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x. xx. xx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低沉怪異的聲音如有實質,徘徊在我腦海深處,宛若附骨之疽般揮之不去。


    時間的流逝並沒有帶來片刻平靜,反倒讓那震顫的韻律愈發清晰。


    時而沉緩,時而激蕩,我逐漸感受到一種混雜著暴戾與怨憤的情緒開始從中湧出。


    那是一種純粹而原始的憤怒,如同積鬱了數萬年的洪水,終究破開了薄弱的堤壩。


    它裹挾著無盡的怨憤,帶著難以遏製的勢頭,就這麽自我的靈魂深處翻湧而出。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愈加急促、刺耳的聲響宛如在耳邊炸裂,一陣陣冷熱交替的痛感如電流般在大腦流竄。


    如同有一把鏽蝕的刀,反複劃開神經,然後將一切埋藏的怨恨與失望全部剖出。


    如一滴濃墨滴入清澈的湖麵,黑色的漣漪層層擴散,逐漸將我的情緒染上了同樣的色彩。


    在這片混沌與狂躁之中,我似乎聽見它在質問,在咆哮,在傾瀉那無處安放的憤怒。


    突然,我開始懷疑,那聲嘶力竭的怒吼,究竟是它的聲音,還是我的?


    “既然曾經相助,那為何不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為何如此反複無常,為何在最關鍵的時刻選擇了出爾反爾?!”


    我無法分辨,甚至不敢分辨,隻覺得那對於蛇的憤怒太過真實。


    仿佛是一直試圖掩埋的某種情緒終於破土而出,如樹根般蔓延到整顆心髒。


    所有的理智都被繃到了極限,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崩塌。


    我目眥欲裂,死死地鎖定著蛇,任由那道漆黑的身影烙印在視野深處。


    周遭的一切化為扭曲的光影,盡數湮沒在不知來處卻無窮無盡的怒火中。


    胸膛不住地劇烈起伏,雙手微微顫抖,甚至恨不得親手將那張虛偽的麵孔撕成碎片。


    我多想低下頭去,想要抬手遮住雙眼,試圖以這種方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就連最基本的行動能力都被剝奪。


    除卻渾身難以抑製的戰栗,我什麽都做不到。


    .


    然而,麵對我這般瀕臨失控的狀態,蛇卻仍舊保持著鎮定自若的神情。


    它就那樣安然地盤踞在原地,仿佛早已預見了這一切的發生。


    抑或是,在靜靜等待著某個既定結局的降臨。


    暗紅的信子時不時懶洋洋地吐出,像是在冷漠地品味著空氣中彌散的每一絲躁動。


    那雙幹涸如暗血的豎瞳中倒映著我的臉,被怒火扭曲的模樣是顯得如此猙獰可憎。


    “多麽有趣啊,瞧瞧你現在的醜態。”


    蛇注視著我,淡淡開口,低沉的嗓音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


    “比起我這條伊甸園的蛇,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話語間裹挾著一種令人發指的優越感,仿佛在俯視一隻困於泥潭中的螻蟻。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體內那翻騰的聲響愈發急促而狂暴,就像一團怒焰遇到了幹枯的柴薪,瞬間便燃起熊熊烈火。


    我能感受到雙手在劇烈地顫抖,隨著那股力量的湧動一點點抬起,仿佛不再受我所控。


    “不……夠了……住手……”


    我咬緊牙關,拚盡全力想要將那股暴虐的力量壓製迴去,不願再引發任何一場無可挽迴的悲劇。


    然而,即便牙齒因為用力而幾乎咬碎,渾身的顫抖卻愈發不可控製。


    這種感覺奇異而矛盾,仿佛靈魂在怒火中劈啪作響,被生生崩裂成碎片。


    一麵是理智在聲嘶力竭地勸阻,一麵卻是本能在瘋狂地叫囂著毀滅與破壞。


    我茫然俯瞰著這一切,既看不清前路的方向,也摸不到退路的去處。


    .


    我的手終於緊緊攫住了蛇的身軀。


    指節因為用力繃緊而微微泛白,指尖如同彎曲的鷹爪般死死嵌入鱗片的縫隙。


    那些鱗片的觸感仿佛是歲月侵蝕的殘破瓦礫,邊緣粗糲不平,內裏卻又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脆弱。


    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一路向上,仿佛要將我的血液凝結成冰,將骨髓凍成霜晶。


    但在那股力量的支配下,我的指腹依然頑固地、一分一毫地陷入鱗片的縫隙。


    伴隨著令人作嘔的潮濕聲響,我觸及到了一種異常柔軟卻又詭異的質地。


    我無法準確對此進行形容,隻知道那絕非任何正常生物應有的觸感。


    在這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中,蛇卻始終保持著一種近乎優雅的沉默。


    與其說是不以為然,倒不如說,它從最開始就未曾打算過要反抗。


    那平靜如常的氣息不過是一觸即碎的偽裝,它甚至連掙紮的餘力都半分不存。


    蛇隻是靜靜地與我對視,暗紅的豎瞳中承載著洞悉一切的冷漠與從容。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眼睛這道“瓶蓋”的桎梏,透過我的靈魂,直接與那股力量對視。


    我隱約意識到,蛇方才的所有言辭、所有舉止,所針對的都不是我這個“容器”。


    僅剩的理智在劇烈的憤怒和疼痛中愈發飄搖,仿佛狂風暴雨中一葉無助的扁舟。


    鱗片碎裂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地傳入耳中,如同交響樂中正逐步攀升的旋律。


    沉寂如死,一切卻都仿佛都將在下一秒迎來高潮。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股憤怒翻騰的力量驀然僵住了。


    我也愣住了。


    就在那一瞬間,我們同時察覺到了另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自體內湧現。


    它冷漠、安靜、莊重,如同高空中冉冉升起的烈陽,亦如同王座上俯瞰一切的君王。


    那份威嚴並不屬於我,也並不屬於那躁動的力量,而是源自於希珀爾的權柄。


    這是她賦予我能夠自保的力量,亦是我作為她代理人的依仗所在。


    那在希珀爾沉睡之後,本應是在我意誌的驅動下,才會有所顯現的力量。


    可如今,它卻自行蘇醒了。


    .


    即便位格相近,但在蛇提前刻意的引動下,那股力量此時顯得如此孱弱而瑟縮。


    就像兩條真龍相遇,在絕對的體量差距之下,弱小的那一方隻能蜷縮成一條戰栗的長蟲。


    希珀爾的權柄甚至未曾施舍哪怕一絲目光,給那所謂的“另一股力量”。


    它隻是平靜地注視著蛇,既無偏愛,也無憎惡,甚至帶著一種徹骨的無情。


    它不關心來龍去脈,不在意恩怨糾葛,也不計較最終結果。


    它所察覺到的,僅僅隻有一個事實——“僭越”。


    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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