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邊談邊走,很快就到了一間院子前。


    吳又俠上前敲了敲門,清理清嗓子,道:“蘭甫兄,可在家中?”


    然而,裏麵卻並無聲音。


    趙源靜靜觀察著麵前的一切,他的心裏還在思考著陳澧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從後世的印象來看,這位毫無疑問是一位經學大家,桃李滿天下,但是從前麵吳又俠的話中之意來看,陳澧的性格似乎並不容易打交道。


    吳又俠又敲了敲門,卻依然沒有聲音,他迴頭望向趙源,帶著幾分歉意道:“東塾先生或許剛剛外出了,咱們等一等就好。”


    趙源自然不會拒絕,他還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緒,以應對接下來的考核,便輕聲道:“無妨,無妨。”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著長衫手中拿著一本古籍的中年男人從外麵走了過來,他皺著眉頭看向吳又俠,道:“若孚,我剛剛想起了一個問題,便去書院拿了一本書迴來。”


    吳又俠頓時搖了搖頭,道:“蘭甫兄,這位趙小友跟你一樣,都是來自番禺,一心想拜在你的門下。”


    趙源當即上前主動介紹道:“在下趙源,見過東塾先生。”


    此人正是東塾先生陳澧。


    陳澧隱隱有些皺眉,他的話語有些不客氣,道:“你要明白,學海堂以勵品學,非以弋科名。”


    趙源輕聲道:“學生也是為了真才實學而來,區區功名,並非學生的根本目的。”


    聽到這裏,陳澧的臉色好看了幾分,他輕聲道:“那就請進吧。”


    一旁的吳又俠笑道:“既然人已經帶到,接下來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我先告辭,還得去尋趙兄喝酒去。”


    陳澧聽到這裏頓時搖了搖頭,道:“你若是這般下去,到時候怕是難以在《學海堂集》上留名了。”


    吳又俠搖了搖頭,放聲笑道:“區區浮名,於我何益?”


    陳澧也就不再管,帶著趙源進了院子,隻見裏麵的布置陳設都極為簡樸,院子中有一棵大樹,樹下則是擺著一張石桌,三張石椅。


    “你先坐,我且泡茶來。”


    陳澧也不管趙源是否在意,徑自去取了大茶壺,架在一隻爐子上,將下麵的柴碳點燃,就這麽燒了一大壺開水,再取來兩隻比較簡陋的茶杯,倒上一些粗茶,用開水衝泡而成,手法粗糙,毫無美觀。


    “喝茶。”


    “謝過東塾先生。”


    趙源雙手接過茶杯,在禮節上盡量不讓人挑出毛病來。


    陳澧的性子卻是比較大大咧咧,他直接開口道:“你對樸學可有了解?”


    趙源一聽,便心知考題來了。


    倘若換一個毫無準備的人,恐怕光這個入門題就要被攔住。


    縱使趙淵源身已經有一定的功底,在來之前還經過了一點的準備,可是麵對這個問題依然要小心翼翼。


    要迴答這個問題,首先就需要明白一點,什麽是樸學?


    所謂樸學,本指上古樸質之學,以漢儒經說為宗,主張從語言文字訓詁入手,因此又被稱之為訓詁學。


    樸學發跡於明末清初,早年在顧炎武、黃宗羲等學者影響下,儒學內部展開了對宋明理學的反思和自我變革,即對空談誤國的明代王學末流進行否定的結果,至此樸學進入高速發展時期,在乾隆、嘉慶年間達到巔峰,也被稱之為“乾嘉學派”。


    可以說,在這個時代,樸學就是最大的顯學。


    當然,隨著樸學的發展壯大,樸學內部也出現了不同的流派,其中主要有幾大分支,其中主要有以惠棟為代表的“吳派”,以及以戴震為代表的“皖派”,還有便是清初黃宗羲開創的“浙東學派”,而在三大派係之後,便是其他的一些小分支,總體上無法脫離於這三派的影響。


    根據趙源的了解,阮元正是師從皖派戴震,因此也可以說學海堂更多還是代表了樸學中的皖派思潮。


    想到這裏,趙源便起身開口道:“江戴之學,興於徽歙,所學長於比勘,博征其材,約守其例,悉以心得為憑。學生以為,觀其治學之次第,莫不先立科條,使綱舉目張,同條共貫,可謂無信不征矣。”


    陳澧頓時麵露欣賞之色,笑道:“沒想到還真來了個好苗子。”


    他沿著趙源所說繼續道:“沒錯,吳派學術廣博,篤守古訓,本是好事,可是近些年卻越來越偏激,‘凡古必真,凡漢必好’,未免有些食古不化了。”


    倘若其他人評價吳派學術,恐怕會引起一陣騷亂,但對於已經開始樹立起自己學術權威的陳澧而言,卻並不擔心這番話被人誤讀。


    不過在趙源的理解裏,他更多也隻能想到兩派之爭,對於吳派的弊端認知並沒有那麽強烈。


    陳澧繼續道:“樸學究其根本,則是經學。經學之附庸則小學,以次及於史學、天算學、地理學、音韻學、律呂學、金石學、校勘學、目錄學等等,凡是自漢以來書冊上之學問,都可以琢磨琢磨。但是你需謹記,經學為其根本,切不可本末倒置。”


    趙源組織著腦海裏的思緒,道:“多謝學長賜教。”


    陳澧點了點頭,算是收下了這個弟子,道:“既然你加入學海堂,便需要遵守相關學規,不過你放心,學海堂並不禁止學生自由,隻需完成課業即可。”


    說完,陳澧便轉身進了裏屋,從裏麵拿出了一本《學海堂章程》,遞給了趙源。


    “學海堂永不設立山長,亦不允許薦立山長,唯有八名學長負責書院內大小事宜。”


    “每年共有四課,可自行在《十三經注疏》《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誌》《文選》《杜詩》《朱子全集》等書中任選四門,由學長出經題文筆,古今詩題。限日截卷,評定甲乙,分別散給膏火。”


    “你既然選定在我門下,平日裏的課卷便交給我便是。若是你能達到優異標準,我會向書院推薦,選你為專課肄業生。”


    聽到這裏,趙源頓時一愣,他仔細看了一下這個專科肄業生,聽上去好像跟後世的肄業生很像,帶著幾分貶義,可實際上卻完全是兩碼事。


    說白了,學海堂的專課肄業生更像後世選擇導師考研,主要是在參加季課的學生中挑選優秀代表,可以專心在典籍中選擇一門作為主要研究方向,並且在八位學長中選擇一名導師,這種導師會專門負責指導,直到三年後順利結束學業。


    也就是說,平日裏每年上的四課,屬於公共課範圍,需要參加季課考試。隻有通過季課考試且成績優異者,才有機會成為專業課肄業生,開始得到更好的一對一教育。


    趙源想了想,便開口詢問道:“那學生平日裏可以迴家嗎?”


    陳澧沉聲道:“你隻要完成季課,並且通過考核,自然是可以迴家的,可如果你沒有通過,到時候就隻能將你裁汰出書院了。”


    趙源微微鬆了一口氣,隻要不是一刀切,那就還有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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