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個匯豐銀行當真有些不簡單。”


    聽完黃恩彤的介紹後,曾國藩眯起了眼睛,原本一張不太好看的老臉卻給人一種陰險的感覺。


    黃恩彤輕聲歎了一口氣,平靜道:“滌生,根據老夫的了解,匯豐銀行乃至於整個匯豐行的背後,隻是一個叫做趙源的少年......若是資料沒有錯,他應該才十七歲。”


    “十七歲?這如何可能?”


    曾國藩搖了搖頭,他不是沒有見過那種少年天才,但是那些天才所表現的領域更多是讀書方麵,像經營一道講究的都是經驗,絕不是一句所謂的少年天才能說通。


    黃恩彤苦笑著搖了搖頭,道:“老夫一開始也不相信,可是後來認真研究過,發現此人心機之深沉,手段之老辣,絕非尋常人所能及,就算是趙誠、趙誌也絕不會有這番手段,更不用說那個書呆子的趙楷了.......老夫甚至覺得,這一次吳健彰敗得並不冤枉。”


    曾國藩聽到這裏,臉上依然是半信半疑,但是他並沒有在這一點上糾纏,而是直接問道:“石琴兄,這話是何意?”


    黃恩彤沉聲道:“老夫後來見過吳健彰,他隻說自己鑽進了趙源早已設好的陷阱裏,幾乎一步步踏入死地——其中像兩廣總督耆英、潘家還有怡和洋行,這些人幾乎都成了趙源的棋子,而這些勢力也就成為絞殺同順行的關鍵。”


    曾國藩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將趙源的形象在心中重新構建——看來這是一個甘羅、嚴世蕃的人物。


    見曾國藩陷入了沉默,黃恩彤也沒有繼續開口。


    良久,曾國藩開口道:“石琴兄,你說的這些情況,我會記下來,但是具體情況,恐怕還得再看看。”


    這話卻是理所當然,他身負皇命前來廣東暗查,絕不是隻為了聽黃恩彤的一麵之詞,這件事裏的大大小小人物,他都要接觸個遍,到時候才能摸清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黃恩彤並不意外,實際上情況已經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曾國藩沒有直接去找兩廣總督耆英,而是先來找自己,已經能說明一定情況。


    曾國藩沉吟道:“匯豐銀行跟英夷的關係到底如何?”


    實際上,這才是曾國藩最關心的問題,前麵那些官場狗咬狗固然能交差,但絕對不能讓皇帝滿意。


    黃恩彤猶疑了片刻,道:“此事頗為隱秘,老夫也不甚清楚,隻是偶然有所耳聞,這些英夷在匯豐銀行應該占了一些股份.......”


    曾國藩的心情頓時一下子沉重了起來,倘若牽扯這麽緊密,那麽在處理匯豐銀行時還真有些投鼠忌器,一個區區的趙家算不了什麽,甚至可以說耆英也不是一手遮天,但唯獨英國人插手進來,還真有些麻煩。


    當初的鴉片戰爭,說到底也是幾個英國商人利益受損後的結果,英國人為了這些商人能打一次仗,誰敢保證不會再打一次?


    可朝廷卻是打不起,也根本不想打了。


    到了此時,曾國藩也終於明白老師的用意,他並不希望將這件事鬧大,之所以有這麽一次暗訪,無非是想看看某些人在這件事裏麵到底是一個什麽立場......


    一想到了這裏,曾國藩便抬起了頭,臉上的沉重之色已經無影無蹤,他輕聲道:“石琴兄,我這次下廣州之前,老師也曾經有所教誨,當下的局勢錯綜複雜,絕不可意氣相爭,耆大人對你也是多有誤會,隻要誤會解開了就好......”


    聽到這裏,黃恩彤的內心不免有些失望,他知道曾國藩既然如此表態,那麽他想要借此機會扳倒耆英是不可能,而他自己恐怕隻能先挪個位子了。


    “滌生,老夫這身子骨早就禁不起折騰,在廣東任上隻怕也不能給朝廷分憂,若不是還牽掛著廣東千萬黎庶,怕是早已經呈遞辭呈了.......隻是還希望朝廷能早日安排一位能力出眾的大人來廣州,切莫重蹈覆轍啊。”


    黃恩彤的言外之意,曾國藩卻是聽明白了。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給黃恩彤透個底,道:“來之前,軍機處推舉了徐廣縉。”


    “原來是他。”


    黃恩彤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笑容,看來廣東接下來有的鬥了。


    .......


    趙源自然不知道曾國藩來了廣州,當然就算他知道也不會關心——畢竟趙源跟身為欽差老爺的曾國藩距離很遠,二杆子都打不著,隻是他還不清楚,由於黃恩彤的緣故,使得他已經在曾國藩的心裏掛了號。


    對於此時的趙源而言,他最關心的事情就是推動廣東工商界複興會的成立——在有了同盟會之後,他就不好再取一個同樣的名字,而這一次所取的名字也更加直白,直接點出了工商複蘇這一結果。


    為了推動此會的成立,趙源主要還得靠潘老爺子,沒有他老人家的人脈關係,光靠區區的趙家和匯豐行,還真沒有這個號令武林的資格——盡管匯豐銀行已經掌握了整個廣州的金融信貸體係,但是對於這些傳統的行商而言,匯豐行的資格還是太淺了一些。


    有了潘老爺子出馬,效果自然是杠杠的,廣東的頭麵人物基本上都給了麵子,像怡和行的伍崇曜、廣利行的盧繼光,除卻已經隱退的葉家,廣東四大行商已至其三,除此一些後起之秀也都前來,包括東興行的謝有仁、天寶行的梁亟禧、興泰行的嚴啟昌、順泰行的馬佐良、學泰行的易元昌、東昌行的羅福泰以及安昌行的榮有光,都應邀前來。


    趙源將這一次聚會就定在了長洲島,一方麵地點足夠隱秘,防止外人窺探,另一方麵趙源也有意展露一番實力,讓一眾行商們了解匯豐行的底色。


    至於聚會的時間,就定在了三天後,也是二月初二。


    二月二,龍抬頭。


    趙源肅身而立,手中捏著三根細細的香,朝著神前拜了一拜,便走上前,將線香插進了香爐之中,隻見青煙嫋嫋直上,遮蓋住了神前靈位上的字樣。


    “列祖列宗保佑!”


    趙源心中默念,跪下磕頭。


    在這一刻,他已經與原來的趙源徹底合二為一。


    趙源走出了祠堂後,隻見二叔趙誌已經站在了門前,沉聲道:“源兒,該出發了。”


    “是,二叔。”


    趙源信步上前,步履堅實有力,登上了馬車,而趙誌也緊隨其後,這其中也蘊含著一個意味,那就是趙源正式取代二叔趙誌,成為趙家商業的掌舵者。


    這一切的發生都在順其自然中,沒有爭執,也沒有謙讓,雙方的過渡完全是一個默契後的結果。


    當然,對於趙源而言,他也明白在眼下這個關鍵時間上,容不得他去謙讓再三。


    掌舵,不僅僅意味著權力,更多意味著責任。


    隨著一聲清脆的馬鞭聲響起,趙家一眾馬車踏上了前往長洲島的道路上。


    與此同時,廣州城各大行商的馬車也都紛紛出發,他們之間並沒有交流,可是卻都駛向了城外的同一個方向。


    走到了半路上,這些掛著各大行商標誌的馬車很快交匯在一起,其中打頭的便是匯豐行趙家的馬車,其次便是同孚行潘家的馬車,再其次便是怡和行伍家的馬車、廣利行盧家的馬車.......數十輛馬車形成了一條長龍,然而卻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甚至都沒有任何停頓。


    就在廣州城一眾馬車趕往長洲島時,趙簡的行動隊和趙橫的長洲營也迅速行動了起來,他們守在了通往長洲島的關鍵要道處,以柯拜船廠的名義將道路封鎖了起來,防止任何陌生人前往打探,今日廣州眾行商的聚會,決不許任何人打擾。


    有了之前的建廠和王三虎一事,現如今的長洲島百姓對於趙家極為信服,他們也都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與趙家綁在了一起,對於趙家行事也非常配合,也使得趙源對於長洲島的控製更加深了許多。


    伍家馬車中,一名長相英俊的中年男子打開了車窗,看向了外麵戒備森嚴的一眾行動隊隊員,下意識點了點頭。


    “匯豐行果然不簡單。”


    此人正是如今伍家家主伍崇曜,此人今年三十有五,曾經一度擔任廣州十三行總商,屬於廣州大名鼎鼎的頭麵人物,隻是後來伍家家道中落,其父伍秉鑒病故,這才漸漸淡入幕後。


    坐在伍崇曜對麵的老者正是當年伍秉鑒身旁的左膀右臂,號稱‘梧村先生’的大掌櫃吳又甫,他頭花花白,眼神渾濁,但是任誰也不會小瞧此人,因為正是在此人的襄助下,怡和行才一躍而上,蓋過了潘家的威風,成為廣州行商的頭等商行。


    吳又甫卻是看都沒看伍崇曜,冷聲道:“少爺,你莫非忘記老爺臨終前怎麽說的?”


    “吳叔,我沒忘記......可正是因為我沒忘記,我才不甘心。”


    伍崇曜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悲哀,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仇恨,他冷聲道:“我們伍家為了朝廷毀家紆難,可是朝廷是怎麽對我們的?爹死前心裏有多恨?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啊!”


    “夠了。”


    吳又甫的聲音冷冽至極,他瞪著伍崇曜,“少爺,伍少爺,咱們怡和行能到今天這個地步,那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你願意眼睜睜看著怡和行毀在你的手裏嗎?”


    伍崇曜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輕聲道:“吳叔,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他關上了車窗,將自己重新藏在了陰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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