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紀川被踢了一腳,睜眼一看,自己還是在柏山那個破兵營裏,現在站了十幾個人正在收拾行李,原來是個夢。


    他慌忙站了起來,卻沒看到劉勝喜,便小聲問身邊的一個偽軍:“大哥,大半夜的,折騰啥呢?”


    “滕縣的小林司令突然派皇軍接管柏山的防務,讓咱去滕縣另有差遣,趕緊拾掇拾掇東西一起走吧!”


    “這大冷天的,好奇怪啊!”


    “別多說話,跟我一起走。”那人說話似乎有些不太自然。


    莊紀川正自奇怪,一隊日軍氣勢洶洶地圍了過來,但是,雙方都沒說話,場麵靜悄悄的,十分詭異。


    領頭的是個穿著大尉軍裝的瘦高個,卻沒有挎東洋刀,腰裏不倫不類地掛著把盒子槍。莊紀川覺得此人非常眼熟,暗中端詳了一下,腦海裏像打了個閃電—曹德清?他身邊還站了一個黑塔一般的大漢,軍裝緊緊地箍在身上,顯得非常不合適,竟然是李雲生!


    莊紀川慌忙壓低了帽簷,躲到角落,他還沒有想好是否要跟鐵道隊亮明身份,那個瘦長臉的偽軍拽著他,悄聲道:“走!”


    他稍一猶豫,就被連拽帶扯地跟著保安團的人就唿唿啦啦地下了柏山。


    他對那個瘦長臉說道:“大哥,他們不是日本人,領頭的是鐵道隊的曹德清。”


    “你不想死吧!不想死就裝不知道。”


    “哦!”莊紀川答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那人似乎沒說過癮,絮絮叨叨地並不想放過他:“都是中國人,幹啥跟自己過不去,俺都是跟著周團副的,才不願意給鬼子出力呢!那個劉勝喜,他其實就是個遊擊隊,俺其實也想去參加鐵道隊,又怕人家不要咱。哎?你是誰?我怎麽沒見過你?”


    莊紀川忍不住笑了起來:“哥,俺本來是想找周團副混口飯吃的,叫俺六子就行。”


    “哦!對對對!想起來了,莊六子,晚上我也在天王殿呢!俺叫種衍銳,家是種樓的,排行老二,你叫我二哥就行。”瘦長臉倒是很大方地自我介紹道。


    “他們把炮樓占了,幹什麽用?二哥。”莊紀川問道。


    “嗨!他們不是占炮樓,是拆炮樓,劉勝喜悄悄跟我說了,岩下要分散臨城的鬼子到各地炮樓,準備壓製遊擊隊的活動空間。遊擊隊來個針尖對麥芒,把這些炮樓拆了!”


    種衍銳話音剛落,柏山上傳來“轟隆隆”一陣巨響,半山腰那座黑唿唿的炮樓塌了。種衍銳得意地看著莊紀川,悄悄說道:“看到沒,哥沒騙你吧!我跟劉勝喜說好了,他迴去跟杜政委打好招唿,俺就參加鐵道隊去,不能再當二鬼子了。兄弟,咱倆一起啊?”


    莊紀川搖了搖頭:“我不去。”


    種衍銳頓時有些緊張,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真怪!你手裏有槍,又不是二鬼子,俺以為你是遊擊隊哩!真不該給你說這些!我說真的啊!你可不能坑我!我剛才說的,不能往外說。”


    “放心吧!我不是鐵道隊的,但是也不會出賣抗日戰友!”莊紀川篤定地說道。


    不知不覺間,這群人已遠離柏山,帶隊的班長長籲一口氣,大聲說道:“弟兄們,走快一點,這大半夜的,困死了,早點迴去睡覺。”


    另一個人問道:“老大,咱去滕縣嗎?”


    班長罵道:“去你奶奶的滕縣!去觸黴頭嗎?迴團部!就說接到皇軍的命令換防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哄笑了一下,心裏一陣輕鬆。


    莊紀川糊裏糊塗地跟著種衍銳到了胡介藩團駐守在官橋的團部,帶隊班長一路上想著怎麽解釋周鐵逃走的事情,也沒心情搭理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大個子。


    官橋離臨城太近了,臨城的通緝令很快就會傳到這裏,莊紀川心想,說不定明天就被日本人捉迴去槍斃了。苦於無地可去,無人可投,隻能躲躲風聲,看能不能瞅機會,逃迴大山子避風頭。


    種衍銳人緣看起來不錯,見人就說莊紀川是他的表弟,這保安團管理鬆懈,都各有各的關係,深更半夜的,也沒人特別關注他的來路。


    他並未帶著莊紀川去營房擠大通鋪,找了個四處漏風的牛棚,在充滿牛糞味道的棚裏,找了個角落安置下了莊紀川,就出去了。


    莊紀川怕他帶人來綁他,便抽出盒子槍,張開機頭,悄悄到牛槽後麵躲了起來。


    不一會,種衍銳抱著兩床褥子迴來了,手裏還捧著幾個窩窩頭子,一看草窩裏沒了人,嘴裏小聲喊道:“跑哪去了?六子,給你拿幾個窩窩吃。”


    莊紀川悄悄合上槍機,從牛槽後麵站了起來:“二哥,撒泡尿,嘿嘿!”伸手奪過窩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種衍銳也不點破:“你是哪個莊上的?”


    “莊村的,俺叫莊紀川。”


    “呦!那咱還是親戚嘞!俺姐就在莊村,姐夫叫莊思讓。”


    “啊!莊思讓是俺四哥,都是本家哩!四嫂手可巧呢!長得又俊,過年的時候全莊都請她剪窗花,她給小孩做的虎頭鞋可好了。”莊紀川一聽大喜。


    種衍銳也很高興:“那行了,親戚裏道的,更得幫你忙了。今天夜裏先湊合湊合,明天我找找人,好好給你安置安置。”


    莊紀川慌忙說道:“二哥,明天我就得走。”


    種衍銳也聽說過殷華平的事,隻是此事頗為詭異,外人並不知曉內情。看他不肯透底,便不再多問,自己拿了一床被子,陪著他蜷在草窩裏睡了。


    外麵的公雞已經開始打鳴了,一陣倦意襲來,莊紀川心想橫豎得睡一覺,才能有精神跑路,便扯過另一床被子,一伸腿,躺進了草窩裏。


    這一覺就睡到了日上三杆,莊紀川一睜眼,一頭大黃牛正瞪著大牛眼在看他,牛嘴在不停地嚼著,滿嘴都是泡沫。他揪掉頭上的亂草,轉頭一看,種衍銳不見了!趕忙扔開爛棉花套子般的被子,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檢查了一下盒子槍,準備跑路。


    誰知,一隊荷槍實彈的偽軍闖了進來,一刹間,他心裏一萬頭草泥馬飛過,把種衍銳的祖宗都罵了個遍,已經顧不上會不會株連家西那個大眼睛四嫂了。


    十幾支槍齊刷刷地指著他,他隻得束手就擒,乖乖地被下了槍,押到了團部。


    團部的大院子裏,蹲了一大片被捆的人,都是昨晚上從柏山撤下來的,包括那個帶隊班長和種衍銳。他也識趣,快步走過去,蹲到人堆裏,埋起來頭。


    過了一會,一個大鬼子和一個保安團領導模樣的人走了出來,那鬼子嘰裏咕嚕地吆喝了半天,領導點頭哈腰地答應著。


    然後,大鬼子帶著人旋風一般走了。那領導膀大腰圓,應該就是周侗的得力幹將胡介藩了,他說起話來甕聲甕氣:“你們這些沒腦子的龜孫,連皇軍和土八路都分不清,小林司令要槍斃你們幾個,要不是我求情,都得去見閻王了!”


    那帶隊班長也是個滑頭,裝模作樣地說道:“多謝團長不殺之恩!俺們真的不知道呀!黑天半夜的,真的以為是皇軍要換防。”


    胡介藩近乎咆哮地說道:“他奶奶的,救得了你們的命,救不了你們的人,等著送東北當勞工吧,能不能活著迴來,就看你們自己的命了。趙大牙!”


    一個營長模樣的人站了出來:“到!”


    “曹德清,李雲生這兩個王八日的,一夜之間把柏山,西萬,劉昌莊,郗山的炮樓全拆了。激怒了小林司令,你火速帶二營去彭口閘,等皇軍查清他們在哪裏落腳,跟著皇軍去抓他們,要是完不成任務,迴來就把你和他們一起發配到東北去!”


    那趙大牙滿臉不情願地答道:“是”,苦笑地一咧嘴,露出黑黃的大門牙,活像個閻王身邊的小鬼,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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