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冬至,山風唿唿地刮了好幾天,刮得山頭的鬆樹都耷拉了頭,但是寒冷的北風卻阻擋不住莊紀川,每天清晨,他都穿著單衣,沿著山脊跑上幾圈,他知道,強健的體魄是他賴以生存的根本,即使再冷,他也不敢貪戀他的熱被窩。


    右臂的傷早已不再影響他甩盒子槍了,有時他會刻意站在山頂,露出那一身腱子肉,任由刺骨的寒風吹拂。迴去就會惹得大梅一頓臭罵,罵他七葉子,不拿自己當迴事,莊紀川這個時候心裏總是充滿了幸福感,幻想著要是能這麽過一輩子也很好。但是,當他看到後山殷華平那孤零零的墳頭,他心中又升起無限的愧疚,覺得無顏再麵對郗山的郭文姬。


    於是,在一個寒冷的下午,穿上大梅給他做的簇新的棉鞋,棉襖裏藏好盒子槍,邁著大步,直奔臨城而去。


    黃昏時分,天空漸漸飄起雪花,莊紀川頂著北風鑽到臨城東南角一個僻靜的小巷子裏,找到了曹修富。


    曹修富似乎對他的到來早有預料,樂嗬嗬地用辣椒炒了盤幹巴魚,讓莊紀川卷著煎餅吃了。莊紀川邊吃邊問道:“修富哥,最近日本人也沒掃蕩,鐵路上也沒什麽動靜,是什麽原因?”


    曹修富嗬嗬一笑:“急什麽?這半年好幾個延安的大領導過微山湖,鐵道隊和運河支隊擔負著湖上交通線的護送任務,為了安全,提前揍了岩下幾次,把他打老實了。


    日本鬼子去年捅了美國的馬蜂窩,在海上被打得抱頭鼠竄,現在正準備掉頭迴來欺負咱呢,後麵的日子又不好過嘍!”


    莊紀川含混地說道:“這些事我管不著,我就是混碗飯吃。”


    “孟憲誌一口咬定陸家亭是田廣瑞的人在沙溝打死的,這個月已經跟田廣瑞打了好幾次了,這事別人看不出來,但是瞞不過我,沙溝那妮子是你救走的吧?”曹修富突然問道。


    莊紀川畢竟年輕,心裏一慌,沒敢接話。曹修富接著說道:“孟憲誌的人都認識你,知道你槍法好,塊頭又大,你要是想找他晦氣,得隱匿行蹤,還得謀劃好退路。”


    “修富哥,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曹修富微微一笑:“我是幹什麽的,現在不能和你說,你聽我安排就行了。”


    “怎麽安排?哥!”


    “哼哼!”曹修富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卻沒有再說話。


    紛紛揚揚的雪下了整整五天,整個臨城彷佛進入了極寒世界,並不沉重的雪花累積起來,壓在年久失修的房屋上,顯出了強大的威力,一時間牆倒屋塌,百姓一片哀嚎,加上夏天糧食欠收,剛過了西曆的元旦,臨城就開始鬧起了糧荒。


    隨著太平洋上海軍節節敗退,日本人執拗地將傾國之力用在了海軍建設上,陸軍變成了沒娘養的棄兒,占區的守軍更是不受待見,駐紮在臨城的日本鬼子隻能頓頓吃糠咽菜,有些憲兵開始私下拿出自己的物品甚至武器到黑市上換糧食裹腹。


    臨城南門那低矮破敗的城牆根,突然多了一群破衣爛衫的乞丐,專門對落單的保安團或者特務隊下手,他們居無定所,狡兔三窟,搶完東西就作鳥獸散。


    奇怪的是,每次有田廣瑞的特務隊遇襲,城裏就會有孟憲誌的人去花天酒地,並言明錢財的來路,孟憲誌的憲兵隊被搶劫,煙館或者妓院就會有田廣瑞的人去尋歡作樂。憲兵隊與特務隊的對立情緒愈來愈激烈。


    田廣瑞畢竟是做過鐵道隊中隊長的人,格局上比孟憲誌這個土鱉高一點,他與臨城特高課機關長鬆尾太郎商量後,約孟憲誌到城南燒鍋莊化解矛盾。


    燒鍋莊依然是那個燒鍋莊,雪卻是新的,新的雪上是新的足跡,而那裏麵卻掩埋了不同的故事,恍惚又離奇的場景在時光裏形成一連串蒼涼的畫麵,裏麵閃動著很多平凡且偉大的麵容。


    雪地上,兩群人正荷槍實彈地在燒鍋莊前對峙著,灰色的天空映襯著雪地,這群人是那樣的紮眼。遠遠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田廣瑞在東,孟憲誌在西,兩隊人馬在激動地說著什麽。


    一陣風刮來,天空又飄起了鵝毛般的雪,大片大片地從天上飄下來,天地間一片混沌。


    與燒鍋莊隔路相望的是一片柴垛,一個個麥秸垛如超大的饅頭靜靜地臥在雪上,麥秸垛上麵同樣堆滿了雪,遠遠看去像塗滿了厚厚的奶油。


    一支烏黑的槍管從最高的一處麥秸垛裏悄悄伸了出來,冷冷地對準了路對麵那群人。


    突然,那群人騷動起來,孟憲誌喝道:“姓田的,別說那些虛情假意的話,趕緊把兇手交出來。”


    田廣瑞無奈地說:“我說過很多遍了,不是俺的事,我今天把人全帶來了,你讓那個逃迴來的人指認一下,如果找出來兇手,我馬上就把他斃了,行吧?”


    孟憲誌一揮手:“狗蛋,過去看看,給我看仔細了,找不出來,我捏碎你的蛋!”


    一個帶著氈帽的人,興衝衝地跑了過去,在幾個高個身邊,來迴轉了好幾圈,卻猶猶豫豫,不敢確認。最後,這人兩手一攤,歸隊對孟憲誌說道:“隊長,那個人個頭五尺四寸肯定有了,就是戴著帽子蒙著臉,沒看到長相,這幾個人個頭差了點,實在找不出來是哪個,或許是那天我眼花了,沒看清!”


    孟憲誌上前就是一腳,把狗蛋踹倒在地,聲嘶力竭地罵道:“沒腦子的憨熊,要你有什麽用?”


    田廣瑞微微一笑,說道:“孟隊長,沙溝的事,肯定是有人栽贓,這樣吧!我出點錢,麻煩你幫我送陸家亭家裏去,算是我的心意,咱們都跟日本人混,得聯合起來對付杜季偉王誌勝,不然就遂他們的意了。”


    孟憲誌本來就是想訛點錢,壓田廣瑞一頭,火並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當即便要就坡下驢。


    誰知,田廣瑞隊裏一人喊道:“孟憲誌!你串通丐幫搶了俺的錢,這事怎麽說?”


    這人說完,緊跟著又有好幾個人附和:“對!俺也讓他們搶了,幾個龜孫拿著錢就跑了,弄得俺現在連去煙館的錢都沒了!”


    孟憲誌這邊的人一聽也火了,他們也被搶了不少,雙方吆喝著吵了起來。越說越激動,紛紛舉起手中的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家鄉紀事之我所知道的鐵道遊擊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賀蘭踏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賀蘭踏闕並收藏家鄉紀事之我所知道的鐵道遊擊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