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國的第三任國王錢弘佐也是個有為的少年君主,十三歲繼承王位,為政寬和,與民休息。拍板出兵救援福州的這一年,錢弘佐也不過十九歲,但比起那些隻顧眼前,小富即安的大臣們來,還是具有相當的戰略眼光和魄力的。


    不過遠在福州的李弘茂也沒有把錢弘佐視為一個競爭對手,因為他知道錢弘佐比較短壽,翻過年去,錢弘佐未到弱冠之年就病逝了。


    也就在吳越的少年君主錢弘佐下令出兵救援福州的這一天,南唐的東都揚州,此前楊吳的皇宮,如今的南昌王府。


    八月夏末陽光正明晃晃地塗抹在大地上,樹木的枝葉都被曬得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藏在不知什麽地方的知了也有氣無力的偶爾才發出一聲鳴響。


    然而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裏,而且是在自己的王府裏,南唐的皇長子,南昌王李弘冀還是穿著一身嚴謹的親王袍服。不可否認,這種剪裁得體,用料考究的親王袍服穿在身上,很是讓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顯得格外挺拔英俊,而且十分尊貴。


    所謂王者之氣,並不是一種隨口一說的誇讚,而是有實體的證明的,李弘冀的一舉手一投足,就充分彰顯了這樣的王氣。


    代價是,這身王袍用料很考究,做工很精細,裝飾很華麗,但穿在身上非常熱。而且李弘冀有心向開國的祖父學習,在生活上盡量簡樸,他的王宮裏,是沒有儲藏冬天的冰塊的,最多也就是身邊的宮女太監給他扇風罷了。


    此時,李弘冀讀完了手中的信,思考了一陣,看向了眼前兩個送信的人。


    這是兩個豆蔻年華,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李弘冀的麵前,內心非常的忐忑。因為不管怎麽說,她們此時都不應該出現在李弘冀的南昌王府裏,而是應該出現在李弘茂的永安王府,更不要說,眼前的南昌王曾經對她們抱有的期許,她們都完全沒有實現。


    這兩個女孩兒,一個叫丁香,一個叫芍藥,無論從相貌,還是身材,還是吹彈可破的皮膚,都是無可挑剔的。


    但是,她們原本確實不該出現在這裏。


    李弘冀好一陣子不說話,這兩個女孩的心情也從忐忑變得緊張了起來,她們抿著嘴,手抓著裙裾,手指都抓得發白了。尤其是李弘冀身邊站著的太監總管趙懷恩一支臉色不善地盯著她們,讓她們又從緊張變得害怕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李弘冀才終於擺了擺手,說:“去把崇伯先生請來。”


    李弘冀口中的崇伯先生,乃是他的賓客陳陶,他不僅視為上賓,而且以師禮待之,遇到重大事情的時候,都會請陳陶給他出謀劃策。


    這陳陶是個有名的隱士,儒士,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紀。李弘冀的祖父李昪建立南唐時,陳陶曾有心出仕,但得知宋齊丘黨人把持朝政後作罷,隱居在廬山,數月前帶一些弟子遊曆到東都,被李弘冀奉為上賓。


    (注:陳陶其人,眾說紛紜,多認為陳陶是晚唐詩人,曾作《隴西行》一詩,有名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也有說是南唐時期的隱士,說他曾在後唐為官,晚年見後唐紛亂,便於明宗年間棄官歸隱,結茅於洪州西山大同修煉,習長生久而之術,人們常見他在深山懸崖峽穀、深潭之旁,采藥煉丹,並長於醫術,為民治病解憂,鄉人稱之陳聖人。本書取後者,小說而已,不必考據。)


    底下的人去請人了,那太監總管趙懷恩走過來,圍繞著著這兩個女娘轉了一圈,甚至還在她們身上拿鼻子聞了聞,也不知怎麽就得出結論,陰著臉問道:“你倆個竟還是處子之身?莫不是去了永安那裏,便隻顧耍子,忘了大王的大事麽?”


    這太監陰著臉,嚇得兩個女孩瑟瑟發抖,芍藥膽小一些,慌忙跪下道:“奴婢怎敢?實是……實是奴婢未曾入了永安大王的法眼……”


    李弘冀從他的沉思中迴過神來,看了看這兩個女孩,有些不解地看向趙太監,道:“即便在宮裏,丁香和芍藥也是少有的美人,二哥眼界如此之高?”


    丁香要大膽一些,她雖然被趙太監盯得渾身發毛,但是南昌王發話了,她大著膽子說:“大王,非婢子二人未曾盡心,實是永安大王喜好的,都是那些瘦骨嶙峋的女娘,婢子二人,卻是不入永安大王法眼。”


    李弘冀也有些無語,這時代普遍的審美就是珠圓玉潤,偏偏他的二弟喜歡那種膚白貌美大長腿,明顯大家的審美不在一條線上。眼前這兩個女孩,就是李弘冀離開江寧之時送給李弘茂的婢女,原想讓兩個美人隨侍在李弘茂身邊,能夠得到他的寵愛,如果她們能影響到李弘茂當然更好,最不濟也要能收集一些信息。


    但現在看來,卻是無效。


    李弘茂借著讓她們來給李弘冀送信的理由,又把她們給送來迴來。


    趙太監有點不滿,人是他挑的,結果被人退了迴來,要是大王怪他辦事不利,連永安王的喜好都沒有摸清楚,那他也不好辯解,就先發製人地說:“還敢狡辯!早就聽聞永安王好色,走到哪都是鶯歌燕舞,定是你二人不盡心!”


    “趙公公,”丁香大膽道:“婢子在永安王府半年,永安王府鶯歌燕舞是不假的,我和芍藥一個善琴,一個善舞,也常在永安王府中獻技,永安大王於陣前設宴,我等也是冒死在那歌舞,實在不是我二人不盡心討好。”


    “哦,陣前歌舞?說來聽聽。”李弘冀隊長這事倒是蠻有興趣的,這時候消息滯後,他對李弘茂那邊的情況,所知還停留在“建州法難”那件事上。當然,現在唐軍兵臨福州城下,陳覺“戰死”樣的事,李弘茂在信裏也給李弘冀說了,他也一直還在揣摩李弘茂的用意。


    於是丁香就把芍藥拉了起來,把她們從進入到永安王府之後的見識經曆大致地捋了一遍。


    反正就是,李弘冀當初給李弘茂送美人,李弘茂是不客氣地收下了。但是並沒有把她們收攏在身邊,而是讓她們跟著王府的其他女孩子一起,該讀書讀書,該練樂器練樂器,有宴會演出的時候,她們也會跟著一起上。反正就是沒有格外垂青她二人,也沒有把她們排斥在外。


    李弘茂的王府中唱歌跳舞的女孩子可不少,丁香了解過,這些女孩子要麽就是在江寧的時候,要麽就是李弘茂從民間搜羅的,要麽就是那些想走他的門路的士紳送的,到了建州之後也有建州方麵的人送的。


    李弘茂對別人送人這種事來者不拒,以至於外界都盛傳永安王年好色,尤喜宴樂歌舞。但丁香告訴李弘冀,真正和李弘茂親近的是他那些女親衛,其次是那些一直在王府裏做事的侍女,而她們這一群唱歌跳舞的女孩子,待遇雖然也不差,卻比較遊離在外。


    “孤知道了。”李弘冀聽明白了,就是自己這個弟弟鬧出很大的收集美女,喜好宴樂歌舞的名頭,其實都是騙人的。不過同樣站在皇子的立場,他也很能理解李弘茂的做法。


    其實就丁香自己來說的話,她倒是挺喜歡李弘茂那個歌舞團的氛圍,會不會被君王看上並不重要,至少在那邊,她感覺自己是很自由的,如果可以,她到寧願迴到那裏去。當然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就是了。


    “對了,大王,還有一事。”隨著氣氛不再那麽緊張,芍藥也大膽了一些,在丁香用那種又軟又快的語速劈劈啪啪地把話說完之後,她又補充了一點,說:“據婢子眼觀耳聞,永安王身邊的那些女娘,也未曾被臨幸過,便是他最寵愛的那個小啞巴,也還是完璧之身。”


    這個就純屬八卦了,隻因為丁香提供了許多的信息,她生怕自己什麽都不說,會顯得很沒用。不過雖然是八卦,但對於李弘冀還有趙太監來說,這也是一件不太好理解的事情,畢竟這時代的人那方麵實踐得早,李弘冀十五歲,他的姬妾都不知道寵幸了多少人了。


    趙太監更是一臉八卦地說:“大王,莫非這永安王,竟是……”


    “別瞎猜!”天可憐見,即使在自己的家中也穿得一絲不苟,常年難見一笑的皇長子李弘冀這時竟笑了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這麽愉快,也許下次見麵的時候,可以就此小小的戲弄一下李弘茂,也許,是這些瑣事讓李弘茂在他的印象裏也變得比較生動起來。


    不管怎麽樣,這兩個送到李弘茂身邊的美人雖然沒有達到李弘冀的預期,但也還是給他提供了不少的信息,尤其是關於李弘茂的許多細節。而這些細節,其實也是很重要的。


    等到手下把陳陶請來了,李弘冀丟下兩個美人不管,急切地對陳陶道:“崇伯先生,孤有一要事相商,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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