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座營帳,楊銘和韋貞圍著爐火相對而坐。


    韋貞的級別是很高的,正四品。


    門下省是三省之一,權力非常大,楊堅時期,很多中樞大老都兼任了門下省納言,納言就是可以給皇帝提意見的。


    很顯然,楊廣不喜歡別人提意見,所以眼下的納言,隻有兩個人,蘇威和裴矩。


    門下省改製之後,原來的兩位總領實事的給事黃門侍郎,去掉了“給事”二字,改成了黃門侍郎,眼下是楊達和韋貞。


    下麵還有給事郎4人,散騎常侍,通直散騎常侍各4人、諫議大夫7人,這些都是諫官。


    但是楊廣即位之初,就說過:我性不喜人諫,若位望通顯而諫以求名者,彌所不耐。


    所以門下省的諫議之權,給剝奪了。


    韋貞的爹韋師,那是楊廣心腹近臣,也是晉王府的老人,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京兆韋氏在楊堅時期,便已經分別押寶太子楊勇和晉王楊廣。


    韋世康與韋師的矛盾,也是太子黨與晉王黨之爭,倆人看似鬥得很兇,實際上都特麽是表麵功夫。


    “殿下是沒有見到那座觀風行殿,堪稱鬼斧神工,宇文尚書實為國之大才,”韋貞雙手接過楊銘遞來的茶水,笑嗬嗬道。


    觀風行殿,就是行走的宮殿,宇文愷已經做出來了,那麽說明楊廣北巡,就要提上日程了。


    “我倒是也收到一些消息,”楊銘皺眉道:“各軍府都在整軍,陛下這次北尋,要帶多少人?”


    韋貞伸出一隻手掌晃了晃,道:“五十萬。”


    楊銘嘴角一抽.......


    韋貞繼續道:“五十萬大軍,十萬匹戰馬,分為二十四軍,僧、尼、道士、女冠三千人,馬車一千六百駕.......”


    半晌後,楊銘麵無表情道:“山西抽調了十五萬,河南十萬,關中二十五萬,京師徹底空虛了?”


    “是的,”韋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殿下不在,也沒人敢提意見,本來大家還盼著高公能頂一頂,誰知道高公一言不發,他老人家都不說話,更沒人敢說話了。”


    五十萬啊,大興城攏共才六十萬人,楊廣北巡差不多帶走了一個大興?


    在曆史上也是獨一無二了,怪不得讓我來主持春遊,這是故意支走我?怕我帶頭反對。


    正如韋貞所說,滿朝文武都在等一個帶頭的,可偏偏就是沒有。


    最近半個多月,楊銘都沒有參加朝會,雖然很多事情他這裏都知道,但畢竟不算詳細,於是他又問道:


    “運河的事情怎麽樣了?”


    韋貞道:“民部的韋福嗣和韋義節,聽說都去了河北,齊王眼下在洛陽主持引沁水入黃河的工程,閻毗帶著太府寺的人直接去了涿郡。”


    “這倆人一南一北,什麽意思?”楊銘問道。


    韋貞無奈搖頭道:“誰又知道呢?閻毗是營造大監,結果他不在洛陽,跑涿郡去了,反倒是齊王總領了運河事務,諸位大臣也在朝會上說過此事,但是陛下的態度很模湖,議來議去,也沒有議出一個結果。”


    楊銘覺得有點不妙了,老爹讓楊暕重任豫州牧,就是要他看著點運河的事情,這才剛剛開始,閻毗就已經撂挑子了,其中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宇文述最近又在幹什麽?”楊銘問道。


    提起宇文述,韋貞也沒有好臉色,一半是做姿態給楊銘看,一半是因為他真的看不慣宇文述,


    隻見他一臉不滿道:“門下省這邊,來自地方上狀告宇文述的奏折就沒有停過,幾乎每天都有,上至太守下至縣令,都在告狀,河北最多,單單一個河間郡,聽說就要抽調民夫八萬人,河間太守楊萬石的奏疏非常不客氣,已經將宇文述稱為國賊了。”


    河間郡,是河北第二大郡,統縣十三,郡守楊萬石,是楊素的兒子,楊玄感的弟弟。


    於公於私,楊萬石都不會跟宇文述客氣。


    “然後呢,陛下怎麽說?”楊銘問道。


    韋貞歎息一聲:“這些奏折,都被陛下壓下來了,壓根就沒有上朝會,也隻有我們門下省知道,殿下心知肚明即可,不要外傳。”


    他這是納投名狀呢,告訴一些楊銘本不該知道的事情,以獲得楊銘的信任與好感。


    楊銘點了點頭,看樣子老爹這次是鐵了心讓宇文述和老二背鍋了。


    “崔弘峻上任了?信都郡又要抽調多少人?”楊銘問道。


    崔弘峻不單單是信都太守,還是趙王楊杲的長史,楊杲才多大點,眼下根本用不著長史,所以崔弘峻也就是先掛個名。


    韋貞道:“七萬人,但是崔弘峻沒有告狀的奏疏,想來是因為齊王的麵子。”


    “一個八萬一個七萬,他們哪有那麽多人?”楊銘問道。


    韋貞無奈道:“其中有婦人。”


    女的都被征調了........


    楊銘深吸一口氣,看樣子河北大亂,就在眼前了,關中、山西、河南,因為皇帝北巡抽調,兵力幾近空虛,河北一旦起亂,拿什麽鎮壓?


    靠山東?山東不跟著反,就特麽謝天謝地了。


    楊銘突然間意識到,一場極大的危機,很可能就要降臨了。


    民亂和楊諒當初造反,可不一樣,一個是老百姓上陣,一個是軍府衛士,前者一旦起勢,就是燎原之火。


    自古燕趙多壯士,河北人造反,可不是開玩笑的,華夏幾千年曆史,這地方的人彪悍的一批。


    眼看著楊銘沉默下去,看不出形勢危急的韋貞,試探性問道:


    “臣六天後,再來將小女接走?”


    楊銘微微皺眉,還是沒有說話。


    河北一旦起亂,楊銘是肯定需要出麵平叛的,老二把河北人得罪透了,他平叛,人家隻會跟他玩命。


    但是兵從何來?唯有招募一途,招募是要花錢的,國庫的錢,楊銘不能輕易去動,因為國庫也特麽快沒錢了。


    這個時候,京兆韋氏就必須要拉攏了,因為人家有錢又有人。


    “等她恢複好了,再說吧,”楊銘澹澹道。


    韋貞瞬間大喜,他是聰明人,有些話是不需要楊銘點透的,他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那麽從現在開始,京兆西卷房,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往秦王方向靠攏了。


    當天晚上,楊銘迴了一趟京師,他是深夜走的春明門,這裏的守衛都是李靖的人,不會有人泄露他的行蹤。


    進了城之後,他直接去了高熲府上。


    高熲沒有睡,而是獨自在書房,點燈查看著一幅河北地圖。


    他也意識到,要出問題了。


    楊銘進來之後,高熲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道:


    “閻毗應該是察覺到情況不妙,所以才跑去了涿郡,他和楊暕一定鬧得很不愉快,涿郡是邊塞重鎮,這裏有當年幽州總管府的十一座軍府,常駐兵員一萬兩千人,北靠突厥,一旦河北有事,他可連同涿郡太守元弘嗣擁兵自保,塞外王師隻要及時趕來,他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這個人太精明了。”


    涿郡,就是以前的幽州,治所在薊縣,也就是後世的天津薊州區。


    楊銘坐下後,點頭道:“這個人的反應確實夠快,他和楊暕到底怎麽了?”


    “權力之爭,意見不合,”高熲道:“閻毗終究是行家裏手,運河的事情他來做,問題不大,但就怕一個外行頻頻插手,兩人肯定是鬧掰了,就像齊王當初與宇文愷一樣,如今閻毗跑到了涿郡,還真就不好說他什麽,畢竟涿郡是運河的北麵終點。”


    然後,楊銘將從韋貞那裏聽來的告狀一事,都告訴了高熲。


    高熲聽了之後,苦笑道:


    “大家都在為自己考慮,誰都知道這麽做,地方肯定會起民亂,河北那些地方官就是在擔心這個,他們身處漩渦中心,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民亂一起,首先遭殃的就是他們,能不能活著都不一定。”


    接著,高熲繼續道:“楊暕和宇文述應該也意識到這一點,眼下已經奏請趙郡太守魚俱羅,齊郡太守張須陀,上黨郡太守呂永吉,使持節,並讓宇文化及任東郡太守,使持節,就是為了防範萬一。”


    使持節,就是持節欽差,地方軍政權力最高者,有斬殺官員的權力。


    趙郡就是邯鄲,在信都郡西邊,齊郡就是濟南,緊鄰河北的清河郡,東郡就是河南安陽,北麵就是河北的汲郡(河南衛輝市),這地方在大隋屬於冀州。


    上黨郡,就是山西長治,往東就是河北的襄國郡和武安郡,太守呂永吉是楊堅的表弟,楊堅的媽呂苦桃是呂永吉的姑媽。


    東西南四郡屯兵,圍住河北,北麵有涿郡以及從突厥趕來支援的王師,整個河北被包圍了。


    既要用你挖運河,還得防著點你造反,這特麽叫什麽事啊?河北也是倒了血黴了。


    楊銘無奈道:“就怕他們這幾個人不中用啊。”


    “主要還是沒兵,”高熲道:“人都被抽調去挖運河,他們這些使持節隻能靠地方強行征募,就怕這麽一來,他們的轄地也會出問題,所以還得靠關中,隻有關中世家,才能拿出足夠的兵。”


    楊銘深表認同,點頭道:“眼下我們就要做好準備了,如果關中屆時連三五萬人都征募不上來,河北的亂子可就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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