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桑柔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落霞山上成片的紅楓,楓葉在秋風中颯颯作響, 連城一大片似火的楓葉海, 席卷著本就縹緲的夢境,燒到了樹下站著的人影。

    她像是知道那人究竟是誰一般, 提著裙角快速跑去,可明明近在咫尺的身影卻任由她如何賣力的奔跑都無法觸及,她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衣角, 可掌中總是空無一物。

    她努力地想要叫出他的名字,但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甚至她忽然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她想要叫誰的名字。

    她驀地停下腳步, 望著依舊在風中此起彼伏的紅楓浪潮,聽著秋風低語, 像是一隻手拂過她的臉, 撩動她的發,吹得她眼睛發酸, 眼眶濕潤, 最後竟連那道身影都看不清了。

    此時她才想起來那個唿之欲出的名字——柯書煜。

    阿彌聽見床上傳來隱約的聲響, 立即放下手中的麵盆跑跑去衛桑柔身邊, 試探道:“太子妃?太子妃?”

    連著低低叫了幾聲,阿彌發現衛桑柔的眼珠在轉, 她又喚道:“太子妃, 你是不是醒了?是不是可以聽見奴婢說話?”

    衛桑柔的眉頭皺了皺, 顯然是在給阿彌迴應。

    阿彌喜出望外,立刻喊道:“快去外頭叫方大夫!太子妃要醒了!”

    方喚春快步進來,查看過衛桑柔的情況後,立刻取來金針,就著穴位紮了三針。

    阿彌隻見衛桑柔的身體在金針作用下顫了顫,一下比一下厲害,嚇得她問道:“方大夫,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方喚春盯著床上的衛桑柔,沒有做聲。

    片刻後,衛桑柔的睫毛開始顫動,眼睛緩緩睜開,目光還有些混沌。

    阿彌驚喜道:“太子妃真的醒了!”

    侍女跑去門口喊道:“阿四,快去通知衛相,就說太子妃醒了!”

    一道黑影從正儀殿的房頂一閃而過,正是留守東宮的阿四。

    衛桑柔緩了許久才迴過神,看著阿彌問出了第一句話:“柯書煜呢?”

    阿彌猶豫著,想了想還是岔開了話題:“太子妃剛醒,餓不餓?奴婢去準備點吃的怎麽樣?”

    “柯書煜呢?”衛桑柔再問。

    方喚春看阿彌實在為難,圓場道:“太子妃還是再讓我看看,確定身體沒有大礙了再去見太子才好。”

    方喚春說的在理,再加上衛桑柔確實還沒有完全神智清明,便輕輕點頭答應了。

    等衛明公趕到東宮時,方喚春已經幫衛桑柔檢查過。

    “太子妃的身體沒有大問題,隻是當時在火場裏滯留太久,又昏睡了半個月,所以不似平日有精神。”借著,方喚春又說了點注意事項給阿彌聽,便離去了。

    衛明公坐在床邊,看著還很虛弱的衛桑柔,低頭沉思著什麽。

    衛桑柔一直看著衛明公,安靜地等待著什麽。

    “太子去淄息了。”衛明公道。

    在聽見自己昏迷了半個月的時候,衛桑柔就已經猜到了帝都裏必定發生了什麽,隻是她沒想到柯書煜會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那日偏殿失火,太子在火場外等不及,直接衝進去救你。在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沒人知道,隻是都看見他出來的時候,懷裏抱著你,身上的衣衫被燒了不少,整個人狼狽不堪,哪裏還有一國儲君的樣子。”衛明公既慶幸又帶著讚許,“桑柔,你確實選對了人。”

    衛桑柔根本不記得那天在大火越燒越旺之後自己是怎麽脫困的,現在聽衛明公這樣說,她也無法想象柯書煜是帶著多大的勇氣衝進去救她,又是怎麽在那麽大的火勢裏堅持著找到她還將她帶出來。

    “傻子。”她在心裏這樣說說著,眼角卻被濡濕了幾分,心裏也格外想念柯書煜。

    “太子說是唐若虛縱火,要求徹查當日宮中守備,畢竟他能夠混進宮中這件事存在太多疑點。”衛明公沉了臉色,“原本太子親自追查著這件事,卻沒想到李威儒突然在邊境有了動作,拔了北襄一座邊城,林正番和琉鶯立刻趕迴北襄,陛下準了。”

    衛明公頓了頓才道:“李威儒來勢洶洶,北襄雖有防備卻也不敵。但就在我們都以為李威儒要繼續進攻北襄時,他居然借由小道奇襲駢州,殺了州牧,將駢州城中的百姓屠殺殆盡,財物搶劫一空。”

    駢州,那是南宣的邊城。

    衛桑柔滿目震驚地看著衛明公,仿佛不信世間會發生這種泯滅人性的行為。

    “駢州站後,李威儒繼續南下,一連屠了三城。”縱是沉浮朝堂多年,衛明公也難以平靜地麵對那麽多死在殺戮中的無辜百姓,悲痛地閉上眼,“都是南宣的子民,都是我朝子民啊……”

    話到最後,衛明公的聲音開始顫抖,像是親眼看見了滿城屍首,血流成河。

    衛桑柔伸手去拉衛明公:“爹……”

    知道自己失態,衛明公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緒,道:“邊境因此人人生畏,情況極不樂觀。太子這才請纓要代天前往坐鎮,以慰民懼、平民憤,重振南宣國威。”

    素日見慣了柯書煜溫柔和善的樣子,衛桑柔還真想象不出來穿上戰甲,跨坐戰馬的他是何等模樣。

    看衛桑柔沉默,衛明公解釋道:“桑柔,太子不是有意要拋下你,隻是……”

    “我明白。”

    想起過去柯書煜不時就要離開帝都公幹,想起他曾跟自己說的那些話,衛桑柔完全能夠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他是南宣的儲君,心中有情也有天下,他愛她,也愛他的子民。

    “隻怪我睡得太久,沒能親自送他走。”衛桑柔想起什麽,抬頭去看衛明公,“等我身體好了,我能去找他嗎?”

    衛明公驚訝道:“你要去淄息?”

    衛桑柔點頭:“過去都是他陪著我,追著我,如今該換我去追他了。爹,我能去嗎?”

    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支持柯書煜,卻又怕去得唐突而耽誤他。

    衛桑柔從未像現在這樣征詢過衛明公的意見,這令他錯愕得一時失了神,久久沒有迴答。

    衛桑柔等得有些急了,催促道:“爹?我能去嗎?”

    “不光淄息危險,你去的這一路上也危險重重。”衛明公憂心道,“你忘了,暗處總有人要對付你。”

    “那人的目標是柯書煜,隻是過去他看來沒有軟肋,無從下手,如今恰好我出現了,才讓那人有了可趁之機。”衛桑柔歎道,“明槍暗箭我都不怕,我就怕……”

    她忽然不敢說下去,尤其是想到邊境那些慘死的百姓,那些想活的生命說沒就沒了,她很怕柯書煜也遭遇不測。

    “你如果真的想去,我就派人護送你去。”衛明公道。

    在經曆過衛雪柔一事後,衛明公對自己以往處理家事的行為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反思,也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對衛桑柔多年來的虧欠。今時今日,他想要去做一個真正能夠獲得子女認可的父親,想要好好地補償衛桑柔,畢竟他現在身邊就這麽一個女兒了。

    衛明公的迴答讓衛桑柔驚喜:“真的嗎?”

    “過去我為你做的決定險些葬送了你的性命,如今你既尋得了可以相守一生的人,我這個當父親的,自然希望你和你的夫君之間不留遺憾。”說到感慨處,衛明公險些老淚縱橫,“桑柔,我在帝都等你迴來,也等著禮柔迴來。”

    想起至今沒有消息的衛禮柔,衛桑柔問道:“還是沒有三妹妹的消息嗎?”

    衛明公搖頭:“澤成一直在找,卻始終沒有禮柔的下落。不知那丫頭究竟去了哪裏。”

    衛明公的每一個字裏都透露著對衛禮柔的擔心,再想起衛桑柔也要離自己而去,他真就忍不住落了淚:“報應,這都是報應。”

    衛桑柔聽著心頭一軟,看著兩鬢斑白的衛明公,提議道:“不然把四妹妹接迴來吧。”

    衛明公難以置信地看著衛桑柔。

    衛桑柔有些難以承受衛明公如此熱切的目光,轉過視線道:“四妹妹過去總跟著李鳳黛,教而不善,該是爹失職,如今將她接迴帝都,由爹好好教導,她還小,應該可以撥迴正道。”

    雖是心軟了,可到底心裏存著芥蒂,衛桑柔不得不找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才能讓自己舒服一些。但這也隻是對衛雪柔而言,至於李鳳黛,她是一點都不願原諒的。

    聽衛桑柔鬆了口,衛明公感謝道:“桑柔,是我對不起你母親。她教養出這樣一個善良的姑娘,確實是我這個當父親的愧對你們。”

    想起杜寧,衛桑柔就不免想起唐若虛。

    火場裏他拉著自己同歸於盡的樣子讓衛桑柔依舊心有餘悸,但她也有些可憐起他來,自然還是少不了那份遲到了三年的愧疚。

    父女二人這樣一番懇談後便算作就解開了彼此的心結。

    衛桑柔在方喚春的幫助下好好調養著身體,她也在這段時間裏由阿四教著學了騎馬。

    當她離開帝都時,樹枝上已經發了嫩芽——真的開春了。

    她騎在馬背上,看著來為自己送行的衛明公,臉上努力綻出一個笑容,想讓他放心一些:“我怎樣去的淄息,日後就怎樣迴帝都,請爹放心。”

    衛明公到底於心不忍,轉過頭去朝衛桑柔揮了揮手,示意她啟程。

    衛桑柔抬眼望了帝都的北門,雖是心中對未知前路充滿忐忑,可隻要一想起就快能見到柯書煜便多了勇氣——第一次離開帝都時,她尚且懵懂無知,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何離去。

    柯書煜,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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