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自那日和那美青年西門慶做過了那事之後,隻覺心願已足。一輩子能得一個這樣於肉|體上與自己相稱的人果然是極其不易的,而且他又知曉她的心事,明白她內心那一點隱秘的渴望,從某種角度而言,西門慶卻真個是她的知心人、知音人了。但是以他的年紀和財勢,在家裏是不可能沒有知心合意的正頭娘子的。金蓮作為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自小又是在有權有勢的王朝宣家養大,又在有錢的張大戶養著做使女,對那些有錢有閑的男人的家世,也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她須不是那種十幾歲的小姑娘,希望著與郎君天長地久,卻隻是希望他偶爾能來再看自己一遭兒,再續那日的前緣,一起品味那□□的滋味,也不談情不談愛的,就與她的心願已足了。

    可是,那人卻天天來尋她。

    他倒真是像個有心的。見她喜歡那把灑金川扇,就把那扇子送她,又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金頭簪來,交給她做定情信物,又死乞白賴地從她身上搜出一條杭州白縐紗汗巾,又當做是她送的信物,這才心滿意足地擁著她,跟她說著體己貼心的話兒。

    說話間,卻又替她不平,替她叫屈,跟她一起罵著這不公平的世道,她惆悵時便安慰她,流淚時便吻著她纖小紅潤的唇,最後,兩人便總是擁著倒向王婆的床鋪了,他的身體總是熱得令她忘卻了所有該忘卻的和不該忘卻的事。

    所該忘卻的,是她自身的悲苦的經曆與由這經曆而生的苦悶的心情;所不該的忘記的,便是他們兩人的身份。他是有妻室的男人,她是有丈夫的女人。對男人而言,養著外宅也好,在外宿妓也好,隻要沒有父母管束,隨便做什麽也都可以自己做主,而他是沒有父母的,這一點他曾當著王婆的麵對自己提起過。他的確也是有正頭老婆的,而且不止一次地從他的言辭中顯露過對他那老婆的不中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金蓮這麽表示著。

    “我中意的,唯有你而已。”他也常常似夢似醒地對她這麽說著,輕柔柔地在她的耳邊這麽哄著她,哄著她開心,像是對她真有了十分的情意一般。他說的,她大概是半信半疑地聽著。有的聽過就算,有的就記在心裏。她常常將眼睛開著一半兒,閉著一半兒。開的那部分便是清醒地瞧著自己和西門慶的醜陋,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和他隻是一對露水鴛鴦,或者叫奸|夫與淫|婦;閉著的那一半卻覺得自己好像是真的與他相愛著,卻受著世俗的束縛與割裂,就如同劉蘭芝和焦仲卿一般。

    她就這麽一半兒留在現實,一半兒又耽於幻想。來到王婆這裏便是光明的幻想,迴到武大那邊卻又是可怖的現實。同時,她一邊是武大真真實實正正當當的妻子,一邊卻又做著別人顛鸞倒鳳的情人。她對於武大的那一份鬱結的恨意還沒有完全消除,另一麵卻又因和別人偷情升起了慚怍的心情,對武大的恨不由得也鬆懈下來,不像前日裏那般看他百般不順眼,反而真心看顧起他來了。現在,既覺得他可憎可厭,又覺得他是可憐可笑的了。

    偶爾在和西門慶繾綣之時,她也會想起她過去的心上人武鬆。想起那時自己是如何勾|引他他卻不為所動的情形,卻又發現可笑的是自己了。自己在武鬆麵前所表現出來的,正是一個不矜持的婦人的模樣,而西門慶則不同,雖說他用了卑鄙的手段,同王婆合謀而得到了自己,但是這也是為了能和自己雙宿雙棲而特別想出來的法子,是真心實意為了她才那麽做的。想起自己追求武鬆的不易,她現在簡直覺得西門慶就像那時的自己一般,是懷了多麽大的勇氣和忐忑不安的期許呢!

    所以她該是應承他的,更不必為了他在這種事上所作的卑鄙行徑生氣。可是,這當然也就是說,西門慶在這方麵大抵是不如武鬆光明磊落的。但是,西門慶卻比武鬆更加懂得欣賞女人、了解女人、愛護女人。這也可算是另一種層麵的補償了。更何況,從臉麵來說,武鬆果真的那種奇偉而又全然的男人,而西門慶則是像妖物一般的男人,最叫人感覺可怕或是迷戀的正是妖物一般的帶有魔味的雙眼,她每每看到的時候,既為之瑟縮,又忍不住想要親近,是近乎破壞力與誘惑力中間的魔物,是能燃起她身體裏所有荒誕的欲|望的東西。

    即使為了這個,下地獄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當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每天都不落下地來到此地,早歸晚出,金蓮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心情在慢慢地變化著了。

    她已經想要完全地占有這個男人了。她終於為了這種事起了矛盾的苦悶了,心裏開始有了兩種完全相反的念頭了。一種是想要擺脫現在這種不正常地關係,一種是想要永遠地堂堂正正地和這男人在一起,不僅是白天,還要在夜晚也占有著這個男人了。不但要將他美麗溫存妖異的臉永遠地占有,還要將他魁梧的身體、溫柔的態度、床上的勇力一並都永遠的占有著,不許別的女人沾他一根手指了。

    她原本相信自己在經受了張大戶和武大之後,雖然對戀愛也曾有過幻想,但對於男人本身是再了解也沒有的,這樣的自己隻會勾|搭男人,卻不會愛上男人的;及至在武鬆那裏受到羞辱之後,她又覺得好男人也不會愛上自己了,她早已經參透男女之間是怎樣一迴事了,所以她相信自己是不會對男人留有幻想。但現在她已經感到那一股獨占的欲|念正在西門慶的情話當中發酵了,它開始膨脹了,占據了她全部的心扉,她已經不再半睜著雙眼了,她的雙眼已經完全合上,她成了一個隻生活在幻夢裏完全掉入了愛河的既盲目又嫉妒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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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正是她最害怕的事。她並未想到要惡意地去破壞他們之間的默契,但是,她確實已經愛了他,或者是自以為已經愛上了他了。她並不是他所想的一個真正成熟的、懂得進退的婦人,而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缺少愛意滋潤的可憐婦人而已。在她幹渴得猶如沙漠中的旅人時,他卻向她展示出了新的廣闊的綠洲,她隻能情不自禁。

    後來她就開始討好他,無論他要她擺出什麽樣的姿勢,做出什麽花樣,她都不會拒絕他了,每天隻盼著武大能出去得早一些,迴得晚一些,他能來得早一些,能對自己繼續表現出第一日所表現出的絕對的癡迷。幸好他還是天天來,還是天天對她迷戀著,近乎愛戀地摟著她、吻著她,要著她,令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但是,有一天他忽然就不再來了。

    頭一天兩個人還說說笑笑,他還著迷地嗅著她的體香,手指還眷戀著撫|摸著她的身體,但是第二天,他說不來就忽然不來了。

    金蓮每日門兒倚遍,眼兒望穿,也望不到他來。使王婆往他門首去尋,王婆卻說門首小廝多不理她,她怎敢入他深宅大院?隻在門首踅探,每每不見西門慶就迴來了。金蓮便纏著王婆說那西門慶府中的事,平日每一問起,一則被西門慶顧左右而言他,總是沒有機會。王婆見西門慶有日子不來了,也自以為他心下慢了,便就告訴她西門慶平日裏交遊廣闊,家中姬妾成群,並收用的仆婦丫鬟無數,還包養著外宅,宿占著娼|妓等事,無一遺漏,好教她早日打消綺念。

    金蓮聽王婆這麽一說,心下便如同澆了冰雪一般。想到他每日裏說大娘子不好,卻原來果然是一句討好的話,說的那些個甜言蜜語,更是一句也信不得的!可自己偏偏卻又信了,這怪得誰來?迴到家中,坐在床上細想了一迴,一氣西門慶無情,二氣自己無眼,便將那灑金川扇拿出來,撕得粉粉碎,又將那金簪子拿出,隻是坳它不斷,便扔在地上亂踩,踩了一陣,又想到那李嬌兒、卓丟兒不過隻是妓|女粉頭,卻也被他收在家裏,自己因嫁了武大這醜東西,卻嫁不得西門慶,不由得深恨武大,又自覺生世坎坷,便伏在床上哭了起來。

    哭了一陣,便被那王婆從間壁聽到聲音,走過來安慰她道:“那等人家的子弟,有幾個真心實意的?你隻當是一場夢便了。原不得還跟武大過?”

    那金蓮聽了這話,想到當初若不是著賊淫|婦、馬泊六引誘自己,早不做夢了,哪會像現在傷心欲絕?因此上一邊深恨武大,一邊又深恨王婆。但她嘴裏不說,卻隻是道:“我哭會子就好了,幹娘別理我便了。”

    又哭了一陣,金蓮便從床上起來,對王婆道:“幹娘,我還有些東西在你那裏,以後他不來了,我便把東西那迴來,免得家裏的死鬼問起來,不好看相。”

    王婆道:“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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