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陽城。城內大殿。


    夏後姒禹向群臣行禮後,正襟垂拱危坐。自禹建立夏朝,便保留“夏後”部落之名,以“夏”為國號,以“後”代帝君之名。


    群臣手持玉圭,叩首拜道:“參見夏後!”


    夏禹正色道:“眾位首領請起!”


    群臣恭敬道:“諾!”


    夏禹道:“眾位首領,如今大夏初立,當有新曆以利部民。各位可有編撰曆法的人選?”


    群臣都是議論紛紛,畢竟編撰曆法可是國之大事。昔日軒轅黃帝文成武備,四海賓服,黃帝觀天地之象,以鬥轉星移觀天文,命容成子考定氣象,建五行,察發斂,起消息,正閏餘,述而著焉,乃成黃帝曆。如今夏朝初立,便要實行新曆,談何容易。


    “鬥柄指東,天下皆春;鬥柄指南,天下皆夏;鬥柄指西,天下皆秋;鬥柄指北,天下皆冬。此乃軒轅黃帝定黃曆之法,夏後不可輕易也。”一個鬢發染霜的老首領叩首道。


    這時一個年輕首領上前行禮道:“老首領,昔日軒轅帝有黃帝曆,顓頊帝有顓頊曆。如今我夏後共主一統九州,天下歸附,萬民敬仰,諸侯朝見。豈能再以昔日曆法以理邦國之民?”


    群臣之中有人點頭稱是,但還有一些舊臣並不認同。


    一個年老瘦削、顴骨高聳的首領一臉嚴肅,道:“夏後,軒轅黃帝所創黃帝曆是合天幹地支之數,不知夏後可願聽老臣聒噪?”


    夏禹躬身行禮道:“虞疆首領乃舜帝同族,但說無妨,夏禹定躬身靜聽。”


    虞疆正色道,“天地如長木縱橫,天有十幹,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有十二支,為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天幹主風雨陰晴晦明,地支主霜露冰雪霧墒,幹支交合,六十一甲子,循環往複,演化無窮。天幹者,太陽之輝,以養萬物。甲破殼,乙抽芽,丙生葉,丁抽條,戊茂盛,己抑起,庚結果,辛新成,壬潛伏,癸萌芽。地支者,坤地之象,以合人事。地支分六陽六陰,子、寅、辰、午、申、戌為陽,醜、卯、巳、未、酉、亥為陰。子時夜半,醜時雞鳴,寅時平旦,卯時日出,辰時朝食,巳時隅中,午時日中,未時日央,申時夕食,酉時日入,戌時黃昏,亥時人定。此天幹地支之曆法,觀於天地,通於人事,豈能廢乎?”


    夏禹拱手長拜道:“此天幹地支之法,洞徹幽冥,燭照海內,吾夏之朝,自當繼之。隻是如今我大夏初立,邦國之內,曆不互通,實需新曆以安邦國之民。”


    這時,司徒子契拱手道:“夏後,臣子契有事稟奏!”


    夏禹見是司徒子契,忙道:“子契大人請講!”


    子契上前,麵對群臣道:“昔日顓頊帝在世之時,吾與弟實沈處曠野之中,兄弟不睦,互有幹戈。帝怒之,遷吾於商丘,主管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管參星。堯帝即位,以吾為火正,司掌火星,封地為商。火正之官,配食火星。吾日夜觀測,漸悟火星運行之理。建辰之月,火星在南,則令民放火燒荒。建戌之月,火星伏日,夜不得見,則令民在家燒火,禁放明火。故火種世代相傳,經久不滅。敦明火德,光照四海。後吾與部民建閼伯台,以觀星辰,測陰晴風雨,知年成歲收,以火紀時,始創火曆。大火星,心宿也,在中最明,以為侯主,則四時皆明。如今大夏方興,吾願編修火曆,以為夏曆,造福華夏。”


    這時,皋陶捋須上前道:“子契大人之火曆固然精微,不過昔日東夷之火曆,豈可當今日之夏曆?”


    子契變色道:“皋陶,你此言何意?”


    皋陶不卑不亢,神色自若,道:“皋陶不才,試與夏後與眾位首領一辯火曆。昔日火曆觀大火星運行以安農事,分四時八月,合三百六十日。子契大人,是否屬實?”


    子契道:“不錯!”


    皋陶接著道:“火曆觀大火星運行,以明四時八月。大火昏見東方地平,為火曆正月春分;大火昏見東方半空,為火曆二月立夏;大火昏見南中天時,為火曆三月夏至;大火昏見西方半空,為火曆四月立秋;大火昏見西方地平,為火曆五月秋分;大火晨見東方半空,為火曆六月立冬;大火晨見南方中天,為火曆七月冬至;大火晨見西方半空,為火曆八月立春。春耕放火,秋收納火,以保火種延綿。天地有陰陽二氣,寰宇有日月運行。火曆知陽火而不知風雨,知火種而不知雨墒。無節氣物候,無平閏晦朔,疏而不密,略而不精,實難推行四海而皆準也!”


    子契心雖不甘,仍向皋陶拱手道:“皋陶首領高談闊論,想必定有新曆之法!子契願洗耳恭聽!”


    皋陶覺察到子契不滿之意,忙道:“皋陶不才,隻是就事論事,司徒切莫縈懷!皋陶隻曉刑法政事,曆法精研遠不如司徒大人!”


    子契聞聽此言,才麵色緩和,迴到群臣行列。


    皋陶接著向夏禹拱手行禮道:“夏後,臣皋陶舉薦一人,可與伯益首領共創新曆。”


    夏禹問道:“不知皋陶首領舉薦何人?”


    皋陶道:“此人名為豎亥。豎亥本舜帝時測師,其人高大健行,猿臂長足,身高九尺,一跬五尺,一步一丈。故舜帝命豎亥測華夏輿圖之數。豎亥右手把算,左手指青丘北,自東極至西,合五億十萬九千八百步。豎亥遍遊四方,通曉民情,更觀日月天象,明陰陽變化,知夷夏之別,悟萬物之理,近年來日夜整理,編撰一部新的曆法。此新曆上合天幹地支,下分四時二十四節氣。歲有四時,月有二氣,年有正閏,月有朔望。明日月運行,合春耕秋收,知風露雨雪,啟生民農事,光照八荒,恩澤四海,足以通行吾大夏邦國。”


    夏禹大喜道:“眾位首領,意下如何?”


    群臣聽罷,皆道:“此新曆合天時民意,當可推行。”


    夏禹闊步走到殿前,道:“傳吾後令,命豎亥、伯益修訂新曆,虞疆、子契、皋陶協訂。待新曆成,命為夏時曆,華夏邦國,皆遵行之。”


    群臣叩首道:“謹遵夏後命!”


    是年十月,夏曆修訂完成,夏禹下令推行華夏部落聯盟各個大小邦國。華夏部落諸侯皆宗夏,令出如一,民心鹹同。


    夏禹有感皋陶輔助治水、推行刑教、協訂夏曆之功,召集夏後氏部落首領,決心禪位皋陶。皋陶五讓天下賢者,後稱疾不出,隱居荒山。


    夏禹二年,皋陶薨。


    夏禹三日不飲不食,神如槁木,不住對著皋陶隱居之地的方向歎息。夏禹想起當年堯帝讓賢許由、巢父之事,歎道:“皋陶,賢人也!於民有功,不貪高位,不慕賢名,淡泊從容,功成隱退,真聖人之行也!”於是,便命伯益為政官,總理朝政。


    夏禹五年,巡狩,會諸侯於塗山。諸侯朝見,皆稱臣納貢,盟誓同心。


    塗山會盟之後,夏禹繼續向南巡狩,遇見一條大江,江闊數十丈,深不見底。幸好有一條大木舟經過,夏禹便帶兩個隨從登舟渡水。舟中有六七人,多是當地要往來渡河的百姓。夏禹此時巡狩,穿著粗布衣裳,戴著蓑笠,舟中人隻覺此人莊重從容,淩然生威,也不敢多言怠慢。夏禹便端坐在舟中,眺望江麵,但覺遠山疏影,霧氣蒙蒙,隱隱有下雨之兆,霧氣之中恍惚還有龍形騰躍,傳出陣陣龍吟之聲。木舟似乎被莫名的力量掀動,在江麵上下顛簸。


    “不好!是江龍負舟!”有人高聲喊道。


    這時舟頭和舟尾同時一陣劇烈抖動,左右顛簸,濺起水花數尺。


    “啊?是二龍負舟!若是單龍,尚能僥幸活命!二龍負舟,真是前有強敵,後有追兵,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無路可逃!”


    舟中人都大驚失色,慌張不已,不知該如何是好。船夫也停住劃槳,抱頭蜷縮在船頭,身體不住發抖。夏禹的兩個隨從也匍匐在舟中,從兩側護住夏禹。


    隻有夏禹神色不變,從容自若,垂手穩坐舟中。


    江麵水氣彌漫,浪濤滾滾,龍吟之聲在眾人耳畔迴響,更讓人膽戰心驚,難以平心靜氣。


    “各位,聽我一言,先不要驚慌!安心坐下!”夏禹淡淡道。


    “你是誰?我們憑什麽聽你的?”


    “哼!就是!大白天戴個鬥笠,裝什麽隱士高人!你要真有本事,就快降服這兩條江龍!”


    “嘿,我看他是腿腳不方便才動彈不得,要不他估計早就跑了,還會在這裏說風涼話?”


    “住口!”兩位隨從喝道,正要上前,被禹揮手製止住。


    “哎,看看,他還帶著兩個幫手,定是大有古怪!哎……哎……”


    一個船客還未說完,便覺腳下劇烈一震,他身子便淩空飛出數丈,跌落在江心。他伸手亂舞,隻是白白喝了幾口江水,神情極為狼狽。


    “快……快救我……”他的聲音已有些微弱。


    這時,夏禹從船上找到一條草繩,向剛才嘲諷他的人扔去。


    那人眼見草繩扔來,如同見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再也不肯輕易放開。


    夏禹命兩位隨從用力,才將那人救上船來。


    卻是那人喝了一肚子的江水,有人忙去壓他肚子,隻見他嘴角汩汩流出江水和涎水來,翻著白眼,圓鼓鼓的肚子跟著一起一伏地抖動。


    過了小半晌功夫,那人才醒轉過來,眼睛也有了幾分神采,忙轉向大禹,跪地叩首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當真是胡言亂語,我自己摑嘴!”說著便真掄圓胳膊打了自己幾個響亮的耳光。他見夏禹沒有反應,正待要再打,被大禹一隻黝黑健壯的大手捉住胳膊,這耳光就再也扇不下去。


    夏禹將他的胳膊緩緩放下,道:“江上風大,你先坐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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