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壓城,綿綿霏霏,王宮中被晝夜不息的雨絲所包圍。


    灰磚黑瓦的延福宮中,王府上下焦慮的盯著神醫倉承曄的一舉一動,倉承曄摸著昏迷的太夫人脈象,臉色變幻不定,這讓眾人懸著的心時鬆時緊。


    入秋以來,太夫人病情加重,幾次昏厥。倉承曄被召入宮中,察看脈象後,這位東元神醫輕步出宮,臉色凝重,言道:“王上,尊上脈象空虛粗大,末尾戰顫,待我看來,這是……”猶豫片刻後,還是吐露真相,“這是死脈!”


    陪同的師樂菱聽到這句話,驚慌的差點摔倒,趕緊扶住殿中圓柱,緊張的有些口吃,“倉……倉公,你確定嗎?太夫人病情有些好轉了,怎麽還危險了?”


    倉承曄歎了口氣,“尊夫人,但願我學藝不精,把脈不準吧!”


    國王有些傷感的問道:“倉公,母後還有多少陽壽?”


    倉承曄無奈言道:“王上,提早準備吧!尊上是迴光返照之象,在下醫術低劣,不敢斷言。不過,依多年的行醫經驗,也就這一二日的光景,最多不過十日了,若能挺過十日,尊上就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怎麽也能延壽十年。”


    國王懇切的言道:“倉公若有辦法挺過這十日,孤王不惜代價。”


    倉承曄眉頭緊鎖,堅決搖搖頭,“倉某還沒有與天爭命的本事,做最壞打算吧!趁著太夫人清醒,問問尊上還有什麽交代,別到時來不及了,造成終生遺憾。”


    太夫人看到兒子來到麵前,憔悴的臉上擠出笑容,“都來了好,娘正要找你們那,娘估摸著也沒幾天了,有些話該對你們說了,娘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師辰善擠出笑容:“這是說啥,娘還要長命百歲那。”


    太夫人臉上露出笑容,“傻孩子,仁者壽,而智者樂,東元除了那位長壽王,慈王師往複,哪位國王活過百年?他一生善業,心懷慈念,螻蟻不忍害之,天報其慈,讓其增壽,娘可沒那麽大的善業。娘六十了,子孫滿堂,心滿意足了。若不是母家薑家遭受滅門大難,娘走的也沒什麽遺憾了。”


    國王寬慰道:“娘不要多想了,安心養病,慢慢會好的。”


    太夫人言道:“有些話,娘要告訴你們了。”說著,用幹枯的雙手拉著兩個兒子的手,神色肅然,“仲畠,娘不在了,要盡心輔佐你哥哥,你性子剛硬,以後克製著點,萬不能讓皇領的悲劇在我們王室重演,成澤和成遂為了皇位,兄弟鬩於牆,毒殺皇父,圈禁皇弟,讓天下人看了笑話,你以後絕不能有別的心思!”


    太夫人輕拍國王的手,麵帶期許,“思恭,你和仲畠是一母同袍,都是吃著娘的奶長大的,答應娘,不管發生什麽,不管仲畠犯什麽錯,你們都是親兄弟。”


    師辰善毫不猶豫道:“娘,放心吧!兄弟相殘這種事,兒子才不做那!”


    國王也趕緊安慰道:“娘,仲畠永遠都是我的親兄弟,不論什麽時候!”


    太夫人欣慰看著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也都腳步紛亂趕了進來,趕緊上前,跪在床前,師樂昉急切的問道:“娘,你沒事吧!”


    太夫人愛撫著師樂昉,“老丫頭,娘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過兩天就好了。”


    王妃公輸容左右手牽著師宮清和師虞兩個小女兒,後麵跟著師璣、師苟勝和師宜陽;大司馬夫人宮蘭介則領著師苑春,抱著師野臣匆匆跟著進來。


    見到快步進門的孩子們,太夫人強打精神,渙散的眼神重新聚了起來,將七個孩子親切招唿道自己麵前,幾個孩子都親切喊著“奶奶……”


    看著孩子們,太夫人對公輸容道:“當年,娘也是帶著五個孩子來到了先王和老太夫人麵前,送走了他們!當時最小的老丫頭才兩歲那,緹仙都六歲了吧!能活到這個歲數,娘也知足了,先王等我那,該去看看他了。”


    公輸容擠出笑容,“娘,你老長壽著那,緹仙六歲了,這幾天要吵著要見奶奶,說要給奶奶梳小辮,等她長大了,還要帶著奶奶去看龍那。”


    太夫人愛撫師苑春的羊角辮,輕摸胖胖的小臉蛋,“這才是小老丫頭,越來越美了。”看著公輸容,“老身就要走了,以後也幫不了你什麽了,你要多多照看這個家了,這都是你的孩子,不能分什麽親疏了。”


    公輸容哽咽的言道:“娘,你放心吧,這都是我的孩子。”


    太夫人招唿三個孫子前來,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並沒有理睬嫡孫師宜陽。眾目睽睽下,反而拉著苟勝的手,疼愛的摩挲著,眼中充滿了慈愛。看著師苟勝,太夫人用力言道:“坖新,要長成我們師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眾人沒想到生命垂危的老人竟然底氣充沛,都心中一顫。


    說完這句話後,太夫人力氣好像消失了大半,生機被抽空,有些疲倦的躺下。眾人知道,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了,國王和師辰善兄弟二人來到了床前。


    師樂菱上前,支撐起太夫人。太夫人看著兩個兒子,聲音緩慢遲鈍,“娘……娘要走了,可娘放不下你們……娘從十六歲從中都嫁到東元,生了你們兄妹五人,你們都不錯,可娘想到你們兄弟二人,總覺得走的不安穩。”


    床前眾人都禁不住落淚,國王泣淚,“娘,你為了我們兄妹五人,辛苦了一輩子,有什麽話,對兒子說,兒子照做就是,說什麽兒子都要做到。”


    太夫人費力的點頭,“娘就想著,你們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不能厚此薄非。思恭,娘不管你做多少年的王,可等你走了,要讓仲畠接著做。”緊盯著國王,悲聲問道:“娘問你,能答應娘嗎?”


    師樂昉勸解道:“娘,你就安心休息吧!別考慮這事了,以後再說。”


    師樂菱言道:“弟妹,你可想清楚了,做父親的,總和兒子親近,將來思恭老了,希聖和野臣怕也都不小了,難道你想讓這兩個孩子將來又起爭鬥。”


    師吉靈上前勸道:“娘,這可不能胡來,這兄終弟及,可是亂了體統,易朝就是兄終弟及,引發了六世之亂,東夷也是兄終弟及,才分裂的亂七八糟。”


    太夫人氣憤的罵道:“你給我滾,這裏沒你說話的份。”說到這裏,被痰堵了心竅,臉色蒼白,喘不上氣來,竟然昏迷過去。


    師樂昉看著母親頭發蓬亂,眼窩深陷,形似骷髏,著實可憐,抹著眼淚,對大哥哀聲說道:“大哥,你就答應了娘吧,讓娘安下心來。”


    師樂菱低聲怒言,“樂昉,不要糊塗,這是軍國大事。”


    師辰善見到母親掙紮,心痛垂淚,對大哥低聲哀求道:“大哥,你就答應了吧,你放心,大家都在這裏,我絕不會不本分,你就讓娘安心吧!”


    眾位等的就是這句話,便對國王道:“仲畠都這麽說了,你就答應娘吧!。”


    倉承曄將金針插到太夫人的後頂穴中,激發最後的活力,太夫人這才清醒,哀求的目光看著國王,等待著他最後的決定。


    師辰甫和師辰善兩兄弟來到母親麵前,握著母親的手,師辰甫對母親悲聲言道:“娘,兒子答應娘,就照娘說的去做,將來將王位傳給仲畠。”


    太夫人這才來了精神,強撐著身軀,“思恭,將來仲畠繼承你的王位,你的大兒子繼承仲畠,從你的兒子後,王位就由你的血脈繼承。仲畠的血脈就不要想了,野臣能榮華富貴就好。娘走了,管不了這麽多,隻能照顧到你們兄弟了。”


    太夫人對侍女言道:“去,把放在銅櫃中的兩個金盒取來。”


    待金盒取出,太夫人用盡全身力氣,顫抖的手卻是打不開盒子。


    師樂昉趕緊上前打開,看到裏麵放著三個卷軸帛書。


    老夫人用盡力氣,巍顫顫的將所有的帛書都取出來,展了開,斷斷續續的對兩個兒子言道:“這是……傳位……詔書,簽上……你們的名字……”


    沒想到太夫人已做準備,可又不能不簽,兄弟二人無奈簽字。


    大限來了,太夫人眼神清涼起來,口舌清晰的言道:“這是三份,思恭,仲畠一人一份,剩下那份,昭示天下。要是你們想娘,就拿出來看一看,這都是娘一針一線繡的,用的是娘的青絲和心血。思恭,你不傳位給你弟弟仲畠,娘將來靈魂難安,仲畠,你若不傳位給思恭長子,娘將來必不饒你。”


    聽到傳位長子,眾人都驚訝的不能言語。還沒等眾人勸解什麽,太夫人將眾位子女叫到麵前,看著一張張的麵孔,緩緩言道:“思恭、吉靈、仲畠,還有老丫頭,娘要走了,你們以後要相親相愛,這樣娘也走的安心,喪事要從簡。”


    麵對泣不成聲的兒女,太夫人無意識的呢喃道:“娘隨先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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