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趙氤氳也始終沒有走出她那間船艙,一來她還是在養傷,二來既然李弘茂已經安排了她去福州收集情報,那當然是越少人見到她越好。實際上,在李弘茂這條船上,本來也就沒有幾個人知道趙氤氳的存在。


    李弘茂自己倒是每天都去探望她。其實李弘茂一開始打感情牌,本意隻是套路一下趙氤氳,查清楚她的真實身份和跟蹤他船隊的目的,後來讓她去福州潛伏,那完全是一個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變數。而作為一個現代人,對於把別人當成了棋子這種事,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慚愧的,所以每天去探望她,也算是為自己減輕一點心理負擔吧。


    不過對趙氤氳來說這又不一樣了,如果說她最開始對李弘茂就是簡單的仰慕才子親王,這幾天下來,她的感情也在迅速的發酵,以至於她都有些後悔自己非要一根筋地離開他去別的地方,他說得對,報恩什麽的,在建州收集情報也算啊,至於建州重不重要,值不值得,是她能管的嗎?


    但她也明白,即便大王說了要迎她入門這樣的話,她又憑什麽在王府中立足呢?不管是風塵女子,還是敵國的暗探,在王府中,恐怕都隻能是最卑微的存在吧?既然如此,倒不如為他做點什麽,至少他還能感念著她呢。


    想清楚了,也就放得下了。


    趙氤氳一路跟隨李弘茂過湖過江,最後到了信州的鉛山縣登岸,李弘茂的大隊要在鉛山縣修整幾天,趙氤氳則悄無聲息地先行離開了。


    小眉沒有和趙氤氳一起走,她們見了麵,小眉因為當時的傷要重一些,恢複得也要慢一些,暫時還不能上路。趙氤氳從江寧出發時乘坐的那條船是她雇的,船家在她被擒之後就已經被遣走了,但同行的還有她在漣漪舫的幾個丫鬟和仆婦,都是跟了她幾年的人,風寂蕩盤查了她們的根底之後,讓她們繼續跟在趙氤氳的身邊。畢竟,趙氤氳要到福州去重新開一條畫舫或者私人會所,沒有幾個貼心的人使喚那是不行的。


    此外,風寂蕩還給趙氤氳安排了幾個人同行,四個身手不凡的保鏢,三個身邊使喚的丫鬟。這七個人都是從他們的少年團裏出來的,四個保鏢就不用說了,三個丫鬟裏麵,有兩個相貌普通一些,也隻能當丫鬟,但有一個相貌比較出眾,尤其是十分的聰明伶俐,也會一點琴棋書畫。


    風寂蕩明確地告訴趙氤氳,讓她好生培養,一來這女孩子暫時可以代替小眉那個角色,二來,風寂蕩說她將來還有大用。


    趙氤氳又何嚐不知道,這些少男少女明說是陪伴保護她的,同時也是風寂蕩派到身邊監視她的。但她也沒有在意,因為,沒有他們才是奇怪了。


    趙氤氳是在一個細雨紛紛,天色還晦暗不明的早晨悄無聲息地離開的,李弘茂當然不可能去送她,但是在昨天夜裏,李弘茂送了她一首詞。


    當然也是抄的,柳永柳三變的《離別難》。


    “花謝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陰。有天然、蕙質蘭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便因甚、翠弱紅衰,纏綿香體,都不勝任。算神仙、五色靈丹無驗,中路委瓶簪。


    人悄悄,夜沈沈。閉香閨、永棄鴛衾。想嬌魂媚魄非遠,縱洪都方士也難尋。最苦是、好景良天,尊前歌笑,空想遺音。望斷處,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雲深。”


    此時的趙氤氳,正坐在一輛遮蔽得十分嚴實的馬車中,手裏捧著李弘茂寫給她的詞稿,淚如雨下。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過,有了這首真正專為她寫的《離別難》,她覺得自己此生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


    而此時,李弘茂也坐在鉛山縣為他提供的臨時居所裏,看著自己昨天寫下的這首詞出神。前世裏雖然談過很多次戀愛,但也沒有哪個前女友說他渣的,反倒是他每每都是失戀的那一個,不過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確實有點渣了。


    此時,站在李弘茂身旁的,則是他的心腹和謀士李寂城、風寂蕩和韓山寂。李寂城把在後勤、財務方麵很有天賦和執行力的黃寂原也算上,說他們四個人就是他的四大天王,李寂城是持國無敵,風寂蕩是多聞無雙,黃寂原是增長無量,而韓山寂則是廣目無邊。這當然不是什麽實錘的封號,不過少年人們也就好這一口,南天門四大天王呢,這得有多牛。


    “大王,不可動了真情。”韓山寂作為最晚加入,但也是見過的世麵最多的一人,看著李弘茂對著自己寫的詞發呆,直言不諱地提醒了一句。


    在他看來,這些天李弘茂在趙氤氳身上花的時間太多了。韓山寂從他叔叔韓熙載那裏得到過李弘茂他們一家,尤其是他爹李璟、他弟李煜都是多情才子的評價,但做大事的人,怎麽能如此兒女情長呢?


    風寂蕩那沒有情緒的聲音卻說:“大王這一步棋下得極好,未到建州,已落子福州,大王的眼界,非凡人能及。”


    李弘茂哈哈一笑,說:“我以為溜須拍馬這種事情,隻有韓山寂這沒臉沒皮的家夥才會,沒想到寂蕩你的水平也很高嘛。當然我也知道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對一粒棋子動情,但你們要知道,這世事如棋,誰不是棋子呢?”


    他收起笑容,略微嚴肅地說:“君子予以義,小人予以利,但這世間,又豈是隻有君子小人?做大事者固然不能兒女情長,但一個過於絕情的人,也做不了真正的大事。這一點,你們要記住了,今後什麽時候覺得我太無情了,也記得提醒我。”


    風寂蕩、李寂城和韓山寂三人均默默點頭,各自思忖,過了一會,韓山寂說:“大王,建州那邊前來迎駕的車船人馬,今日晚些應該到鉛山縣了。”


    李弘茂是親王就藩,沿途軍州有人接駕自是不免,而建州作為他的屬地,那裏的地方官當然也不可能等他到了地方才表示歡迎,當然要說當地的官員真有多歡迎他這得兩說,但李弘茂在京師江寧名聲太響,都知道這是個飛揚跋扈的驕橫皇子,就不是真的歡迎,也得做出非常開心的樣子。


    何況除了李弘茂本人外,和他同行的還有一堆永安王府的屬官,以及即將就任永安軍節度使的王崇文一行人。王崇文本來比李弘茂晚了幾天離京的,不過李弘茂的隊伍龐大,走得比較慢,也就被王崇文追上了。這浩浩蕩蕩的大幾千人,建州方麵當然也是不敢怠慢。


    不過迎接的大隊等候在分水關已經是極限了,到鉛山縣來的,隻是前哨而已。


    其實建州方麵現在建製也比較亂,畢竟是去年才征服的新領土,閩國的舊人、留守的駐軍、新委派的地方官,又要撤並原來的州縣,又要成立新的永安軍,人事變動就跟走馬燈一樣,亂得也是一團漿糊。


    但是亂對於李弘茂來說也有好處,那就是渾水摸魚。


    他需要人才,“四大天王”什麽的,他自己很看重,他們也很有潛力,但畢竟都是幼苗,他現在夾袋裏真正拿得出手的就一個郭廷謂而已。郭廷謂可以治軍,也可以理政,但就他一人,畢竟太單薄了。


    在腦子裏裏翻了一下曆史書,依稀隻記得大概的李弘茂對韓山寂說:“打探一下,閩國舊人裏,陳誨現任何職。”


    陳誨這個人,李弘茂記得後來做了南唐的劍州刺史,後來又做了建州節度使,也算是個能文能武的,而且還有個兒子陳德誠也能打,後周南征時陳德誠在壽州阻擋周軍,也是一員幹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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