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簡直就是胡鬧!”


    當百姓們衝擊新豆欄街口的消息傳到廣州知府衙門後,廣州知府關曉峰頓時心中一急,接連摔碎了幾個茶盞,然而還沒他發完火,卻得知布政使大人和按察使大人已經快趕到府衙,他隻能連忙出去迎接。


    在清代的官場上曾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話,就是‘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


    作為廣州知府的關曉峰,也深刻感覺到了作為廣州知府的難處——頭上不僅僅有總督巡撫,還有布政使和按察使,一堆婆婆管著的結果就是做什麽事情都要小心翼翼,否則就很容易吃瓜落。


    尤其是新任廣東布政使葉名琛,便是一個眼睛裏不揉沙子的主,他和廣東按察使孔繼尹剛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負責民政財賦的葉名琛性格強硬,而負責刑名的孔繼尹卻態度和善。


    等二人走進了廣州知府衙門後,關曉峰立刻小心翼翼前來拜見。


    見到關曉峰這幅模樣,葉名琛便沉聲道:“本官已經聽說了新豆欄街口的事情,不知道關知府打算怎麽處理?”


    “下官以為,暴民膽敢衝擊官府,屬於謀逆之罪......準備將其中帶頭的人抓起來問罪。”


    關曉峰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衝擊官府?新豆欄街口什麽時候變成了廣州官府的衙門了?”


    葉名琛冷靜地詢問道。


    關曉峰瞬間就意識到情況不對,他隻能一邊擦汗一邊道:“下官的確奉了督憲大人之名,往那新豆欄街口派遣了一些官兵差役,目的就是為了將英夷與百姓們隔開,防止發生衝突,造成外交事故。”


    葉名琛冷哼了一聲,道:“哼!可是你怎麽不說,那新豆欄街口原本就是百姓們的居住之所,他們隻是想要迴到自己的家而已!反之那些英夷俱是搶占我廣東土地的強盜,豈能為了這群人去阻礙廣州的子民?”


    關曉峰立馬跪下道:“下官......下官隻是奉命行事啊!”


    沒錯啊,你們上麵的人要怎麽折騰,你們自己好好折騰,可是跑下來折騰他這個知府,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


    一旁的廣東按察使孔繼尹也勸道:“葉大人,這事就這樣吧,督憲大人的命令,你我怕是無法違逆。”


    “督憲大人正確的命令,下官自當遵從,可是督憲大人下達了亂命,下官不但不從,還要給朝廷寫奏折參奏!”


    葉名琛表現得極為強硬,他沉聲道:“若是你我對此事都不聞不問,還有誰為百姓說話?”


    說完,他揮袖便走,隻是臨行前狠狠瞪了關曉峰一眼,道:“關大人,你可不要自誤。”


    關曉峰頓時氣得狠狠一甩馬蹄袖,麵色更是變得陰沉無比。


    “走,咱們趕緊去拜見總督大人。”


    .......


    關曉峰是耆英提拔起來的人,在被葉名琛批評了一頓後,心中自然是一萬個不服氣,他立刻就前往總督衙門告狀。


    耆英不耐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訴的關曉峰,冷哼道:“他說要參奏,那就讓他參奏好了。”


    一個區區的布政使,還真的沒有被耆英放在眼裏,他目前真正關注的是京城,還有暗藏爪牙的徐廣縉。


    關曉峰小心翼翼地抬頭道:“大人,若是這個葉名琛再來,下官該如何辦?”


    “你辦好你的差事就行,別的事情自然有本督處理。”


    耆英瞥了關曉峰一眼,低聲道:“新豆欄街口那邊抓到了一些亂民,過兩天就給放了......不過在放之前,讓那些人把嘴閉上,要是再鬧事,就對他們不客氣。”


    關曉峰連連點頭,“是,是,下官領命。”


    耆英擺了擺手,道:“退下吧。”


    等到關曉峰離去後,張禧偕悄悄走了進來,低聲道:“爺,您讓我查的那件事查清楚了,那個新來的粵海關監督彭春幾天前就到了廣州,他直接去了江南春,似乎是去見了一個什麽人.......”


    耆英冷哼了一聲,道:“在廣州還有什麽人能讓他去見,不就是徐廣縉嗎?”


    張禧偕熟練地給耆英點了水煙,遞了過來,低聲道:“爺,他們兩個見麵,怕是矛頭就對著爺您來的。”


    “嘿,徐廣縉恨不得馬上就接了這個兩廣總督,可是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朝廷不讓本督迴京,本督至於在廣州這個火坑前戀棧不去嗎?”


    耆英猛地吸了一口煙袋,這才舒舒服服地吐了一口氣,道:“哎,世人隻看到兩廣總督這個封疆之位,卻沒看到下麵的暗流湧動......我原以為徐廣縉是一個聰明人,如今看來也是一個蠢人,跟林則徐一樣的蠢人!”


    在他看來,像林則徐也好,徐廣縉也罷,以及那個葉名琛,都是隻會做事卻不會做官,將來遲早都是要摔跟頭的.......


    在大清朝,隻有像他耆英這樣的官員,才能生存得長久。


    張禧偕若有所思道:“爺,那您是不是打算順水推舟,也好及時脫離兩廣......”


    耆英皺了皺眉頭,道:“哼,這自然不成,真要是讓徐廣縉他們成了,咱迴到京城也會受牽連......必須得光明正大地調迴京城,還不能給他們留下任何的把柄。”


    說完,他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事情一般,道:“趕明個,你去找一下趙源,讓他準備下,將匯豐行的幹股直接變成現銀吧。”


    張禧偕頓時一愣,猶豫道:“爺,現在匯豐行可是一股難求,眼看著還要繼續往上麵漲,咱們這個時候換成銀子,豈不是虧大了?”


    耆英卻不耐煩去解釋,沉聲道:“讓你去幹嘛你就去幹嘛,再多嘴就自己下去領家法吧。”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張禧偕連忙扇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子,直到扇到臉龐通紅,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對於一個奴才而言,最緊要的是要時刻明白主子的心思,若是一直不能明白,那這個奴才也就危險了。


    張禧偕深刻地反省了一番自己,他發現自己在匯豐行這件事上的判斷,始終沒有跟上耆英的步驟,這是否說明了匯豐行已經失去了耆英的信任?


    他一想到這裏,心中頓時有些焦慮,要知道他跟趙源之間的來往可不少,將來若是真的是匯豐行犯到了耆英手裏,那該怎麽辦呢?


    張禧偕左思右想了一番,也沒有想到什麽好辦法,隻能迅速安排人去聯絡匯豐行,商討將耆英幹股換成銀子的事情。


    由於目前負責匯豐行業務的是趙誌,他在得到了張禧偕的消息後,頓時大吃一驚,立刻迴家找到了趙源,將這件事說明。


    趙源並沒有太過於驚訝,從目前的種種跡象來看,耆英已經開始在有意識斬斷與匯豐行的所有聯係,那麽最終套現離場也是應有之義。


    趙誌的臉上卻有些擔憂,道:“是不是耆英已經發現了什麽?咱們要不要提前發動計劃?”


    “耆英肯定開始在懷疑,但是他應該不清楚咱們的目的......按照此人一貫的行事作風來看,現在應該還不會大張旗鼓對付咱們,但是我們也的確要小心了。”


    趙源輕聲道:“二叔,這段時間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耆英此人或許不會在明麵上對付咱們,可背地裏動什麽手腳還不好說,咱們必須得小心一點。”


    “那耆英那邊呢,你打算怎麽辦?”


    “這樣,讓於連山去應付耆英那邊,就說匯豐行的現銀已經被調撥走了一大半,現在還湊不出那麽多的銀子,就讓他稍微等一等,但是也不能表現得過於明顯,可以先給一點點甜頭過去,吊著他的胃口,這樣隻要他還貪著這筆錢,就不會把事情做絕。”


    趙源輕聲道:“現如今英國人強租土地一事已經擴散開,但是影響力還不夠大,所以我們得給這把柴上再添一把火才行。”


    兩天後,英國公使德庇時再一次向耆英提交了入城要求,態度十分強硬,甚至不惜以戰爭相威脅。


    原本按照耆英的稟性,他是不敢拒絕德庇時這一要求的,但問題是就在去年年末的時候,曾經爆發過一場動亂,當時同樣是德庇時逼迫耆英放開入城要求,耆英不敢拒絕,隻能發布了準許英人入城的告示。


    然而,耆英沒有想到的是,當時告示被貼出來後,很快就被憤怒的廣州百姓們撕毀,甚至還闖進了府衙內,將知府的朝珠、公服燒毀,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亂子,最終耆英隻能撤迴了告示,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子。


    有了這一樁教訓後,耆英再次麵對德庇時的武力威脅時,卻也不敢再貿然答應,但是也不敢直接否決,隻能采取了拖字訣。


    問題是,這一次英國人決心給耆英一點顏色看看,於是就在通牒後的次日上午,英國戰艦再一次開進了省河,頓時引起了一片嘩然。


    當百姓們看著省河上耀武揚威的英國軍艦時,都恨得咬牙切齒,隻希望朝廷能夠將這些侵略者徹底趕走——這一幕無疑讓許多人想起了曾經爆發的鴉片戰爭,他們對於那些軍艦的印象極深,也極為痛恨。


    趙源也是人群中的一員,他靜靜地看著河上的軍艦,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


    什麽叫屈辱,這就是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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