廣還指望三巡江都呢,可是現在,他去不了。


    或者說,可以去,但是代價有點大。


    楊玄感這一次也是倒了血黴,已經在兩儀殿跪了半個時辰了,其他人都是坐著,就他跪著。


    明擺著這是要背鍋了。


    楊廣是非常聰明的,他知道自己現在舉行朝會的話,難免有一些不長眼的笨蛋站出來給他挑刺,所以要在小朝會上,提前將事情蓋棺定論。


    那麽楊玄感肯定跑不了,他什麽時候把這個鍋背穩當了,大朝會就是什麽時候舉行。


    但是他不認錯啊........


    所以才讓他跪著嘛。


    “我說玄感,有錯就要認,北征大事,確實是因為你的原因,才導致我們撤的太早,難竟全功,”禦史大夫裴蘊道。


    玄感抬起頭,直視對方:“遍地皆反,單是瓦崗賊眾,就劫掠糧食達三百多萬石,整條運河,全是劫糧的,我隻是管督運糧草,剿賊的事不歸我管,糧食我也送了,但是被劫了,失職算不到我的頭上。”


    誰讓你就一個人,負責剿賊的是一幫人呢?法不責眾嘛。


    像玄感這種級別的,想扣帽子,你得讓他心甘情願,不能強迫,不然人家對外宣稱自己是冤枉的,容易引起輿論嘩然。


    先不說他是禮部尚書,你得看看人家的家族。


    其實這樣的事情,明清時期的皇帝就很容易辦了,大不了誅九族嘛,也誅不了幾個人,但是玄感你誅不動,那是幾萬人。


    況且名義上,皇帝跟他們算是一家,都是弘農楊,你不能誅自己的族吧?


    曆史上玄感造反,成為華夏史第一個被誅九族的,殺了三萬多人,結果呢,人家弘農楊依然牛逼,不傷筋不動骨的,照樣在唐朝吃得開。


    楊約也反駁道:“太子日日發令洛陽,督促玄感,玄感一一照辦,從未延誤發糧時間,至於半路上怎麽迴事,你得去問沿途那些太守,他們守著糧道運河,眼睜睜看著軍糧被劫,到頭來罪名扣在玄感頭上,怎麽?難道真的是多做多錯,不做不錯嗎?”


    他故意帶出楊銘,就是保玄感,隻要將太子牽扯進來,玄感就不好動。


    這一次,楊約可不願意讓玄感背鍋了,我特麽已經老了,家族全靠玄感,你們把他給我鬥下去,我楊氏無人,豈不是任你們欺辱?


    裴矩這個陰謀家避重就輕道:“我大隋論罪,有八議,玄感單是議貴,便可赦無罪,楊公無需擔心。”


    親外孫是太子嫡長,就憑這一條,玄感的罪名也不會大到哪去,楊廣不在乎別人,自己的親孫子總不能不在乎吧?


    但是裴矩這句話,等於是在說,玄感確實有罪,隻要他能頂了這個罪,皇帝也不會過重處罰。


    說白了,還是要往玄感腦袋上扣,但是玄感不能接,這是責任,等於北征不利要算在他頭上,那可是要往史書裏寫的。


    楊約嗬嗬冷笑道:“玄感一沒有謀逆,二沒有丟城失地,三沒有臨戰脫逃,本公自然知道他無罪,用不著裴公提醒。”


    這臨陣脫逃,明擺著是在影射楊暕,於是楊暕怒道:


    “丟失軍糧,如同丟城失地,怎麽能無罪?陛下將如此大任托付玄感,他又是怎麽做的?三四個月的供給都保障不了,怪不得都說玄感是個癡呆兒,就是讓一個平民做督糧官,也不會比玄感再差了。”


    這話已經是非常難聽了,玄感從小到大,最忍不了的就是癡呆兒三個字,為此他都跟自己的親爹楊素吵過架,畢竟傳的太廣了。


    當時楊素這話,是說給楊堅夫婦聽的,明擺著有藏拙成分,屬於自謙自貶,結果越傳越離譜,甚至有人覺得,玄感的腦子真的有問題。


    所以楊素後來才趕忙解釋:吾兒不癡,但是已經沒用了。


    一句話,壞了玄感一世英名。


    楊約頓時暴怒:“癡呆兒有何不好呢?沒有心眼,沒有詭計,做事直來直去,不會鬼鬼祟祟,行正大光明之事,雖癡,亦正也。”


    “無能之輩,辜負陛下信任,正所謂賢者在職,能在在位,一介癡兒,位列八座,真是個笑話,”楊暕冷笑道。


    楊約急火攻心,要不是對方是皇帝兒子,他絕對會派人陰了他。


    兄長若在,爾焉敢放肆乎?


    玄感內心歎息一聲,隻看今天在坐的這些人,大多是皇帝心腹,他就猜到這些人是鐵了心要給他扣罪名。


    但是他絕對不能認,不單單關乎名譽,他要是倒了,裴家一定會落井下石,到時候茵絳和楊瑞他們,恐怕也會受牽連。


    曆史向來如此,遠了不說,舊齊高緯,也就是高玥親爹,原配皇後,就是斛律光的女兒,斛律光被殺之後,高緯直接廢了斛律皇後。


    他要是不行了,茵絳不是沒有被廢的可能。


    楊廣一直沒有說話,就是等著他點頭呢,今天不點這個頭,他想出這個殿門,可不容易。


    最關鍵的就是,太子不在。


    “臣請太子,證臣清白,”玄感無奈之下,隻能是拖楊銘下水了。


    楊廣終於說話了,一拂袖子道:“朕是找你問話,無關太子。”


    “陛下北征,太子監國,玄感是否有錯,還是要詢問一下太子的,太子若認為玄感有錯,臣便認了,”楊約道。


    明擺著要魚死網破了。


    別以為大臣不敢威脅皇帝,這是大隋,門閥時代,你真要弄我,我也不會躺下任你弄。


    在楊廣看來,玄感的事情,是一定要解決的,朕隻是讓你背鍋,你特麽背了不就完了,你痛快,朕以後彌補你,也會痛快,你要跟朕這麽玩,別怪我不客氣。


    他是不會設身處地去考慮玄感的想法,可是人家玄感不在乎自己,總得想著女兒吧?


    我閨女要不是太子妃,今天這個鍋,我就給你頂了,但是不能頂啊,因為裴老狗的閨女,也做過太子妃。


    蘇威長出一口氣,鼓起勇氣道:“臣以為,還是召見太子問一問吧。”


    尚書左仆射的話,總不能當成放屁吧?蘇威這次這麽夠意思,為啥,孫女是玄感的兒媳婦唄,複婚了,人家兩家是聯姻。


    楊暕嗬嗬道:“讓他來幹什麽?外麵那麽多事陛下都交給他處理,他現在沒這個時間。”


    “太子有沒有時間,齊王說了可不算,”楊恭仁皮笑肉不笑道。


    觀王房,現在就是太子擁躉,就憑楊銘當初在楊雄的病榻前掉下來的那幾滴眼淚,楊恭仁就認這個主。


    楊暕一愣,瞪了對方一眼,不說話了。


    “讓太子來吧,好讓玄感死心,”楊廣淡淡道。


    楊銘進來之後,殿內的氣氛可就不一樣了,玄感的腰杆也硬了。


    在楊廣身旁的位置坐下,楊銘眼皮下垂,一聲不吭,其他人也不敢主動說話。


    人家這個太子,監國這麽多年,跟半個皇帝差不多了。


    “北征之事,悠悠眾口,外麵也是陣陣風言風語,事情該有個定論,玄感督運糧草不利,眾臣皆問罪,你覺得,有罪否?”楊廣話是對兒子說的,但眼神還是放在玄感身上。


    楊銘瞥了一眼玄感,又瞥了一眼其他人,淡淡道:


    “自然是有罪的。”


    楊廣眉頭微動,略感詫異。


    玄感目瞪口呆,怔怔半晌,俯首磕頭道:“臣.......認罪。”


    楊銘看向楊廣,又道:“兒臣以為,應罰俸一年。”


    楊暕頓時一愣,道:“我說老三,這麽大的罪名,罰俸?大業律是擺著看的啊?”


    “誰是老三?”楊銘反問道。


    楊暕嘴角一抽,嗬嗬道:“太子殿下,您要是這麽罰,太兒戲了吧?”


    “兒戲?”楊銘冷笑道:“兵部複盤,我都看過了,你臨陣脫逃,陷陛下於險境,這才是兒戲吧?”


    “你胡說!”楊暕猛地起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賊軍勢大,非我所能抵擋,我那叫臨陣脫逃嗎?太子,你別給我亂扣帽子啊?我可承受不起。”


    楊銘道:“李琛,羅藝,可是還活著呢,他們倆要是死了,還真不好追究你,可惜啊,他們好好的,你幹過什麽事,這兩個人都清楚,別以為你救駕有功,就能免罪,身為兒子,援救父親,乃天經地義,不救,當天誅地滅,你在營壘的時候,就是幹的天誅地滅之事。”


    “嗬嗬.......哈哈哈哈........”楊暕大笑道:“父皇你看到了吧?我早就跟您說過,老三想弄死我啊。”


    楊廣頓時大怒:“你再說一遍?”


    楊暕撇了撇嘴,不敢說了。


    骨肉相殘,不是讓人家看笑話呢嗎?楊廣也要臉啊,我特麽就這兩個嫡子了。


    楊銘的火氣也是不小的,他動火的時候,別人也害怕,別看楊銘到現在,沒怎麽治過人,但是別忘了,他的手腕跟楊堅那是一模一樣的。


    楊約現在已經迴過味來了,太子絕對不可能拋棄玄感,寧肯當著這麽多的人麵子,跟皇帝對著幹,也要維護。


    罰俸一年,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什麽罪名才罰俸一年啊?我今天上朝遲到,就是罰俸一年。


    朝會是國家最高級別會議,是不能遲到的,不像後世的單位企業,遲到隻罰五十一百的,人家這個罰一年。


    楊廣皺眉看向太子,道:“你執意袒護玄感?”


    楊銘低頭道:“賞罰分明,國必清、政必明,軍正民和,玄感之罪,最多就是罰俸了,兒臣受父皇之命監國,致使後勤不濟,罪在我一人而已。”


    說罷,楊銘起身,也跪下了。


    裴矩趕忙道:“太子遠在京師,軍糧是從洛陽起運,與太子無關。”


    “是玄感陽奉陰違,太子並無過錯,”裴蘊也趕忙說道。


    玄感已經感動的稀裏嘩啦了,太子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幫人頂罪,就憑這一點,玄感今天想出事都難。


    因為皇帝不會讓太子頂罪,大臣們也不敢。


    楊廣嗬嗬、嗬嗬的笑著,半晌後道:“那你倒是說說,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楊銘道:“軍糧為盜賊所劫掠,兒臣監國失職,願將功贖罪,親領大軍,平叛!”


    楊廣頓時愣住了:“你是儲君,怎麽出征?”


    他不樂意,楊暕樂意啊,你要是死在外麵是最好不過了,我都不用跟人爭,這位置就是我的了。


    “萬萬不可,”裴矩直接起身道:“太子是國本所在,不可涉險。”


    其他人,包括蘇威宇文述楊恭仁楊達韋貞,全都在勸。


    開什麽玩笑,你怎麽能去幹這事?


    楊銘跪下道:“父皇在京,兒臣無後顧之憂,大亂因我而起,兒臣理應彌補,請父皇恩準。”


    他的領軍能力,是得到事實驗證的,楊素一輩子沒誇過幾個人,楊銘就是其中之一,況且他本身在軍方的威望就很高,約束士卒這一點,問題不大。


    楊廣沉默了,他想不明白,楊銘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你這是非要替玄感脫罪嗎?


    他當然不明白,因為他猜不到,自己的兒子想要收拾的人,是他。


    楊銘考慮很久,覺得自己眼下並沒有逼宮的能力,指望楊智積的那個兒子,不保險,自己跟人家不熟悉,誰知道靠不靠得住。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助外出征戰的機會,培養一撥誓死效忠他的能臣幹將,這樣迴來之後,才有機會逼迫楊廣退位。


    其實他是在學李世民。


    他現在的班底不夠硬啊,就算在宮內動手,京師的衛戍大軍仍在皇帝手裏,他又不能殺楊廣,否則直接斷了繼承權。


    屆時就算掌握皇宮,外麵早晚打進來,那時候就是他死定了。


    想要玄武門之變,也得是遍布嫡係才行,這事得靠武將,文臣沒這個本事。


    李世民能幹成,是因為朝中太多太多他的人位居高位,掌握兵權,否則他也不敢軟禁李淵。


    更何況,楊廣還不是李淵,人家比李淵牛逼多了。


    楊銘也不是李世民,曆史上的天策上將,比他也牛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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