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犢崮在峨山正北方,距峨山有一百多裏路,路上丘陵密布,土地貧瘠,鬼子和偽軍除了掃蕩,也不願在這裏多呆一天,路上管的也比較鬆,林登海一路饑餐渴飲,第三天傍晚時分,終於看到了抱犢崮那像帽子一樣的山頂。


    抱犢崮海拔580米,自古至今,數易其名。因其崮峰似拔地而起的萬丈高樓,故漢代稱“樓山”;因其崮峰高竣平闊,山肩對稱而陡峭,宛若天壇,上摩霄漢,故魏時稱“仙台山”;又因其崮峰像峨冠危坐的君子,明清時又曾稱“君山”。


    清光緒年間《嶧縣誌》載:“君山有抱犢崮,壁立千仞,去海三百裏,天氣澄朗,海上望之宛然在目,一曰抱犢山,平田數頃。昔有王老抱犢耕其上,後仙去,因得此名。山上有池深數尺,旱澇無所增減,雨加之水出焉。”


    抱犢崮之名係由抱犢山一名而得,因其四周峰岩若刀劈斧砍,峰頂平展,於崮字之意相符,人們稱之為抱犢崮。


    另據山左靈峰寺碑文載,東晉著名道家,醫家,人稱“小仙翁”的葛洪曾在山下投簪棄官,抱牛犢上山隱居,墾荒種地,修身養性,“浩氣精淳,名聞帝闕”,皇帝敕封其為“抱樸真人”,又因山頭四周陡峭,山頂平整,抱犢崮由此而得名。


    林登海可顧不了管這些,他一門心思地要找到褚思惠,他樸素地認為,找到魯南軍區,就肯定能找到運河支隊,找到運河支隊也就找到了褚思惠。所以,在他繞過九頂蓮花山之後,一頭就紮進了大爐地區的山林,漫無目的又方向明確地朝遠處那個帽子般的大山走去。


    透過山林,隱隱約約看到山腳下有個頗大的村莊,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除了刷刷的山風吹著樹梢,再無其他聲響,林登海掏出藏在腰間的盒子槍,檢查了一下彈夾裏僅剩的幾顆子彈,又將槍藏進腰間,正準備穿過樹林,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兩聲長槍拉栓的聲音,隨後,一個人低聲喝道:“別動,動就打死你!”


    林登海隻得舉起雙手,任由兩人上前繳了械,有了黃丘套的經曆,他也不敢輕易表露身份,默默地被押著向那個山村走去。


    村頭有個破破爛爛的石碑,依稀可見兩個大字:“侯宅”,他也顧不上揣摩這個地方是姓侯的家還是這個莊子就叫侯宅,就被那兩個拿著長槍的人連戳帶推,關進了小黑屋。


    不多久,一個穿著灰色粗布褂子,書生模樣的人鑽了進來,林登海也不清楚這裏是魯南軍區還是鄉紳民團,生怕掉到了空裏,一旦應對不慎,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無奈他隨身的盒子槍表明他並不是普通老百姓,左右都繞不過去。


    那人沒關門,點著了門口小機上的油燈,林登海先說話了:“褚慶福這個七葉子,說這裏有飯吃,讓俺來這裏找他,看起來被他騙了。”


    那人吃了一驚:“褚慶福?”


    “對呀!俺和褚慶福從小就一起玩,夏天的時候他偷偷摸摸到台兒莊找俺,說俺沒出息,日本鬼子天天騎頭上屙屎,卻甘心當縮頭烏龜,要俺參加什麽支隊。俺說俺不敢打槍,過年連炮都不敢放,幹不了什麽事。他氣得要命,扔下一把盒子槍就走了,走之前說,要找他就拿著槍到抱犢崮來。”


    那人頓時來了興趣,接著問道:“那你現在怎麽敢來了?敢打槍了?”


    林登海答道:“今年夏天麥都旱死了,幸虧端午下了點雨,高粱還有點收成,結果收完就讓日本鬼子搶走了。眼看著冬天得喝西北風,俺娘愁得跳了井。俺沒地方去,隻能拿著他的槍來找他,他說這裏有飯吃。”


    那人一臉鄙夷地看著林登海說道:“褚慶福沒在這裏,一會給你弄點吃的,你連夜趕緊走吧,這裏不是混飯吃的地方。“


    “褚慶福沒在這裏,還是這裏沒有褚慶福這個人?”林登海追問道。


    “他們剛走,有任務。”


    “你們這裏是他說的那個運河支隊嗎?”


    那人突然麵色一寒:“終於露餡了,別玩這套把戲了!這段時間,一直有人冒充在微山島被打散的運河支隊隊員到這兒打探消息,來一個我們抓一個,現在還想用這種拙劣的招數騙我們!”


    林登海聽他這樣說,反而高興了起來,這是魯南軍區無疑了,他興奮地說道:“大哥,俺就是運河支隊的,龍門大隊的鄭在盤夥同王克亞要叛變,抓緊派人過去鎮壓。”


    那人一聽這話,眼神裏閃過一絲慌張,突然轉身出去叫來兩個人,把林登海捆了起來。


    林登海繼續說道:“大哥,俺確實是來報信的,不管你信不信,總得等俺見到褚思惠再說吧!”


    “宋金剛是你什麽人?”


    林登海一臉茫然地問道:“宋金剛是誰?”


    那人卻大聲說道:“你是過來聯係宋金剛的探子吧!鬼子的第三十二師團明天可能就要打過來了,他已經叛逃了,因為這事,我們的司令部都被迫轉移了,連累我在這做善後工作,今晚就活埋宋金剛的同夥,不差多挖一個坑。”


    林登海這才知道,軍區出了叛徒,這裏情況比他想象的要複雜的多,他心裏有些慌,趕忙說道:“你沒權力處理俺,俺要見邵劍秋和褚思惠。俺是褚雅青的警衛員,在護送袁化坤出微山島的時候和她走散了,要來這裏找組織的。”


    旁邊一個瘦高個向那人說道:“王幹事,看他說的不像假話,咱們是不是先把他帶著交給孫斌全隊長,可別誤殺了自己人。”


    誰知那王幹事反而急了,吆喝道:“孫承躍!你也和宋金剛是一夥的嗎?這狗日的一連編了三套假話,一看就是有備而來,你沒腦子嗎?趕緊滾開,不然連你一起活埋了!”


    接著,他對另一個人說道:“二餅,抓緊叫老歪他們處理那十幾個人,把這個疤臉拉去先埋了,試試坑的深淺,咱們還得連夜去追趕司令部呢!我可不想明天讓日本鬼子打死。他娘的!”


    那個被稱為孫承躍的人也急了,抽出盒子槍,扳開槍機指著那人罵道:“王金虎,你媽的,你拿著雞毛當令箭,紀政委隻是讓你調查宋金剛的事,沒讓你胡亂殺人,你借著宋金剛的事公報私仇,清除異己,我早就看不下去了,不能容你胡來。”


    王金虎沒想到孫承躍敢掏槍,絲毫沒有準備,孫承躍趁他一愣神,拎著盒子槍就跑了。


    那個叫二餅的是個新兵,不敢不聽王金虎的命令,拽著林登海低頭就往外走,那王金虎不知怎地,似乎鐵了心要盡快除掉林登海,也沒有去追孫承躍,抽出手槍跟著二餅出了院子。


    山裏的夜晚寒氣逼人,抱犢崮那像大帽子一樣的山頂在月光的映襯下,黑唿唿的影子壓著這個小山村,衣衫單薄的林登海打了個冷戰,他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山邊的月亮,月亮還沒有圓,明天就是重陽節了,家裏的爹娘還好嗎?他的大哥林登原,他的四弟林登城還好嗎?他那最疼他的姥娘是不是還在養著老母雞,攢雞蛋等著煮給他吃?


    他心裏也是雲山霧罩,真是活見鬼了,黃丘套碰到了個鄭在盤,跑到抱犢崮又碰到個王金虎。


    他覺得沒死在日本鬼子手裏,今晚要死在自己人手裏了,不禁悲從心起,自民國二十八年跟了褚雅青之後,每次戰鬥他都是衝在最前麵,贏得了多次勝利,也經曆了微山島的慘敗,他從沒有動搖過,因為褚雅青那句“棄醫尋法闖天門”一直給他指明了方向。但是,他現在動搖了,他的褚哥在微山島被其他遊擊隊遺棄,被迫飲彈自盡,他的親密戰友郭文齋被日本鬼子刺死在水缸裏,那一戰嶧縣大隊幾乎全軍覆沒,雖然事後運河支隊大隊長邵劍秋引咎辭職,運河支隊改組。但是,沒有人再關心他這樣的棄卒,哪怕他一人在蘆葦蕩裏手刃了四個日本鬼子,單槍匹馬在韓莊當街刺殺了孫茂山和張來餘。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侯宅村村頭的窪地裏,那個半米寬,半米深,黑洞洞的小土坑在靜靜地等待他的到來,那裏將是21歲的他生命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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