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殿內,中堂條幅,雲板花瓶,山水墨畫,陳設甚是考究。殿內南麵牆壁上掛著十七張畫像,這些畫像中清一色都是老者,有男有女,大家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每個人都攜帶著一把仙劍,或背負或手持,看上去仙風道格,氣勢十足,看那畫幅落款,卻是劍宗每一任宗主的畫像。這些宗主畫像中,一張尺寸相較其它十六幅要大上一些的畫像最是醒目。那畫中畫著一位白眉白須的老者,他背負一柄黑劍,整個人氣度儒雅,脫凡入聖,笑盈盈地坐在一頭仙凰背上,於祥雲間穿行往來,畫幅左側落款:世門劍宗第七任宗主俞禹子。


    這些宗主畫像的下方擺著五張太師椅,正中間的那張太師椅前,世門劍宗的宗主葉一城負手而立;心經峰長老盧月和重劍峰長老嶽乘風二人坐在他左首下方的高椅上;右首下方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幹瘦的中年男人,是正元峰的長老俞東來;排頭的那張椅子空著,看起來應該還有一人未到。


    他們的椅子身後還坐著好些年長之人,多是各自峰上的執事,今天也被葉一城叫來這裏議事來了,這些坐在椅子上的人身後,還並排站著自己峰上的幾位弟子,隻那盧月和她們峰上執事的身後,清一色盡是些女弟子。


    那些女弟子凝脂般的肌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樣貌嬌好,纖眉大眼,惹得殿內其他弟子紛紛側目多看了幾眼,心經峰的女弟子們白眼相對,惹得那群偷看他們的弟子隻覺是自討沒趣,悻悻移開了目光。


    淩白領著葉靈珊走入大殿,守門弟子便將大殿的門緩緩合上,殿內的人也隨安靜了下來。葉一城微皺著眉頭瞪了眼葉靈珊,似是責問她為何要在殿外喧嘩?後者低著腦袋不敢看他,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進了樸混峰一脈的弟子隊列中去。


    等所有人就位,葉一城一手輕輕點在太師椅上,緩緩道:“今日召見幾位師弟,是有兩件事想和大家商量。”


    心經峰長老盧月率先開口道:“大師兄不來嗎?”


    葉一城道:“他不用來。反正今天的事他也無意參與。”


    臉頰削瘦的俞東來問道:“宗主師兄今日召集我們幾位前來,不知是發生了什麽大事麽?”他鼻梁高挺,眼眶凹陷,表情嚴峻,坐在椅子上身板筆挺,說起話來鏗鏘有力,想來是個不苟言笑,嚴肅刻板之人。


    葉一城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怕幾位師弟說我這個當師兄的小氣,隻曉得將好苗子留在自己峰上,不跟幾位商議,所以……”他抬眼瞟了底下三人一眼,“所以我就讓你們也來選一選。你們若是瞧不上,那我再做打算。”


    眾人這才明白,葉一城召大夥來是特意讓大夥來挑苗子的。


    葉一城衝旁邊的淩白點頭示意,淩白應命後徑直走向後殿,從後殿將楊晉一和另外一個少年領了上來。


    剛剛,楊晉一進殿後被領到了後殿等候,和他一樣在後殿等候的是位十二三歲的少年。


    那少年見他進來,眼底深處流露出一絲喜色,問楊晉一道:“你身上的毒解了嗎?”正是當日和楊晉一一起被葉一城帶迴來的那位少年。


    此時,這少年換上了一身劍宗弟子服,雙眼明亮,精神飽滿,模樣顯得很是幹練。


    楊晉一被救時一直昏迷不醒,是以並不知道眼前這位少年是誰,但見他說話友善,眼中帶笑,還是開口迴道:“已經好了,”他上下打量著對方,“你……你認得我嗎?”


    少年微微一笑,道:“你被宗主救下來之後,我們倆一起被帶上山的。”


    楊晉一“哦”了一聲,深深點頭,沉默一陣,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莫崖。”少年迴他道,“你呢?”


    “楊晉一。”


    兩人還要說話時,從前殿過來的淩白將兩人叫住,將他們領到了眾人麵前。


    麵對殿內的一眾人,莫崖麵無表情,目光炯炯,跟在淩白身後目不斜視;楊晉一則完全相反,一來他服裝顯得極不合身,二來出廳時又見到好些表情嚴肅的人,心中立時有了怯意,走起路來也顯得有些畏手畏腳,一直低下頭盯著淩白的腳後跟,這才不至於緊張得走不動道。


    坐在高椅上的幾人隻看了個出場,心中便對二人有了大致的研判,尤其當幾人看清二人的眼睛,當莫崖站在了他們麵前時,他們兩的天賦資質立馬分出來高下來。


    “你倆就站在這裏吧。”


    淩白將二人領到幾位長老麵前站定,莫崖應聲停在了原地,向幾位長老施了一禮後便不動了。楊晉一不知道是不是過於緊張,竟然沒聽到淩白的話,仍然低著頭跟著淩白走,對方停下,他便也停下,對方轉身退去,他腳步不停,也跟著對方退了下去,站到了葉一城身後那群樸混峰弟子的隊列裏。


    如此一幕惹得大夥兒麵麵相覷,廳上已有弟子臉色漲紅,將頭偏向一旁,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楊晉一聽到有人偷笑,起先不覺得什麽,待他聞到葉靈珊身上的香味,這才抬起頭來,這時候,葉靈珊低聲叫道:“你幹麽又走下來啦?”


    楊晉一迴頭見她滿臉驚訝,腦中“嗡”得一聲響,迴頭望去,見莫崖正站在廳中,太師椅上坐著的三位長老全都表情古怪地盯著自己,腦袋裏頓時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


    葉一城幹咳一聲,指著莫崖的方向,對楊晉一道:“你站到那邊去。”


    楊晉一漲紅著小臉,垂首跑到莫崖身旁站定。見到此景,滿臉嚴肅的俞東來表情愈顯不耐,似沒想到世間竟然還有如此愚笨之人?他身旁,留著一撮山羊胡子,略微有點發福的嶽乘風手捋著寸須笑道:“原來是來了新人,怪不得成師兄不來,他可是從來不收弟子的。”


    這一句話將眾人的注意力又轉移開去。


    葉一城笑道:“嶽師弟說的不錯,”他看著莫崖,道:“師兄一個人習慣了,就算是我們各自峰上最出色的弟子放在他眼前,我想他也瞧也不瞧一眼的。”


    大家順著葉一城的眼神,將目光都集中在了場中的莫崖身上,各自心中均想這少年資質不凡,隻要吃得下苦,再加以調教,要不了幾年,一定能一鳴驚人,成為自己峰上數一數二的好手。


    葉一城見眾人盯著莫崖的目光泛著精光,就篤定自己的計劃已成。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楊晉一,對他先前的行為並不惱火,反而覺得欣喜,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他走到莫崖身旁,道:“這孩子叫莫崖,是我這次外出辦事,在中州邊境一對老夫婦那裏遇到的孩子,兩位老人得知我看中了他,便同意我將他帶了迴來。”葉一城又拍拍楊晉一的肩頭,道:“這位名叫楊晉一,是我在草海丘陵中救下來的孩子,他誤入了草海丘陵,是我……”


    他還沒有介紹完楊晉一,底下的俞東來就衝著嶽乘風道:“嶽師弟,這次你還好意思嗎?”


    嶽乘風眼角本就有不少皺紋,聽俞東來這麽說,這些皺紋此刻更是擠在了一起。他盯著莫崖的眼神變化不斷,看得出若是讓他放棄莫崖這顆苗子,他是極為不甘的,心思急轉之下,悠然道:“那就老規矩,抽簽吧!”


    俞東來聞言,臉色一沉,“啪”的一聲拍在手邊的幾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跳起老高,喝道:“不行!你們兩個已經選了幾次了,上次那個潘怡還被你重劍鋒抽去了,這次說什麽也不能抽簽!萬一又讓你們兩峰抽了去,我正元峰豈不是一直吃虧?”


    盧月白了一眼俞東來,語帶諷刺道:“師兄,但凡是個好苗子你都想要,那怎麽能行?再說你運氣不好,那也不是我們的錯。”


    “盧師妹說的正是,既然願賭就要服輸嘛。”嶽乘風嘿嘿一笑道。


    俞東來見兩人一個鼻孔出氣,心裏的氣也是不打一處來,和兩人爭論不休,吵得是不可開交。


    葉一城等三人爭得麵紅耳赤,這才輕咳一聲,沉著聲故作不悅,道:“你們三個加起來也有五百歲了,在弟子麵前這般嚷嚷成何體統?”


    見葉一城說話了,三人也自知失態,連忙噤聲不語,隻俞東來一人看起來還有些忿忿不平,似仍有話沒說完。他氣得目光到處亂瞟,忽然瞧見南麵牆壁上印著的那枚凹陷數寸的手掌印,又硬生生將說在嘴邊的話憋了迴去。


    葉一城見狀知道時機成熟,示意淩白將莫楊兩人帶到後殿去,等兩個孩子離開,葉一城歎息一口,道:“你們愛才心切,作為師兄,我非常理解。”


    盧月和嶽乘風二人自知失態,假意挪了挪屁股,將身子坐直,又端起幾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緩解了自己的尷尬。俞東來輕哼一聲,似還有話說。


    葉一城沉著聲音問道:“俞師弟,你還有什麽話想說?”俞東來猶豫一陣,還是開了口。他說得還是那些話,隻不過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道:“他們兩峰這些年間已經各自得到過好苗子了,隻有我正元峰還沒抽到過。這次無論如何,這苗子……這苗子必須讓給我正元峰。”


    葉一城眉頭一凝,黑著臉道:“你正元峰沒有得到過好苗子,我樸混峰就得到了嗎?”


    俞東來麵露不屑,語氣卻是十分誠懇,道:“樸混峰上已經出了個淩白。再說這不有兩個嗎?我正元峰選那個大的,小的留給你。”盧月和嶽乘風聽完忍不住想笑,但見葉一城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兩人也不敢有任何笑意。


    葉一城盯著俞東來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半天才道:“罷了。公平起見,還是老規矩,抽簽!”


    既然宗主都這麽說了,他俞東來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心中冷哼,坐在椅子上使起悶氣來。


    一位弟子捧著一支裝有四隻竹簽的竹筒走了出來,葉一城讓弟子將簽筒交給自己,他走向俞東來,盯著對方道:“四隻簽,兩隻空簽,兩隻實簽。別說做師兄的不照顧你,這次抽簽,讓你先來。”說著,將手中的簽筒遞到了俞東來的麵前,“抽罷!”


    俞東來這時候的臉色難看至極。前幾次抽簽,好簽從來沒有被自己抽中過,現下又要抽簽,心中雖然不悅,卻也不敢不從,隻是還是想爭取一番,黑著臉道:“我不抽。我這運氣我自己知道,師兄既是不肯讓我,那我最後再抽也無妨!”說完低下頭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也不再看葉一城一眼。


    這一下,殿內所有人大氣也不敢出。


    大夥兒知道葉一城動怒時有多可怕,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牆上的那枚掌印。


    二十五年前,葉一城的胞弟葉萬池犯下江湖禁忌,被葉一城當著眾人的麵廢去一身修為,若非是正教諸位前輩高人講情,葉萬池恐怕早就沒了性命,絕非單單被逐出劍宗這麽簡單。那一日,和葉萬池關係要好的大師兄成瀾滄不顧大局,竟然當著江湖人的麵,怒斥葉一城無情無義,葉一城盛怒之下,出手將其也打成重傷,而牆上的那枚掌印,就是當時葉一城教訓成瀾滄時留下的。


    這二十五年來,這枚掌印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大夥兒,不要冒險去挑戰宗主的權威。現如今,宗主葉一城既然開口讓你抽簽了,你若再賭氣不抽,那就是擺明了和他對著幹。大夥都以為敢頂撞葉一城的俞東來隻怕要被教訓一番了,卻不想等了許久,葉一城並沒有動手,更沒有說話的意思,隻是伸著胳膊,將簽筒擺在俞東來麵前等他。


    眾人噤若寒蟬,各自都為俞東來捏了把冷汗,生怕葉一城下一秒就要爆發出來。


    四下裏鴉雀無聲,葉一城忽然搖了搖手中的簽筒,示意俞東來伸手來抽,那幾根竹簽撞擊在竹筒上的聲音不大,卻重重地敲擊著每個人的心神,教大夥兒心跳加劇,心生畏懼。俞東來額頭也滲出一絲冷汗,他已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壓力倍增,看著眼前的簽筒幾次欲言又止,終是抬起胳膊,極不情願地從簽筒挑來挑去,終於挑出一支簽來。


    見俞東來動手抽簽,大夥兒心中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將抽出簽來直接丟在桌子上也不看它,端起茶杯自顧自地喝起了茶,以他的氣運,縱是不看也知道沒戲。葉一城伸手將他的竹簽拿起看了一眼,又將竹簽放在俞東來眼前晃了一晃,剛喝下半口茶的俞東來被茶水嗆住,劇烈的咳嗽起來。葉一城轉過身將竹簽舉起向眾人展示,上麵赫然寫著“莫崖”二字。


    嶽乘風嘴上不說,但麵上已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抱拳道賀,勉強笑道:“俞師兄得償所願。”俞東來哼笑一聲,抱拳還了一禮。


    葉一城麵無表情,將簽筒遞還給那名弟子,坐迴宗主位,道:“繼續。”


    這次擇苗,他原本就是計劃讓俞東來抽到莫崖這支簽。現在莫崖已經被俞東來抽走了,簽筒裏餘下的三支寫有“莫崖”的簽又該如何是好?盧月師妹自然不會去抽,唯一會伸手抽簽的,也隻有那重劍峰的師弟嶽乘風一人。雖然自己了解嶽師弟,知道他八成不會抽楊晉一這支簽,但萬一他用那兩成可能去伸手抽簽呢?他盯著簽筒,心中也不禁泛起嘀咕。


    此時的俞東來一改先前模樣,麵色舒緩,心裏的得意不言而喻,對嶽乘風道:“嶽師弟,繼續,啊,繼續。”說完,一向言笑不苟的他竟然也忍不住笑了兩聲。


    嶽乘風聽而不聞,幹咳一聲將頭偏了開去,看模樣似也不願意抽簽。


    盧月在一旁道:“都別看我,我心經峰向來隻收女弟子。”


    嶽乘風低頭抿茶,俞東來也不說話,場中就這般僵持著,捧著簽盒的弟子按照其餘二位長老的輩分排序,先是走到了嶽乘風麵前,恭敬道:“嶽師叔,請。”嶽乘風白了那弟子一眼,似埋怨他先找到自己一般,低下頭隻顧喝茶,也不答應對方。那弟子進退兩難,迴頭看了眼葉一城,後者眉頭皺起,眼中神色變了又變。嶽乘風似是知道葉一城又要動怒,忽然開口道:“依我所見,不如將那小子安排在劍塚峰上,讓他去和成師兄做個伴。”


    俞東來聞言,接道:“這樣也好。那小子資質雖說一般,但若是能得到成師兄的指導,假以時日,必然能夠出人頭地。”


    葉一城心中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果然還是自己了解自己的這幾位師弟師妹。他假裝歎息一口,臉色嚴峻,沉聲道:“你們幹脆就直說,想讓我樸混峰將他收留了。”嶽乘風抬起眼看著他,揚起眉毛嘿嘿一笑,似是在說:“你師弟我可沒有說這話,這都是師兄你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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