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詛咒, ”西西莉額頭都開始冒汗了,她伸手用袖子抹了一把,“和詛咒的症狀不一樣。”

    “是血栓的症狀。”她低聲道。

    福爾摩斯注意到她的撐著地的手臂已經有些軟的樣子,伸手扶了扶,她卻輕鬆掙開, 看了一眼時鍾。

    “早上九點一十三分,確認死亡。”她就著蹲著的姿勢移到了亨特的腳邊, 撈起了他的褲腿, “水腫……果然是血栓嗎?”

    她有點兒累,說不上原因的累。可能是因為她手下真正的生死還沒有過幾遭,她竟然一時間有些恍惚。

    管家匆匆地跑出去報警了,女仆和亨特夫人以及亨特先生的兒子哈利特才下來。

    “天哪!”亨特夫人捂著嘴驚叫,差點沒暈過去, 好在女仆攙扶住了她。

    “先生,他是真的死了嗎?”女仆反而顯得有些激動有些急切。

    “嗯。”西西莉沒有說太多。

    小孩子還站在亨特夫人的身邊,一雙眼睛冷漠地看著這場鬧劇。無關的人因為死亡而脫力坐在原地,而理當親近的人幾乎興奮地要顫抖。

    女仆加快了腳步跑過來, 竟然一點也不避諱屍體, 而是看了亨特先生的眼睛。

    “他的眼睛!這是詛咒!是詛咒!他眼睛裏有血!”

    西西莉想要說話,但是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來, 她起了身的時候因為蹲的太久腳有些麻, 險些沒站穩, 好在邊上福爾摩斯及時伸手接住了她。

    “蹲太久了, ”她小聲為自己辯解,但多少有些神思不屬的模樣,“隻是覺得奇怪。”

    前言不搭後語的,但福爾摩斯仍舊聽懂了,他沒有多說什麽話。

    如果要叫蘇格蘭場的人,得到鎮上去,消息去的太慢。亨特夫人做主,留下了西西莉和福爾摩斯,要他們再住幾天。

    西西莉總覺得有些奇怪,但說不上原因。亨特先生的屍體被收了起來,送到了格林村的教堂裏。西西莉聽到管家說,那教堂原本是不願意接受亨特先生的遺體的,但後來不知誰說,亨特先生的遺體活該在那教堂裏送進地獄——他該為這個家族的貪婪、偽善和狡詐付出代價。

    這個家庭的氣氛鮮活起來了。

    中餐的時候,亨特夫人會端著牛奶到餐桌上,叫自己的兒子下來同他們共同進餐。哈利特話不太多的樣子,他的臉同亨特先生一樣蒼白,他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似的,也不去問自己的父親哪兒去了,對待母親也不太親近的模樣,用一雙似乎不諳世事的空洞眼睛望著他們。

    或許是注意到西西莉的視線停駐在自己身上,小亨特先生抬了頭,看她。

    “她不是我的母親。”

    本來平靜的氣氛在這一瞬間降至冰點,而始作俑者小亨特先生全然不覺。

    “哈利特。”亨特夫人小聲又急促地喊他的名字。

    可是小亨特先生根本不在意亨特夫人,安心地吃著自己的牛排,甚至刺了一句:“怎麽,詛咒死了我的父親,接下來就是我了吧?”

    他像是早就看清了什麽,對著那位溫柔的夫人說。

    夫人一雙眼睛慢慢蓄起了眼淚,刀叉往桌上一丟,掩著臉就往樓上跑了。

    按理說,哈利特是亨特唯一的兒子,一定是好好嬌養著,就算寄宿學校條件不好,暑假都過了一段時日,怎麽都該養迴來些,更何況他的食物看上去也非常營養——可是他就是很蒼白的樣子。

    “我對此感到遺憾,”福爾摩斯也意識到了氣氛的不對勁,或許這位小亨特先生更難以應付,“隻是……”

    小亨特先生勾出了一個譏誚的笑容,這樣的笑在十三歲的孩子臉上顯得格外突兀,帶著一種恐怖片的詭異:“我最近身體不太舒服,聽說您是醫生?”

    他直勾勾地看著西西莉。

    西西莉看了一眼福爾摩斯,點了點頭。

    “恰好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不知道午餐後方不方便替我看看?”小亨特先生的氣質與他的父親完全不同,他明明是仰著頭,高傲的模樣,卻又因為那種慘白和難過顯得多了一分悲劇色彩。他和他的父親不一樣——他不會刻意地大嗓門去強調自己所心虛的事情並不存在,也不會張揚自己的論點。

    “當然可以。”西西莉自然是應允了。

    ——她明明是個還沒畢業的醫學生,怎麽這幾天接二連三的,都是這樣的事情。

    她是真的食不知味了,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下了刀叉。抬頭的時候,看見小亨特先生正對著那杯牛奶發著呆。

    注意到西西莉又看到了他,小亨特皺了眉,把牛奶一飲而盡,拿了餐巾擦了擦嘴:“那麽,就現在吧?”

    小亨特先生起身,看見西西莉又看著福爾摩斯,沒說什麽,上樓去了。福爾摩斯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隨著西西莉的動作起身。西西莉嘲笑自己,竟然有些忌憚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兩人在路上沒有說話,走到樓梯的時候西西莉停了下來,她抬頭看那些肖像。這種地方掛著的肖像從來都是肅穆的,西西莉卻看不出這種感覺。仔細看,實際上隻有四代人的畫像,再往上也不知道是些什麽。

    福爾摩斯拍了拍她的肩膀,提示她別站太久了。西西莉轉頭看福爾摩斯的時候,恰好看到了餐桌,也就是在那裏,亨特先生猝然死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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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點難過,福爾摩斯。”她小聲地說。

    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走了上去。

    書房裏,小亨特先生已經坐下了。

    福爾摩斯走在後麵,把門給關上了,盡管是中午,外麵的天氣不好,自然光顯得也有些暗淡。

    “我在學校的時候,什麽問題都沒有,”小亨特看到兩人坐下之後,直接開口,他不似他父親,至少還會有些虛飾的禮儀,“可是迴到這個家,就開始,有時候是流鼻血,有時候是牙齦出血。鎮上的醫生不願給我看病,就隻說太幹燥了,又或者飲食不當。”

    西西莉愣了愣,沒想到對方直接切入正題。

    “我的父親,視力模糊有一陣子了,他不敢說而已,”小亨特的語氣更加平靜,“我發現了。”

    西西莉身子前傾,湊得近了一些:“症狀什麽時候開始的?”

    “今年暑假,一個月之前,”小亨特笑了笑,“然後我發現,我偶爾蹭到什麽,還挺容易出淤青的。”

    西西莉醞釀了一下詞句:“我能為你檢查一下嗎?”

    小亨特愣了愣,站了起來,他的穿著比亨特先生要走心的多,如果不是表情陰沉,怎麽都算是個小英倫紳士。

    西西莉將耳朵貼在亨特的背部,聽了一陣之後,又讓他挽起褲腿,看他是不是有水腫的現象,她輕輕摁了摁,有一點凹陷感,但不是太明顯。

    她並不是這方麵專科的醫生,但是以她的學業基礎,她能夠判斷哈利特的水腫極有可能是因為他的血小板含量過高。

    在西西莉點頭表示檢查完了之後,哈利特慢條斯理地把衣服紮進褲子裏,又把褲腿放下。

    動作結束之後,才問她。

    “您說,我這是疾病呢,還是被下了毒?或者詛咒?”

    說到詛咒的時候,小亨特先生的諷刺之意盡顯。

    在亨特先生死亡之後,和往常比顯得尤為沉默的福爾摩斯開了口:“我的朋友並不是……”

    “我聽說你給村上失明的人看過病,你看,我的父親和他們一樣嗎?”哈利特追問道。

    “我想,這個交給蘇格蘭場以及更專業的醫生來看比較合適,我的朋友並不是法醫,”福爾摩斯的語氣多有迴護,別人不知道,但他當然清楚自己的朋友還沒有畢業,如果再承擔這些就太過不去了,“小亨特先生,我想就算是再厲害,也不至於在沒有任何輔助手段的情況下為你診治。”

    哈利特直直地看著西西莉。

    “如果是疾病的話,”西西莉嘴唇發幹,“如果是疾病的話,小亨特先生,我建議您最好多運動,當然了不要過於劇烈——如果惡化,比如水腫更嚴重或者你又察覺到別的不對,請一定告知我。”

    小亨特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西西莉一眼:“我看你大概想和你的朋友商量一下,那麽,這個房間留給你了。”

    他的衣服還有點兒皺,於是伸手拍了拍,打開書房門,便走了出去。

    “希爾維斯特,你能得出什麽結論?”福爾摩斯謹慎地提問,“正如亨特先生所說?”

    西西莉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一樣,”西西莉有點兒頭大,“村上的失明的人,我也隻見過一個,那一個隻是單純的失明,沒有其他的症狀,而兩位亨特先生,都有淤血的症狀,而且還伴有水腫,是血小板過多的表現。包括牙齦出血流鼻血,這些都是有血栓的症狀。但是……亨特先生每天都出去騎馬,運動量肯定足夠,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血栓——那常出現在久坐不動的人身上。”

    “小亨特先生的說法,這是他的父親早就有眼部症狀了,”西西莉頓了頓,“如果是血栓,也是有可能,眼部靜脈什麽的出現了微小血栓,也就是整個病程是慢性的。”

    如果是遺傳病的話?家族史裏有血栓病人的話,後代有同樣的病可能性確實更高,但是……她覺得腦袋有點兒疼,時間實在太久,她對於那些知識已經有些模糊了,當年這門課實在很好考的啊,考完就忘了也是真的。

    腦袋痛。

    “也就是說,我們手裏有這麽幾種可能,”福爾摩斯坐到了西西莉的對麵,“第一當然是詛咒。第二,是兩位亨特先生本來就患了病,或許等蘇格蘭場的人來了,可以托人找個醫生給小亨特先生做些檢查。第三,下毒。”

    “我倒是懷疑過傳染病,但是先不說亨特先生的病征和村裏的人不同,就算是村裏那些人,也未必符合傳染病的特征,”西西莉語焉不詳,沒有說關於遺傳病的推斷,“或許需要更加專業的醫生,我……”

    “你已經很好了,”福爾摩斯直接就打斷了她的話,這個迴複讓他若有若無落在西西莉身上的眼神充滿了安撫的意味,“你還沒畢業呢。”

    西西莉心裏有苦說不出。此刻福爾摩斯先生背著光,投在她身上的是輪廓分明的剪影。她的眼神遊移了一下,試探地開口:“不如我們假設,如果是下毒?”

    福爾摩斯突地笑了出來。

    西西莉是這會兒才明白福爾摩斯在剛剛就已經想過了,自己提的想法是他已經想過的。

    她好像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打斷了他的思考……他居然還反過來安慰自己了。

    “好吧,假設,”他的語氣輕快了一些,這標誌著他腦海裏早已有了結果,隻是在引導他的朋友的思考,看看能不能啟發更多的靈感,“如果是下毒,下毒的途徑?什麽樣的毒藥?”

    西西莉托著腮想了想:“如果是藥的話,應該藥理作用就是促進血小板凝集啊或者什麽的,鑒於是慢性的,所以如果是下毒的話肯定是個長期工作。”

    下毒,無非是通過唿吸,接觸或者食入,不管怎麽說,範圍都大了一些,並不適合用來做排除。

    西西莉還想叨叨著做個排除法,福爾摩斯卻有了結果。

    “牛奶,”福爾摩斯突然說,“牛奶有問題。”

    西西莉愣了愣,不太明白為什麽這麽說。

    “小亨特先生喝牛奶之前遲疑了,”福爾摩斯很快解釋,“小亨特先生平時在學校,如果是長期的下毒,很難伸手到寄宿學校去,在家裏的話,他的飲食和亨特先生以及亨特夫人一起,而且亨特先生年紀不大,如果真的是下毒,同樣的劑量沒道理亨特先生先遭殃。”

    “可是很可能在放暑假之前亨特先生就已經中毒……?”西西莉訥訥道。

    “你說的沒錯,亨特先生是很有可能早已開始服藥,但是小亨特先生服藥的途徑……”

    “牛奶有問題。”福爾摩斯摸了摸下巴,“或許有些非理性了——亨特夫人與亨特先生的感情並不如亨特先生說的那麽好,亨特夫人甚至不與亨特先生共進早餐,原因竟然是散步之後去後院拿了牛奶?擠牛奶又不是一杯一杯擠,而是一桶一桶,她作為一個莊園的女主人沒有必要幹這樣的活,我注意到她手上有繭,而且那並不是提著牛奶桶能磨出來的,或許是別的原因……她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夫人吧?”

    他原本英挺的眉皺了起來,之後的話他沒有再說,啟發思考是一迴事,但他不喜歡在事情沒結束之前全部說完。

    很久之後,他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其實我還是,更加懷疑是疾病,”西西莉看見福爾摩斯好像想完了,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往椅背上靠,伸手搭在額頭上,整個人都頹了,“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福爾摩斯看著她的樣子,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完全能理解我們的大醫生已經累了,或許你該迴去休息一會兒。”

    看著西西莉半天不動,福爾摩斯走到了她邊上,手扶著她的椅背稍稍往上一頂——椅子就被翹了起來。

    “福爾摩斯!”西西莉猝不及防被嚇到,整個人差點摔下去,有些惱人地喊他的名字。

    福爾摩斯眼裏是促狹的笑意:“看起來精神了不少,不過去休息的話,不用太精神。”

    西西莉橫他一眼,到底是覺得累,決意去睡個午覺,坦坦然把福爾摩斯一個人留在書房裏。

    福爾摩斯把書房門一合,原本愜意的表情一下子就收斂。

    他看到的東西和希爾維斯特一樣,但是他得到的信息卻多的多……這件事情不簡單。

    他開始感興趣了。

    44.

    當天下午,蘇格蘭場的人到了,他們派了人去帶走了亨特先生的遺體,又對亨特莊園裏的人進行了基本問話,法醫做了基本的檢查之後確定亨特先生死因為心梗,眼部流血原因暫時不明,很可能也是因為血栓。然後他們告訴福爾摩斯,你們同此案無關,可以離開。

    遺產全部都落在了小亨特先生身上,小亨特先生極力挽留,福爾摩斯終歸是決定在這個莊園多呆幾天,留到亨特先生葬禮結束。

    這個莊園是該要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的,隻是仆人侍從間竟還有些歡欣鼓舞。也不知道是不是亨特先生是不是做了什麽得罪旁人的事情,偌大個莊園,竟沒有人真心為他哀悼。

    福爾摩斯好像一直在書房裏翻書,開始的時候西西莉還陪著呆了會兒,後來她就有些沒耐心了——亨特先生買了不少小說劇本,她對這些書不是太感興趣,什麽十四行詩她也不懂欣賞,此外就是些市麵上流行的本子,還有擺在外麵給人炫耀的名著,什麽懺悔錄等等。西西莉沒耐心,自己就跑出去轉轉,白天的時候去布朗斯那兒坐坐,下午的時候出去跑馬。她本來不太會騎馬,也沒帶騎裝。好在小亨特先生將自己父親的以前的騎裝借出,養馬人又稍作引導,西西莉很快借著肌肉記憶找迴了騎馬的感覺,也就用這個來打發時間了。

    ……好吧,其實不是打發時間。

    她對這個時代有些迷茫了。

    坐在草場邊上的時候,西西莉總是忍不住迷茫。或許是大地綠茵茵一片,看上去連一條路都沒有,她是迷茫的。

    亨特先生的死,不像是正常死亡。他現在才三十多奔四,先不說心梗多發年齡是六七十歲吧,小亨特先生的意思是,他們祖上都沒有心梗史,而亨特先生的飲食運動等等,除了英國這邊普遍存在的肉多油膩之外,他過的還算是規律。至於煙酒,紳士們打招唿啊做客的時候總是會問一兩句,而亨特先生自己在餐桌上,似乎是不喝酒的,盡管他拿了酒出來招待他們,他自己幾乎沒喝。而且他看起來也不是個老煙槍,牙齒啊什麽的也都正常,應該不至於這麽年輕就突發心梗吧。

    她歎了口氣。

    給亨特先生做心肺複蘇幾乎是身體自然做出來的反應,可等她做完之後才反應過來,這個時代是沒有心肺複蘇術的,也不曉得法醫能不能看出來。而這件事情給她最大的震動就是,如果真的,在手術台上遇見了這樣的情況,她該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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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低了頭,看自己的手。

    到現在為止,她還沒真正拿過手術刀,但是她真的拿得起來嗎?

    其實在臨床學習的時候她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隻是她忙著抄病例忙著給病人紮針忙著和導師一起去開會,她從未細想過,可是現在這個問題擺在麵前了。

    如果說她的假設成立,一整個村子裏的失明的人全都是遺傳病,而亨特先生則是死於非命,她該怎麽解釋?她要把遺傳病的事實說出來嗎?

    如果有病人生病,現在教科書告訴她的首選藥物是毒扁豆堿,那麽她該不該用這種她已知毒性大的藥物呢?

    “醫生!”

    有人在叫她,可是她一點也不想迴頭,甚至不想承認自己是醫生。她本來就還不是。

    養牛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他的臉看上去飽經風霜,這片土地上的風在他的臉上刻下了無法抹去的印記。他應該在這裏很多年了吧?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邊勾出的皺紋連起來就是一個個年輪。

    “實在很抱歉,我本來不想打擾您,”養牛人笑了笑,他嘴裏的牙齒有些歪,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但是我看您正好在這裏,我……”

    “是生病了嗎?”西西莉問道,或許是剛剛從遐思中清醒,說話聲音很輕。

    “是啊我這關節老有些……就是有些難受,”養牛人拍了拍自己的腿,“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西西莉本來並不想看,想起福爾摩斯說懷疑牛奶有問題,還是打起了精神,站起身,牽著馬:“我同您去您休息的地方坐坐吧,我幫您看看。”

    她壓著帽子,盡管對方隻是一位養牛人,她也沒落下禮儀。

    路上養牛人絮絮叨叨的,他好像知道這位倫敦來的希爾維斯特話不太多,所以也很體貼,西西莉如果沒迴話,他也不覺惱怒,更何況西西莉今天的態度也還不錯,雖然她說的少,但是總是給了迴應的。

    養牛人叫老鮑勃,在這兒工作四十多年了,他是來自隔壁村的,那個村子沒有名字——他的父母親去世的早,家裏也沒人可以養著,正好老亨特先生——不是最近去世的那位,而是他的父親——老亨特先生看他可憐,便把他帶走了,他別的不會,就跟著父母放過牛,就自告奮勇地擔下了放牛的工作。他對老亨特先生感恩戴德,又誇讚小亨特先生少年穩重,卻隻字不提亨特先生。西西莉聽著疑惑,但沒有多問。

    等到老鮑勃居住的小木屋坐下後,西西莉才有空給他聽診。

    沒有聽診器,西西莉不得不再次複古,又一次地貼在別人背後聽心音。老鮑勃本來還在誇耀自己身體素質還不錯,就是年老了之後關節有些不靈活雲雲,等西西莉開始聽診的時候就沒有再說話了。

    “先生,您的心髒很好,很健康。”西西莉注意到老人動作僵硬,出口安撫。

    老人家挽起褲腿,西西莉抬著他的小腿又動了動,問了老人的感受之後心裏多少有了個底。

    “您平時會離開莊園嗎?”西西莉一摸自己身上,才想起自己穿著亨特先生的衣服,並不是自己常穿的,自然也就沒帶筆記本和筆,“我給您開個藥?”

    鮑勃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還請您不要開太貴的藥,我也……”

    西西莉愣了愣,想了想:“那這樣,您平時出去放牛之前,先拉伸一下膝蓋,就活動活動熱熱身,出門的時候別冷風吹著了,然後我待會兒列個食物的單子,什麽牛奶啊之類的,您平時吃東西的時候注意著點可以嗎?”

    她想了想,又報了幾個食物的名稱,覺得應該還不算是吃不起的那種。

    鮑勃趕緊點頭同意了,還沒來得及開口道謝呢,那位話很少的希爾維斯特醫生又開口了。

    “平時的話少吃冷食,盡量吃熱的,您的嗓音不太好,這外頭天天風吹著的確實是覺得難受,多喝熱水。”西西莉笑了笑。

    鮑勃謝過了西西莉,又不好意思地從口袋裏掏了掏,想要給西西莉錢,西西莉連忙推拒了——她本來就不貪圖這點兒,而且也沒能給個什麽實質性的幫助。鮑勃最後還是沒有給錢,送著西西莉多走了幾步,看著西西莉上馬又出去溜達才迴到屋裏。

    西西莉也沒轉多久就迴去了,她迴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亨特夫人正在往養牛人的屋子那裏走。她心裏有些疑惑,駕著馬就離開了。

    把馬交給養馬人,西西莉下了馬才覺得自己一身都有些酸痛,估計明天也是好不了,馬背上的騎具遠不如後世的舒適,更別說她在那個時候也隻慢悠悠地騎過馬——就是那種有個人在前麵牽著,她在上麵坐著走一圈的騎馬。原身是會騎馬的,西西莉上了馬之後也覺得很熟悉,很快就克服了心理障礙。隻是身體的素質有點跟不上,就累得慌。

    西西莉跑到書房想找福爾摩斯,卻發現福爾摩斯已經不在了。想著該吃晚餐的時候總會有人來叫她,她就看了看書桌上,放了一些小說還有幾本不明語言的書,雖然知道可能是福爾摩斯看過的,西西莉也沒啥興趣——就是不太懂他為什麽拿出了這些書。

    找了找書架,西西莉竟然還找出了一本藥用植物圖鑒,她索性就拿了下來,心安理得地坐在福爾摩斯之前坐過的那個椅子上翻著書。這本書已經有些舊了,紙張都變得又薄又脆,看得出來,原來閱讀過這本書的人還挺認真的,還記了筆記,有哪些植物是本地有的。西西莉草草翻了翻,沒翻出什麽花樣來,正好下麵叫她去吃飯了,她就把書擱在桌上,和福爾摩斯拿出來堆著的書放在了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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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吃得有些晚——這一個下午,西西莉睡了一覺之後又經曆了一場簡短的審訊,之後還出去跑了馬,這會兒有點餓了,難得吃得有點多。

    反倒是亨特夫人,看起來狀態不好。

    “亨特夫人,斯人已逝,還請不要太過悲傷,想必亨特先生也會不忍您為他消瘦的,”福爾摩斯放下刀叉,言辭切切,“或許您需要我的朋友給您開些安神的藥。”

    亨特夫人對於別人叫她“亨特夫人”好像麻木了似的,福爾摩斯話說了一半了她才恍然發現是在叫她似的,抬起頭慌慌張張地,臉色慘白讓人看了心生可憐。

    她畢竟才死了丈夫。

    西西莉有點兒懵。

    這一路上福爾摩斯也沒叫她開過藥啊這會兒他怎麽知道她有安神藥的?

    小亨特先生在餐桌上不發一語,慢條斯理地用餐刀切分他的牛排,手邊仍舊擺了一杯牛奶,隻是這一次,他沒有喝。

    夫人輕聲細氣地迴答:“實在抱歉,我隻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語氣漸低:“明明昨天還……”

    “十分抱歉。”

    她拿起手帕揩了揩眼角。

    小亨特先生看了一眼,仍舊沒有說話。

    亨特夫人像是偷偷看了一眼小亨特先生,之後咬著嘴唇沒再說話了,看著眼前的食物到底是沒有吃下去了。

    “實在抱歉,我吃完了,失陪。”

    “亨特夫人!”福爾摩斯站了起來。

    亨特夫人迴過了頭,她低著頭,昏黃的燈光下渲染出一副憂鬱美人的油畫,半垂著眼小心看過來的樣子當真是我見猶憐。西西莉如果是個男人,她幾乎都想站到她身邊安慰。

    “抱歉。”她低聲道,然後又迴到了樓上去。

    45.

    “不用管她,”小亨特先生擺了擺手,說了晚餐的第二句話,第一句話是叫他們開飯,“還請坐下,福爾摩斯先生。”

    福爾摩斯看了一眼亨特夫人離去的方向,憂心忡忡地坐了下來。

    晚餐後,福爾摩斯和西西莉都去了書房開小會。

    “這莊園的氣氛真是怪異,”西西莉出了口氣,“小亨特先生根本不像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嗯,亨特夫人也不像是個十三歲孩子的母親,”福爾摩斯抬了抬眉頭,“你下午好像挺愉快的?”

    西西莉莫名有些心虛,嗯,她確實是出去玩了。

    “去給老鮑勃——就是放牛的人,看了一下他的關節炎。”

    “順便的吧?”這是個陳述語氣的疑問句,福爾摩斯還準備往下說呢,卻看見他那有些心虛的朋友卻突然坦蕩了。

    “嗯,是啊,我突然想起來我還得給他寫個清單呢,平時飲食的注意事項什麽的,”西西莉正兒八經道,“術業有專攻,你破案,我看病。”

    福爾摩斯有些好笑,食指點了點下巴,睨了他的朋友一眼:“明天你親自送過去吧。”

    西西莉愣了愣:“欸?”

    “我今天下午和小亨特先生聊了會兒,”福爾摩斯他坐在椅子上,把那些書從左翻到右從右翻到左,就像是小孩子拿著紙唿啦啦地玩一樣,而這個動作在他身上顯得正經萌,“亨特夫人原名叫……克林姆,嫁進來才兩年。小亨特先生並不清楚兩個人怎麽在一起的,他迴家的時候兩個人都結婚了。”

    “親自送過去,待久一點,順便看看能不能問出來,這位克林姆女士到底是什麽來頭。”

    西西莉突然福爾摩斯翻書的動作被萌到了。

    噫她的萌點好奇怪。

    “那你幹什麽啊?”西西莉眨了眨眼,雖然萌到靈魂出竅,但西西莉仍舊成功在福爾摩斯說完話的同時清醒過來。

    “如果在貝克街,或許我還能翻一翻我的人名索引,”他伸了個懶腰,“既然沒有,那就隻能靠你了醫生,你去問,我去睡覺。”

    “啊,好困,”他麵無表情地虛假地伸了個懶腰,麵無表情地鬆了第一顆扣子,“我實在是太……困了。”

    “福爾摩斯,你這是在開玩笑嘛?這才八點不到?”西西莉一臉懵逼,你裝困也的裝的像一點啊,這麽敷衍是怎麽迴事?我光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要搞事情。

    “不聽你說話,”他步履輕巧地卡在了書房門前,迴過頭同她說,“晚安。”

    西西莉下意識迴了一句:“晚安。”

    等等他這就走了?

    這就,走了??

    怎麽感覺她就出去玩了一下午福爾摩斯就要破案了似的???說好了福爾摩斯破案的時候不吃東西呢我看他吃的還蠻多的啊還有心情關心人家美人有沒有好好吃?難道真的是看著人家長得好看都能多吃幾碗飯?

    媽耶好氣啊!

    好生氣,西西莉想把這些書都放迴去,仔細一看,發覺這些書都是有看過痕跡的書。

    福爾摩斯是在這裏麵找什麽線索嗎?

    雖然有點點生氣,但是很配合福爾摩斯工作的西西莉還是老老實實把書歸成一疊擺好。

    至於那本藥典——西西莉苦瓜臉看了會兒,算了反正這些書都沒收拾,多一本少一本也就放著吧。

    迴到房間,她拿了自己的紙筆,列了個單子出來塞到明天要穿的衣服裏,才去洗澡準備睡覺。

    哎一個人一個房間真好,可以把假發套摘下來晾晾,老戴著真是捂得慌。和福爾摩斯住一塊兒的時候西西莉頭發都不敢洗,整整三天沒洗頭,可以說是非常絕望了。不過現在好多了,她洗完頭發之後打濕的假發套出來,然後自己在自己房間把假發擱在那吹吹,自己頭發也慢慢可以幹,可以說是很美滋滋了。

    就是看不見福爾摩斯的睡顏有點小遺憾,哎,就算是朋友,長得好看的朋友天天看到也是讓人心情愉悅的嘛對不對。

    西西莉躺在床上,拿著自己的小筆記本開始寫寫畫畫,她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是寫的並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福爾摩斯先生的案子,之前福爾摩斯給她寫信的時候都有提過一些案子,西西莉也都記錄了下來,現在當然是要記錄現在這個案子的情況了。

    寫完之後,她合上本子,突然在想,福爾摩斯現在都到了貝克街,不知道什麽時候華生會出現呢……這次案件結束之後,她還要迴去再讀一年書,大概……大概再晚一點,福爾摩斯就要變成福爾摩斯先生了吧?

    她想著想著就有些困,她希望那個時候早些到來,又希望那個時候不要到來。

    次日,西西莉依舊是起了個大早,果然是全身酸痛。她動作別扭地把頭發弄好之後又把床上的長發搜羅起來丟到口袋裏,準備等出門後扔到草地上,路過福爾摩斯房間的時候,西西莉特別想敲門,這樣就能get到沒睡醒的大偵探一枚。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感覺擾人情夢是要被揍的_(:3ゝ∠)_

    這家人的女仆管家總是神出鬼沒,拉了鈴之後管家才匆匆忙忙地端了早餐出來。

    “實在抱歉來遲了希爾維斯特醫生,您平時起的可真早,這麵包還熱著。”

    今天的管家說的話好像多了起來,態度也友好了不少,西西莉有些驚訝,微微點了頭:“給您添麻煩了。”

    管家連連擺手,然後退下去了,西西莉看著眼前的麵包牛奶覺得有些難以下咽。她已經是吃膩了。好在身體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餐飲,心理上有些厭惡,但不至於真的吐出來。

    啊……牛奶,她深沉地盯著麵前的牛奶,該不是老鮑勃給她加的餐吧?為什麽是牛奶不是茶?嗯?好奇怪哦。

    她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好像味道有點奇怪。

    隻是她本來就不喜歡牛奶的味道,一開始就灌了一大口。

    ——應該沒下毒吧?西西莉看著剩下的半杯若有所思。

    浪費牛奶不太好的樣子,她有些猶豫,最後還是喝光了。

    嗯……還是喝完了。不是很好喝。

    西西莉苦哈哈地想大不了就是個以身試毒什麽的,待會兒去老鮑勃那兒看看能不能討杯牛奶喝對比一下。拉鈴叫管家出來收拾之後,西西莉才出門去找老鮑勃。

    老鮑勃的小屋鎖上了,西西莉才想起來人家畢竟是要放牛的,不過她也沒什麽事情做,她決定去湖邊轉轉,或許她能遇見布朗斯。

    ※※※※※※※※※※※※※※※※※※※※

    溫州皮革廠倒閉了!福爾摩斯帶著小姨子跑了!

    emmmm今天的萬字。

    福沒有帶著西西莉因為有一部分跟蹤的工作,兩個人不好行動,反正西西莉辣——麽弱雞。

    我好困,我要睡覺了。

    等我醒來我會一個個寵幸你們的!快點洗白白躺好!我要一個個麽麽噠!

    祝祖國母親生日快樂!各位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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