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茂勝在西南角的茅廁裏蹲坑,正準備找個土坷垃擦屁股,隱隱聽到牆外有兩個人在小聲說話,正是王克亞和鄭在盤,鄭在盤說道:“這龜孫殺了俺茂山哥,就算他不是逃兵,也不能放過。”


    王克亞答道:“大隊副,老煙鬼帶著褚思惠和王默卿的人進山休整了,謝紹唐又不在,如果日本人帶著龍希貞來打黃丘套,你頂得住不?”


    “我又不憨,硬守黃丘套那不是找死嘛!”


    “那就隻有跑路咯!你往哪跑?謝紹唐本來就和你不對付,一槍不放進山?軍區還不得槍斃了你?”


    “那你說怎麽辦?”鄭在盤問道。


    “這是個好機會啊,張來餘沒死,他的勢力連日本鬼子和國軍都不敢小看,他肯定恨死這個疤臉了,正好拿疤臉當投名狀,咱去投張來餘。”


    “韓莊和黃丘套隔著澗頭集呢,咱們去投龍希貞吧!”


    “龍希貞一直和張來餘不和,去投奔他,這疤臉就不值錢了。再說徐保友他們剛剛投靠龍希貞,咱去了也不吃香。”王克亞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茅廁裏的高茂勝聽到二人的對話,後背出了一層冷汗,顧不上擦屁股,提起褲子,躡手躡腳地出了茅廁,快速跑到大門口,就聽院牆西邊王克亞吼道:“高茂勝!高茂勝!這個老狗,又跑哪去了?”


    高茂勝為了延遲時間,悄悄關上大門,在裏麵上了閂,順手從背後抽出一把雪亮的刀子,轉身就往堂屋跑。


    林登海看到高茂勝擎著尖刀朝他奔來,以為是來殺他的,閉上眼睛也不說話。高茂勝手起刀落,一刀割斷了繩子,急聲低道:“快跟我走!”


    林登海雖然驚奇,卻也不囉嗦,抖掉胳膊上的繩子,跳下大炕,跟著高茂勝就往外跑,還不忘順手拿了殷華平送他那把盒子槍。


    二人剛從東邊土牆上翻了出去,大門口傳來鄭在盤的聲音:“大門怎麽關上了?王克亞,你剛才關門了?……快去叫人,奸細可能跑了!”


    高茂勝再也沒有早上那種唯唯諾諾的神態,彷佛換了一個人,犀利的眼神環顧了一下四周,向林登海一揮手,飛速帶著他向黃丘套東北方向奔去。


    此時正值金秋季節,田野一望無際,兩人如往東走,無異於裸奔。所以高茂勝帶著林登海一頭鑽進了黃丘套北邊的一片沼澤,那裏還有沒來得及割的蘆葦蕩。鑽進蘆葦蕩,二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坐在草窩裏一陣狂喘,過了好久才緩了過來。


    高茂勝說道:“王克亞是個內奸,謝隊長讓我專門盯著他,現在還是出事了,鄭在盤如果真的隨他投降張來餘,黃丘套就完了。


    不過鄭在盤這個人有賊心沒賊膽,又多疑猶豫,不會那麽快做決定的,我得連夜去找謝隊長報告,從山裏調部隊過來,先下手為強。”


    林登海說道:“高大哥,多謝你救我,你不懷疑我是奸細嗎?”


    “你殺了孫茂山,就憑他在微山島臨陣脫逃,叛變投敵,他就死有餘辜,不管你是幹什麽的,我都理應救你。


    但是現在運河支隊很亂,死的死,叛的叛,現在去找褚思惠,也不一定穩妥,不如跟我去找謝隊長,先在龍門大隊呆一段時間。”高茂勝不無擔憂地說道。


    林登海惆悵地搖了搖頭:“我要去山裏找褚思惠,要打聽一下袁化坤的下落,怕脫離隊伍太久了,中間又跟殷華平不清不楚,再不去說明情況,就徹底成了孤魂野鬼了!”說罷,低下了頭,再不作聲。


    高茂勝也是一陣默然。


    天黑透了之後,二人分道揚鑣,高茂勝去找謝紹唐暫且不表。且說林登海繞過黃丘套的沼澤,連夜渡過北運河,沿著台兒莊東北的小道,直奔峨山而去。


    經過一夜跋涉,在避過馬莊和楊樓駐紮的偽軍之後,一頭紮進了峨山的樹林,魯西南的山多是石頭山,山上長不了高大喬木,都是以耐旱耐寒的鬆樹為主,峨山也不例外,即使是夏天,遠遠看去,也到處是裸露的山石,但是,人鑽進樹叢,還是很難發現的。


    此時,天已經亮了,紅色的太陽悠然地從東方升起,林登海在樹林比較茂密的地方找了塊大石頭,一屁股坐下去,從褲兜裏掏出兩塊地瓜,這是路過楊樓的時候順路從地裏挖的,這個時候哪還顧得上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紀律,活命要緊。


    他用袖子擦了擦地瓜上的泥,扒掉外皮,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吃完地瓜,肚子裏有食了,頓時精神大振,找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極目四望,田野上是剛剛翻過的新土,遠處錯落著幾個小村莊,卻絲毫看不到哪裏有八路軍被服廠的樣子。


    他之所以選擇來峨山,是因為這裏原來有八路軍的被服廠,他計劃著到這邊的被服廠找人,搜尋運河支隊的蹤跡,但是去年冬天,心狠手辣的畑俊六帶領五萬多人掃蕩了大青山的周邊,共產黨山東分局黨政機關遭受重創,藏在峨山的被服廠也被畑俊六付之一炬,導致八路軍一度沒有棉衣過冬,洪振海帶著鐵道隊在沙溝截了兩車皮布,才解決山裏的穿衣問題。


    林登海無奈地跳下大石頭,快步下山,向東北方向另一個小山頭腳下的村莊走了過去,那裏正好是去大青山的方向,他準備去碰碰運氣。


    路邊的田野已經種上冬小麥,林登海不敢貿然進村,他遠遠看到一個勤勞的莊戶一大早扛著犁耙準備犁地,他走上前去:“大爺,這裏離大青山還有多遠?”老農抬起頭,黧黑的麵龐上布滿了溝壑縱橫的皺紋,一看就是飽經風吹日曬的農民:“從這往東北走五裏地,有個小山口,穿過那兩個小山,再走七八裏就是大青山和小青山了。你去那裏幹啥?那裏成片成片的墳子,大白天都鬧鬼。去年冬天,日本鬼子掃蕩,把八路軍堵裏邊了,為了突圍,死了千把人呢!”


    林登海心裏一沉,若無其事地接著問道:“什麽八路軍?”


    這老農歎了口氣:“也不能算是八路軍吧,就是一些印刷廠的,學生什麽的,根本沒有像樣的槍,你是沒見那個場麵,東邊和北邊滿山都是日本鬼子,打了整整一天。”


    林登海知道他說的就是去年冬天的大青山突圍戰,那一次八路軍山東的省委機關單位差點被畑俊六在大青山包了餃子,靠著抗大一分校的學生拚命阻擊,最後突圍出來九千多人,但是仍然有一千多人長眠在了大青山。


    他不想在這個事情上糾纏,又問道:“日本鬼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沒受什麽連累吧?”


    老農搖了搖頭:“俺莊上原來有個做棉襖的地方,讓日本鬼子一把火燒了,還殺了很多人,他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雜碎。


    俺那天看大青山那邊滿山都是日本鬼子,就帶著孩子提前逃反了,才能活到現在,過了幾個月才迴來的,地得種啊,不種吃什麽?但是迴來一看,半個莊子的人都沒了,後來跟俺一樣逃反的陸陸續續迴來了,趙莊才又有了人煙。”


    “那現在還有做棉襖的地方嗎?”


    “沒有了,都走了,不知道上哪去了。”


    林登海心涼了半截,轉頭看了看半死不活的村莊,心裏尋思,這裏並不牢靠,既然大青山都荒了,被服廠肯定轉移了,與其冒險表露身份,不如直接去抱犢崮找魯南軍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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