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洲島。


    一眾馬車停在了一處三進的大院子前,趙源則是站在門口,以主人的身份迎接著每一位商行大佬的到來,而一旁則站著潘老爺子,他不顧身體老邁,也堅持站著來為趙源進行介紹來客。


    “秀山,這位就是怡和行的伍紹榮。”


    潘正煒臉上露出一份淡淡的笑容,將伍崇曜介紹給趙源,紹榮便是伍崇曜的商名。


    在廣東商界,這些行商們之間多以商名互相稱唿,隻是趙源還沒有正式起一個商名,便以他的字來稱唿。


    趙源好奇地看了一眼伍崇曜,拱手道:“早已耳聞伍先生的大名,今日得見,果然風采不凡。”


    伍崇曜深深看了一眼年輕至極的趙源,道:“秀山賢弟,不必客氣,以後多多走動。”


    趙源點了點頭,輕聲道:“請!”


    伍崇曜拱手行禮,算是致謝,便帶頭走進了院子。


    緊接著,盧繼光、謝有仁、梁亟禧、嚴啟昌等一眾行商也紛紛下了馬車,前後同趙源見禮,而潘老爺子也堅持向趙源一一可千萬不要小看這一個環節,倘若沒有潘老爺子的麵子撐在這裏,趙源可沒這個資格與各位行商平輩相論,若是那樣的話,他一個晚輩自然不可能撐起整個局麵。


    當然,今日前來長洲島的行商幾乎都是廣州行商中最頂級的存在,加在一起也隻有寥寥九個人,再加上他們各自帶來的隨從,撐死不過二三十人的樣子。


    趙源早已經將院子裏準備妥當,裏麵布置了十一張桌子,代表今天前來參加的十一家商行,不過與傳統的布置方式不同,這十一張桌子擺成了一個圓形,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個各商行的號牌,除了號牌以外,還放上了一本冊子,以及一杯清茶。


    眾人走進院子後,倒也沒有特別驚訝,他們本身也不是官場中人,對於這種位次排序並不敏感,很快便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這些人也算是在廣州商界浸潤多年,性子也都磨得圓潤如水,倒也沒有人在明麵上為位置去爭吵。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桌子上的冊子給吸引住了,他們便紛紛開始閱讀起來。


    趙源所準備的這一本冊子,便是關於廣東工商界複興會的一應條款,他在過去的廣州十三行的基礎上進行了修繕,進一步強化了複興會內部資源共享以及避免惡性競爭的內容,細節上非常詳細,以致於眾人看了許久。


    當然,這裏麵最為關鍵的內容,便是將十一家商行聯合起來,以匯豐銀行為根基成立一家新的商行,即廣東聯合商行,每一家將置換一部分資源進入新商行,根據市場價值進行計算股份,同時也會保留各自舊有的商行,成為聯合商行的友商。


    過了許久之後,眾人先後看完了裏麵的內容,麵色各異,卻並沒有急於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


    趙源心中苦笑,他知道想要創建這樣的一個複興會極為困難——最關鍵的就在於這其中的利益糾纏太過於繁瑣,並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解決的,但是這件事又必須要去做,如果讓廣東工商界繼續變成一股散沙,未來將不堪設想。


    “各位行商前輩,晚生明白,今日能將大家召集到這裏來,多少是看在了潘老前輩的麵子上,那晚生就得將這件事情跟大家講明白,說清楚。”


    趙源率先站起來,他沉聲道:“廣州十三行,經曆了近百年的風風雨雨,大家也都見證過它昔日的輝煌,也曾感受道目前所遭遇的磨難.......晚生實在不忍看到廣州十三行就此徹底沉淪下去,故而才有了今天的廣東工商複興會,隻為了一點,那就是讓廣東行商們能夠有一個自救的機會。”


    “狂妄,你以為區區一個匯豐行,就能讓廣東的行商自救?”


    站起身說話的正是盧家家主盧繼光,他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其父盧觀恆所開創的廣利行聲勢不下伍家的怡和行,隻是盧觀恆大器晚成,年逾不惑之年才娶妻,因此在盧觀恆去世時,盧繼光才不過二十歲,於是行商的位置隻能讓給了怡和行的伍秉鑒。


    盧繼光在經商一途上並不出色,他始終認為商業不夠安穩,便將廣利行的大量資金都投在了買地上,以致於廣利行的聲音日益下滑,已經不再是第二,就連之前的同順行都要比廣利行更加出色。


    趙源並不動怒,他朝著盧繼光緩緩拱手道:“文錦兄,何為‘自救’?自然是我們自己救自己,才能叫自救,如果隻是讓匯豐銀行去救大家,又怎麽能叫自救呢?文錦兄有一點說得有理,那就是區區一個匯豐銀行,自然是不足以拯救整個昔日的十三行,還需要大家共同的力量。”


    盧繼光頓時被噎住了,他輕輕冷哼了一聲,重新坐了下去。


    盧繼光剛剛坐下去,謝有仁卻又站起來,他笑道:“果真是少年出英雄,秀山的所作所為著實讓我感慨不已,若是我廣東商界能再多一些這樣的少年英才,何愁十三行不振作起來?隻是有一樣,我實在有些擔憂。”


    趙源輕輕點頭,道:“還請謝兄指教。”


    謝有仁沉吟道:“就算咱們組成這個廣東工商複興會,可是對於眼下的局勢真有改變嗎?秀山,你可明白十三行何以興盛?又何以至今日這等局麵呢?”


    趙源站起來,沉聲道:“在下既然敢召集各位前來,自然是明白......廣州十三行當年之所以興盛,便是在於十三行乃朝廷與外商唯一指定商行,外人不得進入,尤其是那些洋商們,隻能跟十三行做交易,可是等到鴉片戰爭結束後,十三行被廢黜了這一權力,由此而衰落。”


    “既然你懂得這個道理,那你組織這個廣東工商複興會,又有什麽用?”


    盧繼光忍不住頂了一句。


    其他的行商們也紛紛點頭,謝有仁輕輕歎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去。


    一旁的趙誌看到趙源被人頂在台上,頓時有些焦急,他正準備站起來說話時,卻被一旁的潘老爺子按住了。


    趙誌頓時看了潘老爺子一眼,卻隻見潘正煒輕輕搖了搖頭。


    “有些事情,必須要讓趙源自己去解決。”


    “哎......可是......”


    就在趙誌歎氣的時候,趙源卻環視了眾人一眼,沉聲道:“為什麽沒有用?難道沒有這個獨家貿易權,各位就不會做生意做買賣了嗎?從資格上,我的確是在座各位的晚輩,但是在商業上,我可以告訴大家,就算沒有這個權力,生意一樣能做,十三行依然能重新站起來。”


    “你話說得好聽,可是怎麽做?”


    這一次是嚴啟昌站了起來,他冷哼道:“咱們跟外商本身就不是公平的競爭,他們賺到多少錢那就是多少錢,可是咱們呢?辛辛苦苦賺到的錢,還要上貢給粵海關,要上貢給朝廷的這些貴人,你年紀小也就罷了,這等事就不要妄言了。”


    聽到這番話,在場眾人頓時連連歎氣,在場的哪一個行商沒有遭遇朝廷的盤剝?尤其是伍崇曜,更是悲憤無比。


    趙源沉聲道:“嚴先生說得沒錯,這就是咱們麵臨的問題,朝廷盤剝行商,外商擠壓行商,小小的廣州已經快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反抗。”


    眾人一怔,齊齊望向了趙源,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什麽是反抗?難不成是造反?


    潘老爺子終於站了起來,他的眼神極為冷峻,盯著趙源道:“秀山,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趙源輕輕歎口氣道:“諸位前輩,你們難道還不明白嗎?十三行之所以走到今天,便是因為規則從來不是我們來製定,朝廷視我們為魚肉,想吃就吃,想殺就殺,以致於我們毫無還手之力,隻能被動看著家產被奪走......當初的伍浩官前輩的教訓,晚輩泣血痛心,我輩工商,唯有振作,方能掌控規則。”


    伍崇曜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他此時噌地站起來,冷聲道:“秀山,那你說說,我們應該怎麽辦?”


    趙源看了一眼眾人,沉聲道:“唯有效仿西方列強,以資本立國。”


    如果說前麵那些話還有所遮掩,此時的趙源已經徹底展露出了自己的野心,那就是進行一場徹頭徹尾的資產階級革命。


    現場陷入了詭異的沉靜,他們都知道,這些話倘若讓官府知道,在場眾人怕是一個都活不了。


    與之前還算小打小鬧的同盟會不一樣,這一次屬於真正的謀逆。


    但是,趙源不得不踏出去,隻因為世事如海,而他卻操控小舟逆行於海上,一旦他停下來,就會立刻被大浪給淹沒。


    潘正煒看著趙源的身影,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實際上,他一直在暗中推波助瀾,就是為了讓趙源更快走出這一步,而他也相信,廣東行商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在場這些人,哪一個不痛恨欺壓在頭上的朝廷?哪一個不想改天換地?


    這一天,終於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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