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世,趙源如果想構建這樣的組織,那簡直就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但是在當下的廣東,反而有促成的可能,其中主要的原因就在於經過鴉片戰爭之後,朝廷對於廣東的控製已經沒有想象中那麽深。


    主要原因就一個,廣州距離京師實在太遠了,遠到廣州發生的很多事情,京師完全處於不知情的狀態......


    就好比這一次的鴉片戰爭,道光皇帝深居京城,他所了解的情況和實際發生的情況,幾乎完全不同,以致於在決策上屢屢出現重大失誤——對這場戰爭,從禁煙到斷交,從戰爭開始到和議告成,都是道光帝一手決斷的。


    在戰爭之初,道光皇帝本身持有主戰態度,卻對對手壓根一無所知,甚至認為這一戰一定可以讓英國人降服,為此他甚至是最強硬的主戰派,要求‘倘查拿不能淨絕根株,惟林是問,所有沿海各直省督撫,已降旨盡心嚴密防堵,不留去路矣。’


    而在這個過程中,由於通信條件極其不發達,正常驛遞需要足足一個月時間,而百裏加急,則需要二十多天;如果是五百裏加急,也需要十五天左右,這也導致各地軍情既不能及時傳遞到京城,皇帝的諭旨也不能及時抵達前線,這也導致清廷的決策比實際慢了許多。


    正因為如此,在前線作戰失利後,主帥奕山為了保住官位,不惜誇大敵情,謊報戰果,甚至為了贖迴廣州城,奕山交出六百萬元贖城費,並全盤接受了英軍提出的條件——而這些情況在奕山給道光皇帝的奏折中絲毫沒有得到體現,反而欺騙皇帝聲稱英軍在廣州城下“免冠作禮,懇請大清皇帝開恩,追完商欠,俯準通商……英夷感恩戴德,免冠感伏,聲言永不敢在廣東滋事。”


    在奕山把喪權辱國的賠款美化成商欠,將英軍稱為‘免冠感伏’時,道光皇帝便與真相徹底無緣,他甚至對奕山大加讚賞。


    而除了一個奕山,其他的清廷官員們也都紛紛謊話連篇,真相自然也就越走越遠。


    趙源正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他才不會將清廷放在眼裏——隻要他不公然打出造反的旗號來,這些地方官員們又怎麽會想不開與他為難?


    說個難聽的,就算是耆英知道了這個消息,他想到的也絕不是上報,而是怎麽從中分潤更多的好處,畢竟千裏做官隻為財.......


    趙源將這一樁計劃完善了一番,他自然是率先找到潘老爺子——要做成這件事,沒有潘家的威望可搞不定。


    潘正煒在得知趙源要拿出匯豐銀行時,頓時驚訝不已,道:“看不出來,你小子的眼光竟然這麽遠大?”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潘正煒對趙源的能力沒有絲毫懷疑,唯獨對他的眼光有些懷疑,就怕這小子徹底鑽進了錢眼裏。


    趙源輕聲感歎道:“隻有人掌控錢的道理,哪有錢掌控人的道理?”


    “說的好。”


    潘正煒感慨道:“你能有這樣的胸懷,這件事也就成了一半,不過你想好從哪方麵入手嗎?”


    廣東工商界千頭萬緒,也可以說是一盤散沙,想要從中找到線頭並不容易。


    趙源毫不猶豫道:“自然是十三行。”


    潘正煒緩緩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沉思。


    廣州十三行固然已經日趨沒落,但此時卻未嚐不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當然,趙源想要從十三行入手,就必須要足夠了解目前廣州十三行所麵對的內外困境,這樣才能真正找到解決的辦法。


    在潘正煒看來,主要有兩方麵的緣故,一是粵海關對於行商的壓迫和責任轉移,二則是鴉片戰爭以來越發強勢的外商集團競爭。


    康熙二十三年,清廷正式開放海禁,特設粵、閩、江、浙四海關,而到了乾隆二十二年就關閉了其中的閩、江、浙三關,僅僅留下了粵海關對外貿易,而在鴉片戰爭前,粵海關並不直接管理來粵貿易的外國商人,而是通過特許商行十三行進行管理,這也奠定了十三行的特殊地位。


    當然,隨著鴉片戰爭結束後,十三行壟斷對外貿易的製度被廢除,也就使得十三行失去了最大的優勢。但與此同時,粵海關對於行商的敲詐勒索卻始終沒有停止,其中更是涉及到多種名目。


    首先,粵海關常常借征收稅餉及“規禮”名目敲詐勒索,其中名目更是多如牛毛,比如1801年,粵海關勒令加征貨物稅餉有294種,同年,行商每年備貢銀由5.5萬兩增至9.5萬兩,連嘉慶皇帝的五十歲大壽,行商也需要進貢12萬兩壽銀,60歲大壽須進貢13萬兩壽銀;


    其次,粵海關針對行商們定下了一百多項規禮,其中各項規禮加起來就多達十餘萬兩,以致於後來英國商人洪任輝向朝廷投訴粵海關勒索“規禮”的腐敗行為,引起了廣泛的熱潮。


    再其次,粵海關還常常借捐款賑災的名義敲詐勒索,像曾經的粵海關監督佶山曾勒索逼迫行商第一首領、萬和行的蔡世文破產,以致於蔡吞服鴉片自殺,就連後來潘家也被勒索過,要求行商首領潘有度毫無理由的捐款五十萬兩銀子。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怡和行首領伍秉鑒,為了求得一份平安,接連從1801年至1843年,不得不向官吏賄賂和送禮,前後共達一千六百餘萬兩,甚至在鴉片戰爭結束後,還被勒令舊行商償還條約規定的外商債務三百萬兩,其中伍家就要單獨承擔一百萬兩。而在伍家出了這一筆前後,粵海關卻仍然沒有放過他,繼續勒逼伍家償還煙價餘款,導致伍秉鑒含恨而亡。


    可以說,這樣長期持續的敲詐勒索在行商中是時長發生的,行商們為了保住身價財產,甚至還創設行傭基金,即從各行商進出口貨物交易中抽收款項,專門用來應對官府的勒索,而這一筆銀子後來又被官府挪走了。


    即便如此,行商們的破產也是接二連三,像裕源行、萬成行、會隆行、達成行以及福隆行都為此破產,就連身價厚實的潘家還有盧家都曾經一度停業,像早年間開業的二十六家行商,到了1801年僅有8家開業,1829年僅存7家,其他大部分都破產倒閉。


    除了粵海關的勒索以外,西方外商大規模進入中國,他們大批來到廣州,用各種方式展開競爭,使原已極狹小的西方工業品市場更為擁擠,又扶植行外商人與行商抗爭,給行商們的經營也帶來了重大的困難和損失,甚至連東印度公司也阻擋不住自由商人的競爭,競爭之激烈殘酷由此可見一斑。


    後來鴉片戰爭爆發以後,清政府下令斷絕中英貿易,廣州十三行因此失去了主要的交易對手,洋貨來源寥寥,而後製定的《江寧條約》,更是讓廣州十三行逐漸成為曆史名詞,而國際貿易的物流中心也漸漸被香港和上海所取代。


    談論起這些辛酸往事,潘正煒這樣經曆過風雨的老人都忍不住老淚縱橫,他迴想起當年潘家被朝廷壓榨,被外商們圍剿後,導致同孚行不得不停業,心中都極為不甘,後來潘家之所以轉型,從商賈之家轉入仕途,便也是存著這般心思。


    “秀山,老夫倒也不是托大,匯豐行發家太快,以致於粵海關的人還沒有特別重視,亦或者他們存著別的想法,但是將來遲早有一天,他們會找到你,到了那個時候,哪怕是耆英,隻怕也很難護住你的匯豐行。”


    潘正煒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若是真能打造出一個這樣的工商同盟會出來,老夫願為你奔走,相信他們那些還在的家夥,總能給老夫一點薄麵——隻是接下來的路,還得你自己走。”


    趙源並沒有多麽開心,他的心中已經蒙上了一層陰影——潘正煒的這一番話,無疑於點出了他麵對的真正對手,那就是大清朝。


    大清皇帝的確距離廣東很遠,但是放在廣東的粵海關監督,無疑就是一條餓狼,時時刻刻盯著廣州的行商們,隻要有機會,他們就會衝殺來撕咬一口。


    趙源已經明白過來,他眼下所麵臨的情況其實都是一體兩麵,他需要發展工商業,來積蓄力量,但是在這個發展的過程中,毫無疑問也會得到朝廷的關注,進而導致朝廷提前動手,將他發展的果子給提前摘掉。


    一想到這裏,趙源頓時有些為難,太平天國運動還有五年時間才會爆發,直到那時候清廷才會將目光轉移出去,可是現在卻怎麽辦?


    趙源不是沒有想過提前舉事的可能,但是一想到提前舉事將會麵臨全麵的反撲,他心中就有些擔憂,說起來,他趙源也不是聖人,自然不想做為他人嫁衣裳的偉大事業。


    忽然,他想起來了鄭芷和洪仁玕,或許可以利用他們來折騰折騰,至少先為他轉移轉移注意力,至少不能讓官府一直盯著自己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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