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細雨蒙蒙,迭嶂連雲,群山籠罩在淡淡薄霧中。


    奇峰險峻,斷崖壁立的泰宗山,聳立在東元大地,雄峙天東。是中土大陸的東方最高峰,因之為‘泰’,因其劈地摩天,盡呈威勢,故而為‘威’。


    泰威山下,汶水河畔,有戶孤零零的人家。泥牆攀爬青藤,院中大桑樹宛如華蓋。院中蔬菜青蔥,雞鴨覓食,牆角的老黃牛正悠閑的反芻。


    院牆兩角石柱上,釘著巨大狼首骷髏,風吹日曬,已經泛白,張開獠牙,氣勢森然,巨大獠牙隱隱散發著王者氣勢。屋中擺設簡樸實用,一架紡車,幾件家具,沒有奢華用品,不過令人驚訝的是,炕上擺放著兩張巨大的黑斑虎皮。


    五年前,因為牽扯進燕嘯的殺人案,李守義被官家和無賴勒索,鬱鬱而亡。平安家從縣城搬來燕嘯住處,建造房屋,開墾荒地,慢慢有了莊戶人家的樣子。


    茅屋最怕連綿細雨,趁天氣無雨,抓緊修繕。草屋低矮,平安沿著垣牆跨上屋頂。剛滿八歲的李乂虎頭虎腦,幫助母親整理秸稈。母親往屋頂拋秸稈,父親手持木板,用力將秸稈打入屋頂。眼看就要完畢,一陣猛烈的山風襲來,平安腳步發虛,就從屋頂栽了下來。幸虧下麵是堆積的麥垛,才沒受傷。


    母親趕緊上前,將父親攙扶起來,父親擺了擺手,苦笑道:“沒事,剛才渾身發冷,寒氣衝心,估計是穿少了,迴頭加件衣服就好了。”


    天色漸晚,嫋嫋炊煙升起,在涼秋中散發家的溫暖。李乂跑進廚房,見到灶台上母親做的飯菜,聞到了煎蛋的香味,喜滋滋問道:“娘,煎蛋了?”


    “餓了吧!弗羊。”母親看著眼巴巴的兒子,把盛放雞蛋的陶碗給了兒子,交代道:“把菜端到屋裏,先給外公外婆吃,他們吃完了,你才能吃。”


    疼愛的看著端著陶碗,美滋滋離開的李乂。恍惚間,母親眼前突然浮現了活潑可愛的宜璋,抓著大把的紅雞蛋,在華美的庭院中嬉笑打鬧的畫麵。


    李乂蹦蹦跳跳的進入堂屋,很乖巧的將煎蛋放在條桌牌位前。牌位前供奉著蒸盤雞,幹炸鯉魚,煮方肉,還有各色糕點水果,看起來很豐盛。


    聞到鐵鍋中的燒糊味道,母親從往事追憶中返過神來,忙將爐火壓低,將菜翻炒起來,屋內傳來了催促聲,“夫人,還不快來祭拜。”


    母親應聲,放上水壺,從鍋裏鏟出菜來,放入陶盤中。


    看到桌子上的牌位,李乂好奇的讀了起來,“介文”,等看到旁邊的牌位,自言自語道:“什麽水真啊!”便問父親,“阿大,這兩個字念什麽?”


    正在用木模敲打紙錢的父親頭也沒抬,“那是綦毋,是易朝姓氏,後來前朝遺族逃亡北地,現在隻有北地還有,我們中土都沒這個姓氏了。”


    李乂崇拜的看著正在打紙錢的父親,“阿大知道的真多。”


    父親得意的笑了笑,隨手取過《百家姓解讀》,放在李乂麵前,“讓你好好看看這個解讀,你就是不好好學,若是看了,自然什麽都明白了。”


    李乂有些委屈的嘟噥道:“上麵很多字我不認識那!”


    父親肅聲道:“夫子說,隻有學而知之,無有生而知之,不懂就問。”


    李乂有些不解問道:“阿大,夫子是誰?怎麽阿大總說夫子夫子的。”


    父親用無比崇敬的口氣言道:“夫子是聖人,是了不起的大聖人!天不生夫子,萬古如長夜,正是有了夫子,這個世界才有了光亮,才有了文明。”


    李乂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阿大,我要不恥下問。”


    父親被逗笑了,“阿大問你,叫不恥下問,你問阿大,是請教。”


    李乂嘿嘿一樂,可愛小酒窩浮現,“請教阿大,是什麽思啊!”


    父親將打好的紙錢收了起來,“那個是伊,後麵的是璋,伊是上古姓氏,相傳是虞朝大尹的後代的姓氏,那時沒有宰相,大尹就是宰相,大官的意思。”


    李乂思考會兒,好奇的問,“這麽說,娘還是來自大官家。”


    收拾幹淨進屋的母親開玩笑道:“你外公可是大官啊!”


    父親難得的打趣道:“你娘要是官家女兒,阿大哪有機會娶你娘。”


    母親不以為意,笑嘻嘻的開著玩笑,“這是你修來的福分。”


    見到貢品上齊了,母親取過蒲團,虔誠的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詞。


    父親也上前跪了下來,給介文和綦毋水真的牌位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給伊思和伊璋的牌位躬身行禮,燒著紙錢,口中念道:“伏維尚饗!”


    跪著的母親將李乂拉了過去,“弗羊,給你外公、姨娘和舅舅磕個頭。”


    李乂並不知磕頭的意義,隻看到母親眼中含著淚水,心中一動,就到了蒲團上,學著母親,給牌位上的眾人使勁的磕頭,來表示自己的誠意。


    正在燒紙的父親默默查著,看到兒子好像是小雞啄米樣的還要磕,趕緊阻止道:“夠了,夠了,給外公外婆磕九次,給姨娘舅舅磕三次就夠了。”


    李乂起身,問道:“阿大,為什麽對著牌位磕頭啊?”


    父親正色言道:“弗羊,《大雅》有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就是說,若不時時刻刻想著先祖,怎能修養德行那!孝是天經地義,人倫大道,是立德立身的根本,以孝治國,教化天下,就能做到時風不肅而成,國家不嚴而治。”


    李乂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敬佩言道:“阿大懂得真多。”


    母親笑道:“那就好好跟著父親讀書,將來也能懂得很多。”


    李乂鄭重點頭,“嗯,娘,我也要考進學宮,也要做大三元。”


    “學宮是咱東元的,這大三元是要元越和北地的,他們才有茂舉。”說著,搖了搖頭,麵露遺憾,“鬥大黃金印,天高白玉堂,不讀書萬卷,那得見君王。”父親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男兒就要立大誌,有了大誌才能成大事。”


    “阿大去過學宮嗎?”李乂瞪著大眼睛,滿懷期待的等待著答案。


    父親很是不好意思,“阿大啊,阿大讀了十多年書,也在縣學……”


    見到父親尷尬,母親趕緊上前解圍,“阿大本來可以去學宮的,隻是因為有你,家裏有變故,就沒法讀書了,你要好好讀書,把你阿大的遺憾彌補了。”


    李乂很是愧疚的點頭,“好,娘。”摸著掛在脖子上的玉佩,好奇問道:“娘,太伯父怎麽好久不來了,都有些想他了,不知道下次給我帶什麽好東西。”


    追憶往事,父親神秘的笑道:“你那個太伯父可不得了,我可是見過他的厲害,身手高強,應變無雙,來去如風,疾如雷電,當時和三個人打了起來。”


    母親趕緊製止,“孩子還小那,說這幹啥,還是說說別的吧!弗羊,你爺爺家原來也在縣裏大戶,在縣城開過鋪子那,你父親也在縣學讀過書那。”


    平安驕傲的言道:“在城外還有十幾畝水澆良田那,有房有店,算是殷實康樂人家了,你爺爺樂善好施,周濟鄉民,甚得人心,頗得鄉民誇讚。”


    李乂敬佩的言道:“阿大,你真厲害。”


    父親和藹的笑道:“這算什麽啊,汶水縣學上麵還有泰郡的郡學,再上還有國學東序,更厲害的還有皇領太學和東元學宮那,都是飽學之士,方家大儒去的地方,咱縣從來沒人去過。要能考進那裏,才是風光無限,光宗耀祖那。”


    李乂問道:“阿大,什麽是光宗耀祖?你總說光宗耀祖。”


    父親正色解釋道:“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就是大孝。”


    母親笑道:“就是說啊,你要努力,等你有了大功業,我們也跟著沾光。”


    李乂似懂非懂,隻是覺得好,“那我就建立大功業,讓你們沾光。”


    父親很是欣慰,母親卻笑道:“什麽大功業,快樂就好。”


    父親很不高興的教訓起母親來,“怎能告訴孩子這些?要讓孩子立大誌。”


    李乂不理會父母的苦心,“快過中元了,該去趟縣城看姑姑了。”


    父親言道:“該去趟縣城了,家裏的紙墨都快沒了,正好也去看看慶瑞兄。幾個月沒見麵了,他多開了幾個大鋪子,很是不得了。明天準備點山貨,給親家帶點過去。”想起什麽,父親言道:“我們原來的老鋪也被他收過去了。”


    母親怔了一下,似乎想到什麽,不過沒有多說,“那我給你們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吧!”對李乂言道:“明天你就可以見到你的小媳婦了,高興嗎?”


    吃著煎蛋,啃著雞腿,李乂開心的嘿嘿傻樂,使勁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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