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在撞塌門牆的時候,被卡了一下,顫了顫,熄火了,開車那人似乎想再發動卡車,但是,那個被他拽下的鬼子駕駛員已經追了上來,掏出手槍,對著駕駛室就是一槍,鮮血噴濺到車窗上,車上便再無動靜。


    集中營外“突突突”,響起來密集的槍聲,原來鬼子早就在外麵埋伏了機槍做為第二道防線,現在已經不得不啟用了。


    鬼子營房裏現在已空無一人,四角的碉堡也停止了射擊,探照燈的強光來迴搖晃,看起來鬼子雖然提前偵知勞工暴動,卻沒預料到規模如此之大,應對的措手不及,亂了陣腳。


    莊紀川覺得現在天已經黑了,外麵即使有埋伏,這依然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便找到姬茂喜,要拉著他一起趁亂逃走。


    一旁有個人突然喊道:“鬼子都去追他們了,咱也跑吧!再不跑也太孬種了,出門直接散開往山上跑,跑一個是一個。”說罷,一行十幾個人躲過探照燈的光柱,朝大門口跑去。


    姬茂喜拽住躍躍欲試的莊紀川:“不行,鬼子早有防備,咱這樣貿然往外跑,連一成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話音剛落,破敗的大門口,一排黑洞洞的長槍伸了進來,一陣急射,那十幾個人連大門都沒有摸到,就紛紛倒了下去。


    暴動失敗了,一百多人無一逃脫,全部倒在了鬼子的槍下。然而,鬼子也損失慘重,鐵門被撞倒,卡車被破壞。固守帝國夢想的第一代開拓團成員大岩平三死在了暴動中。


    當晚,西苑的大批日軍就開進了集中營,鬼子工兵忙著修理損壞的門牆,又安排沒有參與暴動的三十來個勞工到營外清理現場,本來大鬼子想把這些屍體付之一炬,又怕引起山火,便改為在營地外邊的山腳下挖坑深埋。


    這下可苦了挖坑的這群人,一百多具屍體僅僅抬到山腳就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待聚攏好死屍,天已經黑得看不到手指頭了。


    這些勞工本就餓得皮包骨,早已沒有半分力氣,但是有一個分隊的鬼子端著上刺刀的長槍監視著,誰也不敢停下,隻得操著鐵鍁,強打精神一鍁一鍁在那挖坑。莊紀川正如大蝦米般弓著身子鏟土,一隻手悄悄伸了過來,捅了一下他的腰,他扭頭一看,隱約看到姬茂喜的那排大白牙:“半塊窩窩,墊墊肚子。”他伸開手接過窩頭,順手掖到了懷裏。


    “快快地!哈拿西歐死地呐!(不許說話)”監視的鬼子對著二人吆喝道。


    姬茂喜就勢擠開其他人,與莊紀川並排著挖起土來。勞工們都慢吞吞地幹著,鬼子漸漸不耐煩起來,揮舞著刺刀催促加快進度。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驚雷從黑暗的蒼穹深處傳來,沉悶而又遲鈍地越過山脊,在山窩裏迴蕩,春天的雷聲總是這樣動人心魄,震得大山都在顫抖。


    似乎連一秒都沒有停,黑暗的蒼穹上,雨滴開始往下掉,掉到了臉上,帶著涼意,帶著悲憤,帶著恐慌,對於大地上的萬物,卻又帶著生的希望。


    幾個鬼子本就對耽擱了他們睡覺憋了一肚子氣,眼看又要跟著淋雨,開始焦躁起來,鬼子曹長抽出明晃晃的東洋刀,威脅著眾人再不快挖就地砍死。嚇得眾人消耗著身體裏僅存的氣力,快速地揮舞起鐵鍁來。


    這開春的雨卻越下越大,幾個小嘍囉巴結領導,在懸崖下找了個突出的岩壁,讓他在裏麵避雨,那曹長頓時“龍心大悅”,特地給他的下屬開恩,讓15個隊員分兩撥,一撥監視,一撥避雨。這樣一來,監視就鬆散了許多,莊紀川趁鬼子不注意,將那半塊窩頭填進了早已空空的軀體,這珍貴的能量讓他稍微減少了饑餓,恢複了些許氣力。


    雨水打濕了地麵,挖土也不再吃力,所以,工程的進度加快了許多,到了半夜時分,兩個大土坑已經完工,說是大土坑,也不能算大,就是不到兩米寬的兩個長條,深度頂多半米,也就堪堪能放下這些屍體。


    莊紀川突然靈光一閃,他低聲對姬茂喜說道:“姬叔,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一會埋人的時候,咱到最西頭坑邊上,你趁黑倒到坑裏,我埋的時候把土弄薄一點,留點縫,等鬼子都撤了,你就跑吧!”


    姬茂喜聽完,眼睛瞪了起來:“那你怎麽辦?”


    “能跑一個是一個,你要是能逃迴去,去大山子找俺永璞二叔,跟他說一下,我沒去成沙溝,真的是沒辦法。”莊紀川低聲地說道。


    姬茂喜楞了一下:“嗯?莊師傅?沙溝?”


    他想再詳細問問,莊紀川怕引起鬼子注意,揮手示意讓他噤聲。


    這一群人早就累得東倒西歪,都想盡快結束這種折磨,哪怕是迴到那四壁空空的牢房都是一種幸福的企盼。所以,不等鬼子催促,一窩蜂地上去抬屍體。莊紀川夾在人群裏說道:“你們都累了,就近往下放人,我勁大,往最遠的地方抬。”


    眾人一聽,都覺此人憨厚,也樂得省些氣力,強打精神彎腰去抬那些死在地上的同胞。


    雨越下越大,整個山穀裏充斥著“嘩嘩”的雨聲,那幾個站崗的鬼子看到曹長不在,天又黑,便在一個膽大的攛掇下,聚到坑東邊一棵鬆樹下避雨去了。


    莊紀川趁亂與姬茂喜抬起一人,慢吞吞地往西邊走,等到他倆將人抬到位的時候,東邊已經開始拿起鐵鍁填土了,莊紀川將那具屍體輕輕放入土坑,一旁的姬茂喜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莊紀川伸手按進了坑裏,鏟起泥水就往他身上蓋。


    緊挨在莊紀川東邊的人是個熱心腸,聽到他還在填土,便問道:“兄弟,我幫你吧,就剩你自己了。”


    莊紀川慌忙迴答:“我自己弄吧,你歇歇。”


    那人喃喃道:“俺一到天黑看東西就費勁,隻能模模糊糊看見人影,早就撐不住了,唉!你也快點,鬼子急了,還是咱吃虧。”夜盲症在這個時候非常常見,莊紀川心想這夜盲症也幫大忙哩!嘴裏答應著,將最後一鍁土輕輕蓋到了坑裏,將坑填平之後,終於長籲了一口氣。


    幹完了活,那曹長火急火燎地帶著隊員過來,將勞工聚到一堆,點了一下人數,問道:“一共是多少人?”


    軍曹認真地將人一個一個往鬆樹下趕,等到莊紀川最後也走到了樹下,便向曹長報告道:“隊長,一共32個人。”


    “沒少人吧?”


    “來的時候沒點,應該~應該沒少吧!”軍曹有點心虛地迴答。


    曹長抬頭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略一停頓,搖了搖頭,手一揮:“收隊!”


    黑暗中的地麵一片狼藉,那裏多了一百多條冤魂,過不了多久,地上就會長出小草,開出鮮花,在人類看來,這裏是荒涼的,陰森可怖的。但是,在大地看來,這是堅韌的生命又泛起的勃勃生機。當然,那土坑的盡頭,那泥土的下麵,有人還有活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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