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永璞走到車站對麵的街角,抬腿就想奔丁印堂的鞋鋪,但是,他停了一下,掏出一支煙,在黑影裏抽了起來,紅色的煙頭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格外的顯眼。四周一片靜寂。


    待一支煙抽完,他將煙蒂用手指一彈,煙蒂帶著紅光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地落到一坨牛屎上,馬上就熄滅了。


    然後,他轉身快步走向火車站,當他走進大門的時候,用餘光掃了一下大街,恍惚看到幾個黑影在牆角一閃,便再無動靜,他驚出一身冷汗,裝作若無其事地向倉庫走去。


    第二天一早,他趁到外麵買包子的機會,仔細看了一下“大牆裏”的動靜,沒發現張允驥被抓的跡象,他站在包子鋪邊上四處張望著,一個穿著大皮靴,牽著狼狗的人耀武揚威地走過來,這人穿得不倫不類,下身是日式馬軍褲,上身穿了個皮褂子,斜挎著一把盒子槍,走路的時候,槍套打著屁股“啪啪”作響。一雙眼睛賊溜溜地四處亂看。


    莊永璞心道:“這不就是那個黃二喜嗎?才一天時間,這個龜孫就當了漢奸了。”


    他若無其事地捧著包子慢慢往車站走,隻見這黃二喜走到包子鋪邊上,拿了兩個包子扔地上給狼狗吃了,牽著狗橫衝直撞地向東邊走去。賣包子的也不敢吭氣。


    莊永璞不禁冷笑,捧著包子迴了車站。他先去道工處找到了宋方亭,提醒宋方亭,黃二喜已經叛變,刺殺高崗的事情,可能要暴露,得隨時準備轉移。


    接著,他馬不停蹄地迴住處拿了那雙還沒來及送的棉鞋,懷抱著快步走向丁印堂的鞋鋪。丁印堂的情報渠道也不隻有莊永璞,黃二喜在大街上被抓,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昨天下午就傳信給鐵道隊,讓隊上抓緊來臨城救人,聽到黃二喜這麽快就叛變了,不禁氣炸了肺。趕忙找了個挑子,一口氣往兩個筐裏放了四十雙棉鞋,收了攤子,挑著徑直出城去了。


    莊永璞又故意抱著棉鞋往迴走,轉過街角,不想蘇克辛帶著幾個人迎了上來:“老莊,這麽早就過來買鞋啊?”


    “前幾天買的,這雙鞋縫的不大好,找鞋鋪換一雙。”莊永璞早就想好了對策,不緊不慢地迴道。“你們也這麽早啊!這是要去哪裏?”


    蘇克辛伸手從他懷裏把鞋抽過去,細細打量了一番:“哈哈!我說呢,叫你玩女人你不去,原來是怕媳婦啊!”


    “老蘇,你想哪去了?天冷了,我給家裏的妮子買的。”


    “我們正好要去鞋鋪,你跟著一塊去看看唄!”


    莊永璞也沒說話,把鞋從蘇克辛手裏拿了迴來,跟著他們往鞋鋪走。鞋鋪當然已經關門了,門口也沒有人。路上靜悄悄,寒風吹起,路邊的禿樹微微晃動。


    莊永璞故意念叨:“剛才還開著門嘞!怎麽關這麽快。”


    蘇克辛斜著看了他一眼:“怎麽你一來,他就走了?”


    “噢!他給我換鞋的時候,說幸虧我來的早,不然今天就找不到他了,有人訂了四十雙棉鞋,他今天要送過去。至於是誰訂的,他倒是沒說。對了,老蘇,昨天去抓到人了嗎?”


    “操他娘!去晚了,張允驥和他媳婦都跑了。所以鬆尾太君讓我們查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風聲。”


    莊永璞嘲笑地說:“走漏個屁的風聲!你們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抓人,別人又不是看不到。”


    蘇克辛沒搭他的茬,繼續問道:“你看到丁鞋匠往哪裏去了嗎?”


    “俺拿鞋就走了,沒注意,不過你看我往南走,你們從南來,咱都沒碰上,他肯定往北走或者往東走了,不然咱們肯定能碰上。”


    蘇克辛覺得有道理,跟另幾個人說:“你仨一個往東,一個往北,一個穿過蟠龍河往南追追看,追不著也沒事,過了晌午,都在這守株待兔,他一迴來就抓起來。”


    說完,他上來摟住莊永璞的肩:“老莊,這迴我得好好抓條大魚,好趕緊迴濟南,已經快半年沒見我兒子了!”


    “嗯!這個洪振海很厲害,聽人家說,他長得有一丈高,爬火車根本不用跑,一偏腿就上去了,跟飛的一樣,你可得小心點。”莊永璞含混地說著話,不覺間已經到了火車站,他接著對蘇克辛說:“我得把妮子的棉鞋送到棗莊去,咱們迴頭再說吧!”


    隨著日軍南方行動減緩,原來繁忙的臨棗支線和棗台支線現在除了運煤,也就每天過幾趟票車,棗莊的火車站也破落下來,再沒有之前的人氣。


    莊永璞坐在他熟悉的床上抽著煙,對麵坐著宋邦珍:“邦珍,臨城馬上就會有麻煩了,黃二喜叛變,他有可能把宋方亭,丁印堂供出來,他知道鐵道隊的基點,怕是連洪振海都會有危險,你和劉金山是仁兄弟,你盡量把臨城的情況跟他說一下。


    我現在被鬆尾的翻譯蘇克辛盯得很緊,在臨城脫不了身,今早丁印堂也被盯上了,特務在他的鞋鋪等著呢!他今天下午迴來必然會被抓起來,但是我又不得不按兵不動,如果現在不讓他迴來,我就會暴露。


    他倒是可靠,但是,能不能吃得住刑可不好說。他如把我供出來,我們以後就連見麵的機會都沒有了,你得幫我個忙,這兩雙棉鞋到嶧縣大山子去送給一個叫張蘭英的。”


    宋邦珍接過棉鞋,眉頭緊皺:“二哥,黃二喜真不是個東西,他還沒來找我,他要是把‘八大金剛’供出來,我和老任都得玩蛋。不過我比較了解這個人,他有點小聰明,肯定不會一下把所有的事都抖落出來,那樣他就沒有價值了。我覺得他可能會先供出來一點鐵道隊的核心事情,讓日本鬼子動心,又短時間辦不到。


    至於臨城,他會先勒索知道內情的人,或者去敲詐鐵道隊的家屬。等榨幹了油水,再去鬼子那裏邀功。”


    “還有宋方亭呢!我讓他打的信號燈,他要是進了“大牆裏”,連王站長都得受牽連,那樣,臨城的交通線就被連根拔了。”


    “二哥,也別這麽悲觀,日本人並不是鐵板一塊,我最近才知道,中國還有個‘日本在華反戰聯盟’呢!黑木就是這個聯盟裏的,聽說鐵道隊裏有三個日本人,他們都是反戰聯盟的人。關鍵的時候,黑木也能幫幫忙的。


    現在看,唯獨宋方亭的事是坐實的,得讓他離開避避風頭,我找一下鐵道隊的人,其他的事情邊走邊看吧!”


    莊永璞憂心忡忡:“也隻能這樣了。”


    當他迴到臨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迴屋生起爐子,準備燒點水,屋門突然被推開了,抬頭一看卻是宋方亭。他趕忙將宋方亭讓進屋內,搬了個凳子,兩人對著爐子烤火。


    宋方亭小聲說道:“莊哥,黃二喜這個賊種,下午找我要錢,說知道我幫鐵道隊殺高崗的事,不給錢就去鬼子那裏舉報。我說我是被遊擊隊強迫的,他說他不管,隻要錢,我沒辦法,手裏就二百塊錢,都給了他才把他打發走了。


    下午鞋鋪的丁鞋匠也讓特務隊給抓去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事。”


    莊永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丁鞋匠那麽老實,可能是別的事吧!”邊說著話邊跑到櫃子邊翻了半天,把櫃子裏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數了數大概有三百塊錢左右,都給了宋方亭,宋方亭推脫不要:“莊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錢你先拿著,能扛著就一塊扛著,扛不了咱倆一起躥。其實現在咱就可以跑,但是,不把黃二喜這個禍害除了,怕是得連累更多人,說什麽也得把他弄死再走。”


    宋方亭聽莊永璞這樣說,心下稍安:“那錢我拿著,還能多應付幾次這個龜孫。”


    莊永璞送走宋方亭,止不住內心的焦慮,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他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出神。這時,窗外下起了雪,初時是細鹽粒狀的雪打得窗戶刷刷作響,不一會就飄起雪花,一片一片的,午夜時分,整個鐵道都白了起來,偶爾哐哧哐哧路過的火車也沒能留下過路的痕跡,很快,整個臨城就被大雪覆蓋,變成看不到路,看不到盡頭的一片白皚皚的莽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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