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光山迴宮,憂心忡忡,心懷疑慮的皇帝一時不知作何決斷。


    周顯望所言猶在耳畔,皇帝抬頭看著身邊的具衡國,“衡國,朕來問你,這熒惑守心的天象,那天你也聽到了,你說,朕應該如何處置此事?”


    “聖上問的可是軍國大事,我隻是伺候聖上的老奴,說實話,奴才連字都認不全,軍國大事,哪有什麽主意,聖上還是問那些飽讀聖賢書的中輔吧!”


    皇帝知道具衡國有分寸,“好奴才啊,知道自己的本分。”


    起身出宮,皇帝信步來到校台,拿起護衛手中弓箭,隨手射了出去。


    看到長箭正中紅心,皇帝滿意的收起長弓,“朕還未老啊!隻是悶得慌,隨口和你聊兩句,但說無妨!周監正奏報時,你也在場,說什麽移禍它處,有移禍於相,移禍於民,移禍於歲。”皇帝露出莫測的笑容,“朕應該移禍於誰?”


    具衡國也笑道:“聖上啊!咱們皇領自聖上登基以來,是歲歲承平,天下富足,也沒什麽天災人禍,這麽多年,天下不知兵,也沒有什麽罪民啊!”


    皇帝很滿意這個解釋,“其實,百官見識不過如此。”


    望著遠處黑壓壓的薑家宅院,眼中閃爍寒芒,悠然歎曰:“這位薑半朝啊!”語氣驟然冰冷,隨手指著中侍,命令道:“去太子宮,讓太子盡快入宮。”


    “你,去昭福宮,喊成遂殿下來!”


    “你去中宰府,讓公協盡快入宮,喊上公師都。”


    “你去中帥府,招唿公道安。”……


    匆匆入宮的太子成澤、皇子成遂,中宰公協、大都統公道安、大衛領公庶安和龍武將軍公師都被召集到了三大殿後麵的成極殿商議。


    知道有大事發生,殿中氣氛凝重,都一言不發的等著皇帝。他們分坐兩側,公協和公道安坐在太子兩邊,公庶安和公師都圍坐在殿下身旁。


    公協身體欠安,寒暄過後,坐在首處閉目養神,沉默不言。


    公道安和太子小聲交談,公道安深沉多謀,是太子難的聊上天的軍人。


    成遂正在和公庶安、公師都大聲笑談,不時傳來爽朗笑聲。


    公庶安和公道安雖為同父兄弟,卻麵和心不合,公庶安是家族嫡子,比公道安小二歲,因為驍勇無匹被任命為大衛領,和成遂關係最為融洽。


    公師都乃是皇上弟弟公協的養子,是公協妻哥張儉焉的兒子。


    在東林門兵變中,公協落馬,被馬蹄踏過襠部,無法生育。皇帝特賜,讓他擇子繼承爵位,夫人張儉焉是中都商人張家女兒,和元越乜家有些淵源。


    去妻族張家選擇孩童來繼承爵位,榮登華袞,張家自然求之不得,把所有孩童都喊了出來,從繈褓中的嬰兒到五六歲童子都被帶到堂中,任其挑選。


    華貴威嚴的公協帶著兩排鐵甲衛士,威風凜凜的到了王家。


    孩童都嚇得不敢說話。隻有五歲的信兒手拿小弓箭,不管家人阻勸,跑來跑去,大唿小叫。公協當場就注意這小子,俯身細看,要去抱抱,小子馬上伸手揪公協胡子,公協胡須是粘上去的,被揪了下來,王家人嚇得臉色蒼白。


    而這小子卻嘿嘿樂著把胡子放到顎下,有模有樣的學公協捋須。


    就被這孩子的冒犯之舉逗樂了,看到虎頭虎腦,大膽妄為的家夥,公協頗為欣賞,就讓其成為繼承人。張家頗受照顧,有人陸續出仕,逐漸發達起來。


    公師都大聲道:“殿下,小弟最近得了匹大夏神駒,喚作‘蓋羽’,高大威猛,那天比試一番,若你贏了,就把蓋羽送你;若我贏了,你宮內美人任我挑選。”


    “好,大丈夫言出即行!”成遂毫不猶疑的和公師都擊掌約誓。


    坐著一言不發,閉目養神的公協聽到這話,馬上挺直身體,睜開眼睛,目光嚴厲的看著公師都,氣憤指著公師都罵道:“什麽美人,你沒有夫人嗎?”


    公師都看到父親銳利的目光,嚇得趕緊閉嘴。


    正在此時,具衡國尖利的聲音遠遠傳來,“聖駕到……”


    眾人趕緊正色端坐,隨著殿門被推開,皇帝大步流星的入殿。


    見到麵色蠟黃的公協,皇帝關切的問道:“統將,身體怎麽樣了?”


    “統將”是公協的乳名,皇帝乳名是“永將”。整個中土,有資格稱唿‘統將’的,隻有皇帝了,而‘永將’這個名字,怕是再也無人敢提及了。


    “皇兄,臣弟那些舊疾多是陰寒濕冷導致的,現在天氣暖和,身體倒是好了些。”公協極力壓抑,還是無法克製的咳嗽兩聲。


    “師都,把八珍湯給你父親盛來。”皇帝命令侄子公師都。


    公協極力壓製著咳嗽,“皇兄前日去幽光山見大祭司了。”


    “是啊!本想叫你同去的,又擔心你不能爬山,就沒讓你去。朕爬那幽光山,才發現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了,看來,這個夏天要去圍場狩獵了。”


    公師都將玉碗呈給父親,聽到皇帝去圍場狩獵的建議,麵露喜色,“皇伯這個想法好,到時候,小侄就帶著鷹揚衛護駕,幫皇伯圍獵。”


    皇帝因為公協,愛屋及烏,對公師都也頗為縱容,點頭道,“好,你小子,隻要騎馬射箭打仗,你都喜歡,朕看過幾天,去廣野澤帶兵吧!”


    “快迴去,好好坐著,哪裏都有你,帶兵打仗可不是狩獵,憑借悍勇就可以的,還是跟著那些善戰的老將先學帶兵吧!”公協對著兒子公師都佯怒,然後對皇帝言道:“皇兄,這些前朝王族居心叵測,對他們的話不能盡信。”


    “這個朕自有分寸!”皇帝製止了公協的勸諫,對公庶安言道:“庶安,將你在袋天洞中聽到的,朕和大祭司的對話,對大家重述下。”


    公庶安將昨日在袋天洞中的過程對眾人重述,有些遺漏處皇帝就隨口補充。看著眾人驚訝的表情,皇帝冷冷言道:“朕認為薑家有篡權之心。”


    公協大驚失色,趕緊勸阻,“皇兄,萬萬不可,還記得當年嘛?若不是薑雲天,怎能有皇兄高居大位?公真武和薑雲天均有大功於社稷!特別是薑雲天,勸諫皇兄戒急用忍,他因皇兄被迫逃去北地,東林門兵變中,發現良機的是他,籌謀劃策的是他,私下聯絡的也是他。起事前,我們猶豫不決去占卜,也是他將龜甲一腳踢開,讓聖上吊民伐罪;若不是他那句‘為母複仇’,怎麽激發皇兄的血性;就是我們力戰不逮,也是他的夫人水真幫我們斬了那幾名宸衛。”


    “哼!”皇帝鼻子噴氣,“朕虧待他了嘛,中都華虞地,半朝薑家人!”


    見皇帝不為所動,公協懇切言道:“皇兄能有煌煌大業,多賴此人之力,臣弟從未曾聽說,從未親見雲天篡逆的證據,但憑幾句話,怎能定罪?皇兄和雲天相處三十餘載,自幼相交,此人隻是性格莽魯,耿直無介,並無不臣之心,在朝堂之上雖有爭端,可那是為公義,而不為私情,都是依法據理的爭執啊!”


    見到公協總向著薑雲天說話,皇帝麵露難色,他隻想著周顯望的哪句話,“移禍於相”,心中暗罵公協不曉事,“移禍於相,不移禍於薑雲天,就移禍於你。這個蠢材,根本就不懂朕的心思!”可這話無法說出口,隻是麵色不悅的言道:“統將所言,朕也知道,可是讖言乃是天意,朕為天子,怎能逆天而行?”


    公協據理力爭,“若是天意不可違,皇兄所為就是勞而無功;若是有人曲解讖言,內藏奸私,皇兄何必當真?先皇在位時,對這些讖言就不屑一顧。”


    “朕反複思慮,誅滅薑家是過了點,不過罰其全族是應該的。”


    “那就好!”公協這才鬆了口氣,“這倒無所謂,不傷君臣大義就好。”


    皇帝目光掃過眾人,口吻嚴厲,“薑雲天雖無劣跡私心,但也性格孤傲,恃功而驕,朝堂之上,隻要薑雲天奏報,就是定論。眾大臣噤若寒蟬,寂寂無聲,哪有反駁之言?薑家都快霸朝堂了,薑雲天說話,比朕都有威嚴!現在公真武已走,統將身體不好,朕擔心大行之後,無人能降服的了他,你看看,朝堂之上的七個中輔,除你之外,梁興奴、薑雲天、吳茂榮、公子勝、藺欽良、姚政君這六人,梁興奴秉公為國,可畢竟是薑雲天所薦;吳茂榮、藺欽良和薑家是世交;姚政君唯唯諾諾;公子勝資曆尚淺;薑雲天將來怕是真能一手遮天啊!”


    公協點頭,“想起我們小時讀書,陳師傅曾教導我們,易朝第十三任王,世人稱之仁王,性情寬厚,不事奢華,謙仁自律,但也有不足,有罪不罰,有功不賞,被人稱作和事天子,致使人才黜陟,國政興革,一彼一此,不能終歲,吏無適守,民無適從,師傅評他為無定誌之天子。皇兄誌堅、心定、謀大、慮遠,自然是可喜可賀,可是我們這麽做,也要顧及天下人心啊!皇兄三思啊。”


    成遂駁斥道:“皇叔,天下人心向背,還不是看誰的力量大。”


    公師都鏗鏘言道:“皇伯,殺伐決斷,自有天定。這天就是您,人心皆是浮雲,飄忽不定的,小侄認為殿下說得對,人心都是力量鑄就的。”


    公協被公師都氣的喘不過氣來,怒罵,“你這個混小子,給我滾出去。”


    “哈哈……”皇帝聽公師都所言,心懷大慰,撫須大笑,“這小子說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這就是皇伯伯為什麽刀把子都攥在咱們手裏的原因。”


    皇帝環顧四周,見到太子沉默,便問道:“潤輿,你怎麽看?”


    太子恭敬的言道:“父皇,公叔所言甚是,請父皇三思。”


    成遂昂揚而言:“但憑父皇聖裁,父皇怎麽說,兒臣就怎麽做。”


    公庶安豪邁言道:“皇叔,我們宸衛唯皇命是從!”


    公道安懇切言道:“皇叔,太子和公叔所言有理,望皇叔斟酌。”


    見到眾人都表明了態度,皇帝問公協,“統將,你說,我們怎麽來做?”


    “還記得師傅陳士兆嗎?”公協小心翼翼的提及此人,見到皇帝沒有發怒阻止,才敢大膽言道,“皇兄不是薄情寡義,刻薄寡恩之人,我們都老了,人老多情,還有多少故人啊!有時候,臣弟私下揣度,若是現在,皇兄定然會饒過陳師傅的。臣弟知道,雖然有些人鑄成大錯,可是皇兄還會念及他的好。”


    “朕會饒過他的。”皇帝眼神鋒芒不再,而是充滿了痛苦,“不但饒過他,朕還賜予他田舍宅地,讓他頤養天年,可是……朕做不到了。”


    眾人不再言語,靜靜的看著皇帝,等待著皇帝的旨意。


    皇帝心中還在縈繞著周顯望所言,“移禍於相,移禍於相,移禍於相……”又想起薑雲天曾經文士立馬,幫自己爭奪天下,心中左右為難。


    看著出神的皇帝,都不敢多言。過了片刻,公協忍不住輕咳一聲。


    皇帝愣過神來,穩定心緒,看著眾人,歎了口氣,有些無力的言道,“果然是人老多情了,朕也不再是少年時了,免其全族,就敲打敲打雲天一人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中天稗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淑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淑坤並收藏中天稗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