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已經順利抵達張掖郡,在裴矩的安排下,攏共有二十六國參與這次貿易盛會。


    原本就已經很熱鬧的這座邊塞重鎮,隨著楊廣的到來,已經是喧鬧到了頂點,城外滿是臨時搭建的營帳,車馬如龍。


    尹吾被滅之後,西突厥原先設置在尹吾城的吐屯設,立即與蘇烈以及新任太守王威開始交涉,打算和大隋一起經營尹吾城。


    這怎麽可能?楊廣的眼裏可揉不得沙子,直接讓那個吐屯設滾蛋了,而且讓對方告訴西突厥可汗,朕如果在張掖見不到他,西突厥就等著被我大隋鐵騎踏平吧。


    吐屯,是突厥的一種官名,是突厥可汗派遣至附庸國的監察官,帶個“設”字,說明人家是突厥王室成員還有統兵權,尹吾國一直以來都是臣服於西突厥的,所以這裏也派駐有吐屯設。


    楊廣這一次,麵子又跌在地上了,人家西突厥的泥撅處羅可汗,壓根沒有一點迴應。


    於是他怒了,直接下令宇文述和來護兒整兵,打算親征西突厥。


    他就是這個脾氣,說打就打,一點不帶猶豫的。


    臨時建造的行宮內,裴矩趕忙勸道:


    “陛下對西突厥的不滿,我們確實應該表露出來,但親征大可不必,臣有一計,或可相輔而用。”


    楊廣皺眉道:“你說。”


    裴矩徐徐道:“眼下的西突厥,勢力最大的是處羅,但是碎葉城(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城西南)一帶的部落,皆歸附於射貴可汗,這個人是達頭可汗的孫子,與處羅一向不和,我們可以誘使射貴往東攻打處羅,我們在張掖呈夾擊之勢。”


    達頭可汗是原來的西突厥大可汗,早年聯合東突厥的都藍可汗,一起攻打啟民,啟民不得已依附大隋,於是他們倆又開始侵犯大隋邊境,最後楊堅派出了史萬歲,把他們這支突厥聯軍給打潰了。


    東突厥都藍戰死,西突厥達頭逃迴了牙帳,原本歸屬於西突厥的鐵勒十餘部,見他敗成這個鳥樣,於是直接朝大隋稱臣,迫使達頭逃亡吐穀渾,就此不知所蹤。


    但是達頭的孫子射貴,眼下是碎葉城一帶的小可汗,與當下的西突厥大汗處羅不和睦。


    其實不管東西突厥,都是一家人,可汗全部姓阿史那,他們屬於是親戚之間因為利益而互相爭鬥。


    大隋看他們不爽,他們內部,彼此也看對方不爽。


    所以大隋一直以來的離間計,就沒有不管用的時候。


    楊廣皺眉道:“射貴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西突厥不將朕放在眼裏,朕若不對其用兵,我上朝天威何在?”


    “當然要用兵,”裴矩笑道:“但是上兵伐謀,我們就算用兵,也是在居於不敗之地的形勢下用兵,等到射貴和處羅內鬥的時候,才是陛下親征的最佳時機,趁勢可一舉擊垮西突厥,使其三十年內,不複犯我邊境。”


    “裴公此舉為上策,臣附議,”來護兒道。


    楊廣沉吟片刻,點頭道:“那就按世矩的意思辦,朕既然來了這裏,就不會空手而歸。”


    他這次出來,攏共帶了十八萬人,但都是精銳,左右翊衛都在,單是這兩個軍府,滿編就有七萬兩千人,屬於精銳中的精銳,王牌中的王牌。


    楊廣這個人的性格,就是受不了氣,處羅可汗不來張掖朝見他,對於楊廣來說是奇恥大辱,忍不了的。


    怎麽離間,就交給了裴矩。


    大隋兩大外交家,裴矩和長孫成,一個主營西域,一個主營東突厥,各有分工。


    裴矩與西域所有國家,都保持著一種良好的關係,與西突厥的大可汗處羅,小可汗射貴,都是當成哥們來處的,死道友不死貧道那種哥們。


    裴矩是以賜婚的方式,誘使射貴的,意思你隻要打處羅,大隋這邊就擁護你做西突厥可汗,還賜給一個和親公主。


    射貴人家也是聰明人,早就收到消息大隋已經在張掖整軍,打算攻打處羅。


    那麽眼下這個機會,肯定是要把握的,在他眼裏,西突厥本來就是他爺爺達頭可汗的,處羅的汗位他不會認,論輩分,他還是處羅的叔叔。


    於是射貴毫不猶豫整頓軍馬,與鐵勒私下聯合,直接往西突厥的牙帳三彌山殺了過去。


    鐵勒十餘部,跟處羅是死對頭,屬於那種你不死我都睡不著覺,八萬騎兵以奇襲之勢直撲處羅老巢,完全沒有準備的處羅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幾番交戰之下,主力被擊潰,而他隻能率部族往高昌方向跑,因為南邊的吐穀渾,眼下也是大隋的疆域,他敢進去就等於侵犯大隋國土。


    身在張掖的高昌王麴伯雅收到消息後,慌了,處羅的殘部怎麽也有三四萬人,不是他能扛得住的,於是他請求楊廣發兵支援。


    目前來看,形勢大好,楊廣有意出兵,卻又被裴矩給攔住了:


    “我有一計,不費一兵一卒,可使處羅歸附。”


    楊廣道:“你說。”


    裴矩解釋道:“處羅的生母向氏,是中原人,這次也被陛下帶至張掖,我們可以讓她向西去往高昌,說服其子歸附。”


    向氏,是楊廣手裏的一個砝碼,開皇二十年,向氏和自己的第二任丈夫婆實特勤可汗前往京師朝見楊堅。


    當時西突厥正好爆發內亂,所以兩人沒敢迴去,暫時被鴻臚寺安頓在京師。


    等到她的兒子處羅控製住局勢後,她的第二任丈夫也死了,她想迴去,結果迴不去了,大隋把她給扣下了。


    楊堅以此為砝碼,派遣使者崔君肅去西突厥招撫處羅,由此西突厥向大隋稱臣。


    聽到裴矩這麽說,楊廣起初是不樂意的,他怕放走向氏之後,手裏就沒有製衡處羅的底牌。


    但是轉念一想,你媽在我手裏,你都不尊重我,可見有沒有向氏,都一樣啊。


    於是他點頭道:“讓她告訴處羅,不來歸附,朕親率大軍滅之。”


    於是裴矩派出一支五百人的使團,護送向氏前往高昌,而宇文述則親率大軍五萬,過玉門關,前往尹吾城,兵壓高昌,給處羅造成壓力。


    西邊的射貴和鐵勒人想弄死我,東邊的楊廣或可以放我一條生路,怎麽選?其實很好選了。


    沒有人會跟自己過不去,眼下這種東西夾擊的局麵,處羅注定沒有第三個選擇,於是他率領殘部三萬八千人,投降大隋。


    楊廣這邊,采用了裴矩的建議,將處羅麾下的部族分成了三個部分。


    處羅的弟弟闕度設,率領族內老弱一萬七千人,被安頓在了會寧郡,會寧郡就在隴西郡北邊,屬於關隴地區。


    另外一大主力特勤阿史那大奈,被要求前往山西的樓煩郡居住,也就是後世的猩州市西部。


    阿史那大奈這個人,在曆史上是非常有名氣的,跟著楊廣打高句麗,後來又跟著李淵造反,最後被李淵賜姓史,也就是史大奈。


    後世姓史的人當中,有一些就是出自這個突厥姓氏阿史那,當然了,是很少一部分,史姓最大的一支出自華夏造字始祖倉頡,蒼頡,又稱史皇氏,史姓就是從他而來。


    而蒼頡是河南人,所以史姓的祖先,在河南。


    至於最後的處羅可汗,楊廣沒有讓他去別處,以後就跟在我身邊,當個跑腿的吧。


    西突厥處羅時代,就這麽結束了,而射貴是個聰明人,親自來張掖朝見楊廣,並獻上了五千匹馬。


    處羅當初要是也這麽幹,就不會是今天的結局。


    楊廣本意,是不想封射貴為西突厥大可汗的,但是這小子眼下和鐵勒人,已經把西突厥的牙帳三彌山給占了,獲得了周邊部落的擁護。


    如果楊廣不認,這小子還得反。


    如今的西突厥已經元氣大傷,楊廣認為犯不著了,於是敕封射貴為西突厥大汗。


    裴矩的本意,是想趁此機會滅了高昌,但是楊廣沒同意。


    因為麴伯雅太會拍馬屁了,把楊廣哄的很高興,直接是喊父皇的,因為他娶了和親公主,而和親公主是被楊廣認了閨女的,所以他叫爹,完全合適。


    外加西突厥眼下內部不穩,高昌現在隻能往大隋這邊靠攏,所以暫時沒有憂患。


    眼瞅著一個比皇帝年紀還大的人,口口聲聲的叫皇帝爹,裴矩心裏那叫一個別扭。


    也就是這個時候,內史省的敕封詔書送來了。


    “啟民和長孫成,都死了?”行宮中,楊廣不高興了。


    他是真不高興,不是裝的。


    因為啟民是大隋一手扶持起來的,與大隋關係親近,而且楊廣北巡的時候,啟民也是賣力招待,忠誠可嘉,長孫成更是大隋與東突厥交流最重要的一個人,這倆人一掛,對大隋來說損失非常巨大。


    裴矩也是心思沉重,皺眉道:


    “啟民的長子咄吉世,我見過,年輕氣盛,不好打交道啊。”


    宇文述也道:“太子準允了咄吉世繼承汗位,應是也考慮到了這一點,突厥是長子繼承,咄吉世很早之前,就已經掌控了突厥最大的幾個部落,他那幾個弟弟都還沒成氣候,也就是他可以控製啟民離世後的局麵。”


    “朕不喜歡這個人,”楊廣手裏拿著一封信,動火道:“而且敕封詔書語氣太善,太子在信中還勸朕安撫胡虜?朕安撫胡虜?他是怎麽想的?”


    裴矩趕忙道:“臣以為,太子所慮甚適,眼下我們隻有安撫,但需派使者前往突厥,看看這位新任可汗到底是什麽品性,是否親隋,如其果有異心,我們再從長計議。”


    “不行!”楊廣甩手將信件扔掉,揮袖道:“朕就沒有在國書上用過這樣的語氣,現在就改。”


    裴矩這邊是有楊銘授意的,囑咐他勸說楊廣,但是再好的舌頭,也勸不了楊廣這號獨斷的人。


    於是敕封詔書由虞世南主筆,改成了上朝對藩屬國該有的語氣,不過在裴矩的攪和下,加了幾句比較溫和的話。


    整體看來,有對啟民過世表示哀悼,也希望咄吉世能承繼父誌,繼續效忠大隋,還有一些暗示,暗示咄吉世要是不聽話,大隋會收拾你。


    這可是東突厥,他稱臣與否,完全取決於內部是否穩定,如果內部穩定,它會希望大隋向它稱臣。


    未來十年後的東突厥,將會解鎖一個華夏幾千年來北方遊牧民族史無前例的成就:


    控弦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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