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出得樓來,一麵走,一麵對鄆哥道:“兄弟,我是個眼裏不藏私的人。從我未歸,便覺神思不安,身心恍惚;自我歸日,昨天夜裏,我那哥哥便托夢給我,道他死得好苦。——他必有含冤負屈之處,兄弟我便要替他報冤雪恨!今日不需夾纏,我尋你所為甚事,你也明知。便一五一十地告我,切不可隱瞞。”

    鄆哥便道:“我豈敢隱瞞武都頭?隻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歲沒人養贍,我卻難相伴你吃官司耍。”

    武鬆也知他的意了,道一聲“好兄弟。你雖年幼,倒有養家孝順之心。我沒甚麽──”便去身邊取五兩來銀子,“你把去與老爹做盤纏。我有用著你處,事務了畢時,我再與你十四五兩銀子做本錢。你可備細說與我:你恁地和我哥哥去茶坊裏捉奸?”

    鄆哥一手接過銀子,自心裏想道:“這五兩銀子,我老爹如何不盤纏得三五個月?便陪他打官司也不妨!” 一麵道:“武都頭,我說與你,你卻不要氣苦。”

    於是把賣梨兒尋西門慶,後被王婆怎地打他,不放進去,又怎地幫扶武大捉奸,西門慶怎的踢中了武大,心疼了幾日,不知怎的死了,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

    武二聽了,便道:“你這話卻是實麽?你卻不要說謊。”

    鄆哥睜了眼道:“賣梨兒尋那西門慶時,剛剛的張大哥也在場,你不信時,問他便了。何況就算到了官府,我也隻是這般說!”

    武鬆道:“你說得是,兄弟。”

    又問道:“我見你將才對那位姓張的兄弟擠眉弄眼,努嘴示意的,他是何許人?既與此事也有些幹係,我便迴去尋他問一個明白。”

    鄆哥自知失言,想著武鬆一旦當麵知道他是西門慶家裏的人,必然要糟。

    但又估摸此刻那位“張大哥”定已去得遠了,這次認得了武都頭,下次見時,是個伶俐的,也要躲得遠遠的,說了也沒甚緊要:

    “他是何許人?他是西門慶家裏的小廝,那日便是得了他家大娘的號令,想必是西門慶在此勾纏日久,引得家中大小不喜,來此尋他迴去的。我在王婆處受了氣、挨了打出來時,他還說請我去吃酒消氣,半路上便遇到了武大哥,相約要去吃酒。武大哥急著要知道那事,那位張大哥便告辭迴去,臨走還給了我們幾錢銀子。”

    武鬆聽得她是西門慶家的人,又聽鄆哥說隻是個小廝,便知鄆哥果然不知她是個婦道人家。

    既是婦道人家,便不會是西門慶的小廝了。但凡能扮作小廝的,便也定不是太太姑娘,定是丫頭或者仆婦了,若是丫頭或者仆婦,又這等美貌,那西門慶好色如此,雖說正與潘金蓮那等淫|婦是天生一對,但好色之徒往往是得隴望蜀,這樣的美人他又豈有輕輕放過的道理?

    想到這裏,武鬆便又憶起春梅剛剛的種種作派來,那種氣度倒真不像是個小眼薄皮,慣愛家長裏短、爭風吃醋的人。這樣美麗又豪氣的女人若真個落在西門慶手裏,陷在那等不見天日的西門府中,倒也真是一件謂為遺憾的事。

    不過,既是西門慶家中的人,又知道西門慶和潘金蓮二人的勾當,那他武鬆今日的來意她也必定是知道的了,那麽,她也定然是要迴去知會她的主人西門慶了,畢竟事關她主人的生死,即便真的趕去告知了他,也是應當應分的事兒。

    那麽作為苦主的弟弟,他武鬆也應把她留下,逼她做個證見,隻是對方是個女人,留她下來也終是不便,何況現下自己與鄆哥走了出來,她豈有不立刻就走的道理?當下便有些後悔出來了。

    武鬆又想到一個更為重要的證人,仵作何九,又問:“何九在那裏居住?”

    鄆哥道:“你這時候還尋何九?他三日前聽見你迴,便走的不知去向了。”

    武鬆道:“這必是受了西門慶那廝的賄賂了。鄆哥兄弟,你且隨我來,正要你與我證一證。”

    武鬆便把鄆哥一直帶到縣廳上跪下,聲冤起來。

    知縣看見,認的是武鬆,便問:“你告什麽?因何聲冤?”

    武二告道:“小人哥哥武大,被豪惡西門慶與嫂潘氏通|奸,踢中心窩,王婆主謀,陷害性命。何九朦朧入殮,燒毀屍傷。見有這個小廝鄆哥是證見。望相公作主則個。”

    知縣便問:“何九怎的不見?”

    武二迴道:“何九知情在逃,不知去向。”

    知縣於是摘問了鄆哥口詞,當下退廳與佐二官吏通同商議。原來知縣、縣丞、主簿、典史,上下都是與西門慶有首尾的,那西門慶原也就將官吏都買囑了,因此官吏通同計較,這件事難以問理。

    知縣隨出來叫武鬆道:“你也是個本縣中都頭,怎不省得法度?自古捉奸見雙,殺人見傷。你那哥哥屍首又沒了,又不曾捉得他奸。你今隻憑這小廝口內言語,便問他殺人的公事,莫非公道忒偏向麽?你不可造次,須要自己尋思。”

    武二道:“告稟相公,這都是實情,不是小人捏造出來的。隻望相公拿西門慶與嫂潘氏、王婆來,當堂盡法一番,其冤自見。若有虛誣,小人情願甘罪。”

    知縣道:“你且起來,待我從長計較。可行時,便與你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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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鬆方才起來,走出外邊,卻把鄆哥留在屋裏,不放迴家,指望他明日與自己見證。沒想到一迴到家中,那潘金蓮竟走得人影不見,不知所蹤了。隻有間壁的王婆還在,問她時,也隻推說不知。武鬆計較了一迴,想那淫|婦早上被他一番盤問,必是怕他迴轉來,一時氣憤便把她一刀揮做兩段,便躲藏起來了。

    想到這裏,武鬆也不由暗暗冷笑:我武鬆豈是那不守法紀的糊塗人?不論如何,隻先到官府裏告著,如若不行,卻又再做理會。

    迴頭又想起知縣三推四托地,隻不肯信他,又說明日再來,待到明日,必然又有變故。

    想那西門慶在此地是個人麵上行走的人,根深葉茂,輕易也動他不得,這裏的官紳,盤根錯節,與他相熟的甚多,他又會慣使銀錢,長袖善舞,若真恁的,到時又免不了要動問手裏的鋼刀了。

    時近正午,武鬆自覺腹中饑腸轆轆,又沒人整治飯食,鄆哥在家也要吃飯,便上街去找飯館吃飯。原本想著隨便找一家造兩份飯,但迴想起那“張來福”的事,不知不覺,竟又走進了上午那家酒樓。

    進門時,那酒保像是認得他似的,唿道:“武都頭,還坐原座麽?”

    武鬆奇道:“我往日也沒在你處吃酒,將才你也不認得我,如何便知道我是武鬆?”

    酒保笑道:“武都頭,小人慣有眼疾,那日你打虎迴來時,也隻看了一眼,剛剛兒便沒認出你來,萬望莫怪!”

    武鬆道:“這些便也休說了,這裏可還有空座兒?”

    酒保便領著武鬆往裏去,武鬆見他一徑往上午的閣兒引去,也自奇怪,大中午的,那樣好的背陽的閣兒裏怎的沒人?待進去時,卻見那男裝的女人還在,手裏拿了一根調羹,正自得其樂,舀那碗裏的羹哩!

    看那碗時,也不是上午那碗骨頭羹了,卻不知換了碗什麽羹湯,武鬆進來時,卻也沒耳朵聽見,兀自舀湯不輟,像是前生餓著,今生要吃個趕本一樣。

    武鬆見了,便有些失笑,見得她在,又想問些西門慶的家中事,雖說女人大多奸猾,但他武鬆也不是好欺騙的人。當下便唱了個諾:“兄弟,你如何還在這裏?”

    此話一出,隻見那男裝的嚇得手一軟,調羹剛入了嘴,一嘴什麽羹便噴了些許出來,嗆得直翻白眼,那臉上便又牽著皮肉疼,忙快快扔下了調羹,兩手一齊捂著左臉,好一陣子才順過氣來,卻也已喘出了一層細汗,在那光潔的額頭上泛著星點的微光。

    抬起頭來見是他時,她那剩的一隻杏眼便又睜得圓圓地,驚道:“武都頭,你怎的迴來了?”

    春梅當然有理由驚詫。她原本以為,武鬆就算知道她是西門家的小廝,也必定不會再迴來,因武鬆自已料定他早走了的。

    反而若是在街上,被他四處尋人萬一撞見了,拉拉扯扯,反而不好看相。至於他是否要去鬥殺西門慶,這事卻是與她無關。西門慶生也好,死也好,她的命運也不會因此改變,所以也不打算去管它。

    既然武鬆不會尋迴來,她又需找個地方躲著武鬆,又需捱到夜裏,這地方的東西口味倒還新鮮有趣,滋味不錯,不留在這裏,卻走去哪裏?

    隻是想不到武鬆卻又走迴來了,春梅心念電轉,想到他那暴烈的脾氣,若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卻不知他現下是要打人還是罵人,故而問了一句便隻僵在那裏。

    卻又聽武鬆答她道:“便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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