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一邊走,一邊低聲囑咐春梅道:“你近前時,不要多話,他們有話問你時,我替你答便了。”

    春梅點頭應允了,心裏卻想:倒不知武二哥也會說謊哩,到時卻聽他怎生說。

    說來也怪,迎著那兩個公差走過去之時,雖說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但大約是身旁有了武鬆的緣故,春梅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也似,全不像先前那麽驚怕了。她甚至還有心情去看樹梢上的天空,那像是洗過了的幹幹淨淨的一大片淺藍色映在她的眼底,使她的內心也似被盥洗過一般純粹了。

    又走了幾步,就到了茶攤跟前,武鬆上前,對兩位公人唱諾道:“上下,武二我迴了。”

    兩個公人一黑胖,一白痩,黑胖的高些,白瘦的矮些。黑胖的見了武鬆,道:“甚事耽擱忒久?叫我和老李好等。”

    武鬆讓開半邊身體道:“二位上下莫怪,武鬆因逢了從前的朋友……”說著,把兩位公人引春梅見了,指著黑胖的道:“這位是王雲王端公,”又指著白瘦的道,“這位是李平李端公。”春梅便一一招唿過了。

    王雲打量了春梅一迴,問道:“這位是?

    春梅記著武鬆剛才的話,隻不應聲,但聽武鬆迴道:“這位是清河縣城北李員外家的小廝,姓張,雙名來福。從前在清河縣時,便與武二交好,現下他家親叔公死了,主人家便放他迴去河南溫縣奔喪,我見他單身一個,人又體弱多病,如今沿路又不太平,便叫他跟著我們同行,二位上下,可有什麽不願的?”

    春梅聽了這話,見武鬆平日那正氣凜然的、淡褐色的臉上,沒由來竄出了一縷潮紅,表情也有些僵硬,已知他平素就說不來慌,現在一下子便要說這麽多,終究是極不自在。又見他素來不肯說謊,如今卻為了自己說謊,春梅一邊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另一邊卻又極其感激著武鬆了。卻不知這兩位公人信是不信他的話呢?

    王雲聽武鬆說了這話,道:“武二哥,我們素知你是個好漢,欽佩你這身厲害武藝,又好仗義性格,隻你不開口,有甚使不得?如今隻是多一個人上路,就叫他跟著我們便了。”

    那李平也點頭道:“老王說得是,武二哥,你休跟我們倆客氣。”

    武鬆聽他們這般說,喜道:“兩位上下,如此便多謝了。”

    春梅見他們絲毫不懷疑自己的身份,懸著的心也算放下了一些,也跟著武鬆一起謝過了兩位公人。

    但卻聽王雲又道:“隻是——將才見著我們時,這位張兄弟為何驚慌逃走?”這話一說出來,春梅的心便又提在了半空。

    武鬆笑道:“他隻道是那無賴來尋晦氣哩!哪裏料得到是我?你瞧他,嚇得一頭鑽進了水塘,若不得我救他,老早淹了一個死。”

    王雲見春梅露在頭巾外的頭發還濕漉漉的,手裏又拿著髒衣服,也不由他不信武鬆的話了。隻搖頭道:“這小一個孩子,如今又是這樣世道,你們主人倒安心放你一個人出來。不過,現在既然有武二哥願意看覷於你,也是你造化了。”

    春梅見這王端公乃是個露眼不藏私的人,也不敢多答話,是低了頭諾諾而已。幸而武鬆替她擋在前麵,又替她百般辯解,不然的話,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王雲看了看天色,道:“如今卻已到巳牌時分,再不趕路,恐怕錯過了宿頭。”說著,拿了一盞茶遞給武鬆,“喝些水,咱們便上路罷。”武鬆兩手被枷,拿了盞喝茶時,卻有一半灑在頭頸裏,春梅待要上前擦拭,卻思想著男女授受不親,也不好過去。指望著兩位公人替他擦拭,誰想他們也是粗人,哪裏還想得到這個?

    王雲便也遞了一盞茶給春梅:“張兄弟,你也喝一盞。”春梅接了茶,道:“多謝王端公。”

    說著,春梅拿了杯子,幸好從前也曾扮成男人出去過,當下隻大口大口地喝。不料正喝茶間,那王雲忽然又道:“這位小兄弟,我剛才見你時,你像是個有胡子的,怎地下了一迴水,連胡子都不見了?”

    春梅驟然一驚,差點連喉間的水都噴了出來,隻強忍著,嗆得麵紅耳赤,咳將起來。武鬆轉過身去,見她嗆得小臉通紅,眼中瑩然有淚,一時憐惜之心大起,對王雲道:“王端公隻問怎的!你看他這般小小年紀,雖是男子,也生得美貌,若不做些喬裝,路上哪裏方便?”

    王雲聽了這話,又看了看春梅的臉,倒委實唇紅齒白,美貌非凡。喉間也未見明顯凸起,看起來隻是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小男孩,正是喜好男|色之人最愛的品類,也知道他是非要做些喬裝不可了。

    雖說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可又礙著武鬆的情麵,也不好細細盤問。不過,任王雲如何聰明細敏,卻哪裏猜得到,這男孩兒的背後,卻是一個女兒身的逃婢呢?

    因此王雲雖覺不妥,口裏卻還是道:“武二哥,這是我的不是了。這位張兄弟,我們這些人,做事總細致些,你別放在心上。”

    春梅連稱“豈敢”,又聽李平道:“老王,你也忒細致些!你不想這位張兄弟來了,他又與武二哥交好的,以後但凡吃飯、擦藥這些事,便交給他;武二哥又愛幹淨,便連洗腳沐浴這些事,也一並交與他做,我們卻也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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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梅驚得怔怔地,一抬頭卻剛好看見武鬆也正睜著驚得愣怔怔的兩眼看她,兩人四目相對,都隻覺心房突地劇烈地顫動了起來,卻都不知道這是什麽緣故。

    為著這份不知名的滿溢著奇怪熱力的心的震顫,兩人不由自主地趕緊移開了視線,春梅一張粉臉漲得通紅,卻又不好明言去拒絕李平的要求。

    她偷眼去看武鬆時,卻見他將眼移在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麽。隻是那張淺褐色的臉上,現在不隻是一片紅潮,簡直是一塊紅布了。倒幸好臉色原本就不白|皙,看起來不甚明朗,如果不是像春梅那般細心的人,誰也不會想到,鐵骨錚錚的武鬆也竟會有臉紅的時候。而且,因為看到了他的酡紅的臉,現在春梅的心中竟又閃起了一絲無法壓抑的喜悅了。

    後來大家還說了甚話,春梅已聽不入耳了。隻知幾人喝了茶,胡亂吃了些幹糧。春梅自己沒有,便吃了武鬆的。王雲並李平拿了水火棍和裝了纏袋,武鬆仍背著包裹,腰間係著搭膊,帶著枷,春梅暈乎乎地戴上鬥笠,背著自己的包裹,拿了髒衣服,跟在武鬆身邊,兩個公差跟在他們身後,一行四人,便投西而去。

    兩人雖則並肩而行,卻誰也不敢先開口。春梅越是不願意去想李平說的話,越是不由自主地想了。

    擦藥卻不知是擦哪裏呢?洗腳沐浴這些事情,洗腳尚可,沐浴這件事,難道武二哥也竟需要別人的幫助嗎?倘若當真有那麽一天,先不論自己肯不肯,武二哥恐怕也不能答應罷?

    想到這裏,春梅不由自主,又看了身邊的男子一眼。隻見他身著一件褚紅色衣衫——雖則穿著衣服,可那一瞬間,不知怎的,春梅竟似看到了他裸|露著的、精赤而強壯的上身了,他像是已經披散了上衣,腰帶胡亂捆在腰間,坐在客店裏的椅子上,雙手叉在腰部,任她拿著一方濕熱的毛巾替他擦拭著身體,她的指尖甚至也已觸著了他溫熱又健美的軀體。

    但當眼前閃現了這樣一幕時,春梅自身忽然被嚇了一大跳,甚至為了驅趕這種魔障似的想法,她急切地稍閉了一下眼睛。——何以竟會有這樣的綺念呢?她不是向來認為,自己並不是潘金蓮那種淫佚放|蕩的女人嗎?她不是向來認為,自己絕不可能為男人所誘惑的嗎?怎麽對方並沒有做過任何引誘自己的事,自己卻反倒有了那等下作的想法了呢?

    這麽一想,春梅又趕緊睜開了眼睛。這一次,她看到武鬆褚紅色衣衫的下擺和袖口都有些破了,想到剛剛李平說武鬆是個愛幹淨的人,便想著等晚間到了村中客店,去央店主人借些針線,替他縫上,聊表心意。

    春梅於是一心一意,想著要如何替他縫衣服的事,用這種念頭擠去剛剛所想的,替他洗浴之時的情景,這樣想時,因著走在魁梧而高大的武鬆身旁所起的那一顆震蕩的心,也總算是稍微平靜一些了。

    而且,想到對如此剛強而正氣的武鬆,她竟起了那般猥褻下|流的念頭,春梅的心中不由得湧上了一股極為羞慚的感覺,更加不敢多看武鬆一眼了。

    四人在路上,雖算不上是默默無語,也卻差不了多少。

    春梅雖說經過荒年,逃過難,但畢竟是個女人,腳程不快,而武鬆在刺配之前,便挨了四十脊仗,時遇六月天氣,暑氣正喧,天熱棒瘡卻發,也是走不快,直到行了將近十五裏地,天色已晚,後頭的王雲道:“武二哥不要走,看天色又晚,去前麵村時,便投店安歇了罷。”

    在春梅的耳裏,聽到武鬆用著他一貫的豪氣又單純的語調應答了一聲,接著,武鬆便還是大踏步地往前走了。他好像並不曾知道,他剛剛才在春梅那夢魘了一般的心裏,露出了那一身精|赤而飽綻的肌肉來,仿佛在用身體迷惑她了。想到這個,春梅也暗自慶幸著,這樣的念頭並沒有為武鬆所知,也暗自告誡著自己,從今往後,並不許再有那樣的念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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