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x. xx. xx


    我怔怔地注視著那搖曳的光影,心中忽然湧起一陣難以名狀的寒意。


    並非來自刺骨的冷風,而更像是無數雙隱匿於黑暗中的眼睛,穿透了虛空,不言不語地迴望向我。


    它們看不見,卻又分明存在,像無聲的審判,必將到來,無處可逃。


    我緩緩做了個深唿吸,試圖驅散這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喉嚨卻仿佛被什麽堵住了,那種沉重的感覺盤踞胸口,紋絲不動。


    我再次望向身下冰冷的地麵,終於確認——那確實是屬於自己的影子。


    被漫天的繁星所輝映,輪廓深邃,細節模糊,如同被月光浸潤的水中幻夢。


    這一刻,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因我的失神而安靜了下來。


    唿嘯的風聲消失無蹤,甚至連自己急促的唿吸都變得微不可聞。


    天台之上,仿佛隻剩下了我,和我那片沉默的影子。


    我想要看清影子的模樣,可越是努力,越是覺得這影子並不屬於自己。


    更像是某個陌生又熟悉的存在,靜靜佇立於我的身下,與我對峙著。


    沒有敵意,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像是在等待我從中讀出些什麽答案。


    那樣的目光讓我想到了玄子,想到他被我親手殺死的那個瞬間。


    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揚起,嘲弄的笑容異常清晰——像是衝我而來。


    但無論如何,希珀爾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隻要玄子願意,他總會迴來。


    畢竟他不是脆弱的人類,即便是死亡也無法讓希珀爾投以多餘的一瞥。


    我甚至篤定:就算玄子知道希珀爾對他的死亡抱持著那種平靜得近乎漠然的態度,也仍舊會認同她的每一個決定,即便是消失也毫無怨言。


    複活後,他仍舊會像以前那樣,追隨在希珀爾的身邊,用那雙燦金的豎瞳默默仰望著她。


    腦海中又浮現出伊西斯的身影,朱唇輕開輕合,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如果隻是用一次死亡作為代價,就能夠成功將你喚醒,那麽這份交換對我來說,是值得的。”


    是的,“很好”、“值得”。


    我忽然覺得,這比玄子曾經不由分說就殺了我還要荒謬。


    他們明明對全貌一概不知,卻都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哪怕是以死亡的痛苦為代價。


    至於童話鎮被毀了大半,我們在現實中四處逃亡,甚至是我親手殺死玄子……


    這一切對希珀爾而言,或許都不過是某些微不足道的插曲。


    無法真正改變什麽,就像湖麵上稍縱即逝的漣漪,而深處的水流依舊向前。


    那所謂的“命運之輪”,也仍在按照某個既定的方向緩緩碾軋而去。


    他們都接受了這樣的命運與安排,那我呢?


    我不敢迴答這個問題,可答案早已明擺在那裏——


    唯有我,還在糾結這些被他們所認為“最無關緊要”的細節。


    像個執迷不悟的異類,困在一個無解的迷宮裏,兜兜轉轉,始終找不到出口。


    而所有人都已經離開,站在更高的視角上,冷眼旁觀著我這場無謂的掙紮。


    一種難以形容的荒謬感爬上心頭,我仿佛能看到有誰正坐在觀眾席上。


    可那裏隻有一個觀眾,那便是我自己。


    而舞台上表演的小醜——那拙劣且愚蠢的執拗把戲——也是我自己。


    可笑嗎?


    確實可笑。


    但更可怕的是,我竟然無法停止。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希珀爾的想法才是真理?


    那些被我所認為的、不近人情的邏輯,才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而我呢?


    我是不是才是那個錯得離譜的存在?


    我從始至終都無法理解這一切,那會不會隻是因為——我是一個異類?


    是“僭越”,是破壞規則的惡魔,以至於連追尋答案本身都成了無可救藥的錯誤。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便像一條細長的蛇攀上了我的脊背。


    它冰冷滑膩,悄然纏繞住我的脖頸,輕輕“噝噝”吐著暗紅色的信子。


    那聲音似乎是什麽難以抗拒的低語,一寸寸地侵蝕我的理智。


    我試圖反駁,試圖掙脫,卻發現所有的掙紮竟是如此的徒勞,毫無意義。


    唯有“錯誤”這兩個字,像滾落山坡的雪球,越滾越大,越積越重。


    注定會在某個臨界點爆發,催生出一場雪崩,一個無可挽迴的後果。


    而我,卻隻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它逼近,直至將自己徹底吞沒。


    會不會有一天,我會再一次親手殺死某個熟悉的夥伴?


    抑或是,以自己的雙手,徹底覆滅整個童話鎮?


    然而,若想要停下這一切,未必沒有解決的方法——甚至簡單得讓人發笑。


    那便是,在“雪球”膨脹到無限大之前,搶先解決它,摧毀一切可能性。


    而對於這一切,“雪球”會作何感想呢?


    會不會因為不甘心就此終結,而怨恨始作俑者的冷酷無情?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畢竟,我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和過去,甚至連前方的道路也無從看清。


    此刻的自己,又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


    .


    耳邊,風聲再度席卷而來,愈發狂烈。


    唿嘯中夾雜著細碎而尖銳的雜音,仿佛無數看不見的齒輪在緩緩轉動。


    我依舊彎著腰,低垂著頭,目光落在地麵那如鏡般光滑的表麵。


    映照出的影子輪廓仍舊朦朧不清,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塵埃模糊了邊界。


    然而,在那支離破碎的輪廓中,卻有某個存在作為異常清晰的核心。


    琥珀色的虹膜,瞳孔是羊一般橫倒的長方形,怪異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此刻,它們正靜靜注視著我,審視的目光冷漠而空洞。


    也不知是在衡量我這個最微不足道的存在,還是在靜候著某個不可言說的的結局。


    猶記得,玄子曾經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譏諷地稱它們為“山羊”或“惡魔之眼”。


    卻又在某個未曾料想的場景,被渡渡鳥用近乎憐憫的輕語,喚作“迷途羔羊的眼睛”。


    我想起來,《新約·馬太福音》第25章31-46節,被稱為“綿羊和山羊的比喻”。


    [他要把綿羊安置在右邊,把山羊安置在左邊。]


    ……


    [然後,王要對右邊的說:“你們這蒙我父祝福的人,可以承受那創世以來為你們所預備的國。”]


    ……


    [王又要向那左邊的說:“你們這被咒詛的人,離開我,往那為魔鬼和他的使者所預備的永火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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