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穀工地北側一心山的山腳下,那座緊貼著小烏蛇溝的茅屋是一座磨坊,主家是水南村姓鄭的兄弟倆。哥哥叫鄭喜恩,弟弟叫鄭洪恩。鄭家兄弟是民國十八年從河間府闖關東過來的,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十多年了。


    東北幅員遼闊,土地肥沃,地廣人稀,號稱“棒打麅子,瓢舀魚”,自然資源端的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小烏蛇溝周圍丘陵密布,東邊的瑚布圖河河闊水深,除了冬天寒冷,這裏如世外桃源一般。


    1931年,日本人炸死了張作霖,借屍還魂,支持溥儀建立了滿洲國,日本開拓團在東北鬧得天翻地覆,連這個離東寧幾十裏的偏遠山區都沒能幸免,大部分老百姓都被“清邊”的時候趕走了。日本人強留下了一些家裏有牲口的莊戶在小烏蛇溝南岸聚居,被稱為水南村。這些人可以臨時幫他們幹活,鄭氏兄弟家裏有驢,所以也被留了下來。


    自1936年開始,日軍在勝洪山和勳山附近神神秘秘地活動。今年年初,又跑到這個河穀拉起鐵絲網。水南村的百姓既不敢逃跑,也不敢接近鐵絲網,隻能跨過小烏蛇溝,去溝北的高安村附近活動。


    這天,鄭喜恩和鄭洪恩剛剛心驚膽顫地給兩個日本兵帶過來的勞工磨完豆子,勞工離開後,鄭洪恩滿頭大汗地給驢卸下轡頭,用麩皮拌了些雜草,憐愛地撫著驢頭自言自語:“你這個鱉孫,幹點活就尥蹶子,你就幸福吧你,還有人給你喂草,你看看河穀裏那些勞工,他們吃的還不如你嘞!”


    “這些勞工啊!不累死也活不成了。”大哥鄭喜恩點上煙袋鍋子,靠在磨盤上說道。


    “大哥,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能聽見河穀裏麵篩沙的聲音,他們得一直幹到掌燈才能停工。我聽人說小東山上有個洞,從河裏挖出來的沙都送到那個洞裏邊去了,這些勞工一天要往山上送120車左右的沙,估計這一片地下都被挖空了,從最近的各種跡象看,日本人似乎在著急地趕進度。不知道裏麵是弄什麽,總不能是他們的什麽天皇死了,急著修陵墓吧?”鄭洪恩說道。


    “淨胡扯!天皇死了也不能埋這裏,這些勞工都是從關內騙來的,那些日本鬼子不讓他們跟咱們說話,是怕他們泄露了山上的秘密,這山裏麵肯定在修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五六年了吧,一開始在勝洪山,現在修到出丸山了,啊!呸!出丸山是鬼子起的名,咱還是叫小東山比較順嘴,小東山工事修好之後,這些人恐怕都得被滅口。”


    鄭洪恩搖搖頭,無奈地說道:“聽大肚川的張大眼說大烏蛇溝那邊,天天埋死人,都是從勝洪山上拉下來的,這些人真命苦啊!”


    “國不國,家不家,不欺負你,欺負誰?瑚布圖河那邊就是蘇聯,日本人敢惹老毛子嗎?為啥?人家打仗狠啊!諾門罕一仗,幹死五萬多關東軍。中國呢?唉!”鄭喜恩狠狠地抽了一口旱煙,長滿花白胡子的嘴裏吐出一片煙霧。


    趙金科扛著一袋剛磨好的豆子麵,喘著粗氣跟同樣扛著袋子的王虎悄悄說著:“虎哥,我算了一下,在這幹了三個月了,一個月工錢是三百軍票,在咱老家,一千五軍票能換一塊大洋,再幹兩個月,等開支了,就能迴去娶媳婦了,嘿嘿!我姑給我介紹了個媳婦,可水靈哩!”


    一同來磨豆子的張立元和牛振聲聽見了,張立元氣哼哼地說道:“做什麽美夢呢?還給你開支?不累死在這就不錯了,你看看你套著個破麻袋,還有點人樣嗎?”


    牛振聲看了一眼在遠處晃蕩的日本兵,低聲說道:“河穀的日本鬼子就十來個,咱們四十多個人,要是一起行動,四個打一個,肯定能出去,就看你們敢不敢幹了。”


    王虎眼珠子骨碌骨碌亂轉:“現在任務這麽繁重,每天要挖那麽多沙,我累得頭都抬不起來了,確實都有點受不了。有時候也想逃跑,就是怕人單力孤,成不了事。”


    牛振聲說道:“我不相信有人願意在這鬼地方幹活,要是有人要跑,我第一個報名!先把若林那個鱉孫的頭揪下來!”


    趙金科卻說道:“抱怨什麽啊?陳組長給咱們爭取了豆麵餅,日本人算夠意思了,我聽陳組長的意思,現在河穀裏的勞動力越來越少了,這幾個月也沒有新的勞工補充,每天120車的任務,若林太君壓力也很大,他擔心繼續減員下去,完不成指標得自己下來幹活了,所以為了給大家提供更多的夥食,他專門從勝洪山聯隊那裏要的生豆子,因為可以比豆麵多給百分之二十。


    陳組長和王組長跟若林太君,工長都很熟,咱們好好幹活,皇軍不會虧待的。”


    張立元和牛振聲聽他這麽說,頓時氣歪了嘴。寧可靠著兩個鬼子近點,也不願和他倆說話。


    王虎對趙金科說道:“陳恩組長和王伸組長對咱們很不錯,但是你看看這倆,還有嚴紀,張鳳鳴,李久林,蘇明武那幾個班長都不像安分的人。他們要是密謀暴動,把咱們牽連進去可就麻煩了!”


    “嗨!你太抬舉他們了,那個嚴紀除了力氣比別人大,沒什麽腦子,你看他哪次不是揀最重的活幹?皇軍安排臨時的活,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搶著上。我看,他就是一個傻大個子!”


    “我哪天當上了工長,就把最重的活都派給他,累死他個孫子!”王虎沒來由地說道。


    趙金科驚奇地問道:“虎哥,你要當工長了?什麽時候?”


    “哦!沒~~我隨便說說。”王虎閃爍其辭地敷衍道。


    趙金科又問道:“虎哥,你想家嗎?想不想迴河北。”


    “嗨!迴哪去啊?現在中國都是日本人的天下,在哪都一樣,我幹過國軍的遊擊隊,我給你說,那真不是人幹的,天天被日本人攆得像個三孫子。


    迴去也沒活路,不如隨遇而安,你看那個鬆島勝三,他是個朝鮮人,改了個日本名字,跟日本人當個工長,不也很好嘛!咱們好好幹,要是能當上工長,就不用像現在這麽累了。”王虎終於吐露了他的想法。


    趙金科搖搖頭:“工長還輪不到咱吧!‘半島人’幹的好好的,就算是選新的工長,也是陳組長或者王組長呢!”


    說話間,四個人扛著麻袋,在鬼子的“護送”下,穿過河穀北側的鐵絲網,進入了工地,王虎盯著夕陽丘半山腰那個大木頭房子看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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