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蟒怒極反笑,龍遊淺水遭蝦戲,區區下界修士,竟然敢當著她的麵漫天要價,狂妄自大,究竟哪來的底氣和勇氣?姣好的麵容變得猙獰可怖,隱隱現出幾分蛇相,深吸一口氣,胸背朝左右張開,臌脹如肉翼,驀地發出一聲尖嘯。嘯聲穿雲裂帛,掀起無形巨浪,瞬息橫掃百丈,石破天驚,生靈湮滅,未及逃離的修士如遭雷擊,下一刻手腳扭曲,神魂千瘡百孔,死於非命。


    天庭金仙果然道行深厚,一嘯之威勢不可擋,如萬千利刃上下交攻,申元邛將碧霞子擋在身後,麵前虛空扭曲,一縷縷金絲浮現而出,顫動十餘息,黯然湮滅於嘯聲中。“陽神劍”反被對方激起兇性,躍躍欲試,申元邛緊緊按住劍柄,體內黃泉道法如火如荼,壓頂而來的妖氣如雪獅子向火,蕩然無存。


    碧霞子躲在他身後,明明安若金湯,身軀卻忍不住瑟瑟發抖。郎君的氣息擋在身前,令人心安,郎君的氣息滅情絕性,令人心冷。她終於確定,郎君從神劍中得到的傳承,是一門掠奪萬物的殺戮之道,與她秉持的道法背道而馳。他們不是一路人,意識到這一點,令碧霞子無比痛苦。師尊身死道消,魂魄不存於世,神劍的來曆諱莫如深,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郎君漸去漸遠,無法再與他並肩而行。十世夫妻,分道揚鑣,還有比這更痛的折磨嗎?


    嘯聲戛然而止,“陽神劍”如脫韁野馬,劍光衝天而起,劃破天與地,晨與昏,晝與夜。美人蟒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悔之莫及,為求保命,隻得噴出一枚妖丹,如月初升,清輝層層疊疊,籠罩四野。申元邛鼓蕩全身法力,傾注於這一劍中,劍光愈來愈亮,若赤日迸射萬道金箭,無窮光熱將美人蟒吞沒。


    身負重傷,沉睡多年,一朝脫困而出,才從深淵爬出來,又被當頭一棒打落原形,美人蟒牙咬得咯咯響,拚上老命催動妖丹,抵住洶湧而至的劍氣,她萬萬沒有料到,對方殺性如此之重,手段又如此強橫,一出手便不死不休,不留餘地。


    “陽神劍”嗡嗡作響,將申元邛潛力盡數逼出,美人蟒終於撐不下去,美人頭顱化為蛇首,張口欲求饒,妖丹承受不住重壓,四分五裂,她胸口如遭重擊,“哇”地噴出滿口精血,氣機一落千丈。劍光落於蟒身,將其斬作七八段,神魂隨之煙消雲散,泯滅於天地間。


    申元邛收起“陽神劍”,長長舒了口氣,放眼望去,海闊天空,一縷縷陽光照在他身上,紊亂的元氣漸次平息。低頭望去,美人蟒身軀現出“金仙陰屍”的原形,一截截拚湊在一起,陰氣孱弱不堪,殷紅的傷痕深深淺淺,未能消退。


    九天玄女的神魂蕩然無存,留下的隻是一具傀儡軀殼,殘破不全,棄之可惜,從頭祭煉不知要花費多少工夫,也不得其法。申元邛決意斷了碧霞子的念想,輕輕擺動“陽神劍”,不動聲色,將僅存的陰氣盡數抹去,“金仙陰屍”無風自燃,星火冉冉升起,一點點化為灰燼。


    碧霞子長歎一聲,鼻子有些發酸,她雙手抱肘,輕輕搓著上臂,覺得寒意驅之不去。明明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為何她感受不到絲毫溫暖?她低下頭沉默不語,心中十分難過。


    美人蟒尖嘯橫掃百丈,幸存者寥寥無幾,清淨子仗著金丹之力,及時遠遁入海,躲過一劫,直到塵埃落定,才慢吞吞上前與糜氏夫婦廝見。視野所及,修士的屍骸橫七豎八,四肢扭曲,麵目猙獰,死得慘不忍睹。僥幸逃過這一劫,他心有餘悸,沒由來歸心似箭,不願繼續在荒島逗留,稍加思忖,向申元邛說起離去一事。


    原來這些海外諸島供奉的修士乘船而來,島上打得天崩地裂,煞氣衝天,夜叉國國師魯上人率先離去,其餘船員見勢不妙,紛紛揚帆起航,尾隨而去,其中有一艘兩麵國的海船走得遲了,被清淨子強行扣下,此刻停在海灣中等候。


    既然有船,沒必要繼續留在荒島,海外諸島打得熱火朝天,申元邛並不打算去湊熱鬧,先迴羅刹國消化了此行收獲,以靜製動,再徐徐圖之。三人騰空飛遁,無移時工夫便來到泊船之處,那是一片天然的深水驛,山崖崎嶇如屏,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杜林站在船頭正翹首以盼,見三位仙師聯袂而至,心中頓時大定。美人蟒現身之時地動山搖,他與一幹手下藏身於海邊岩洞中,僥幸躲過一劫,待到動蕩平息,才戰戰兢兢出來打探消息,恰好被清淨子看到,將他們拋上海船,將兩麵國的船員反鎖在船艙裏,嚴加看守,不令其輕舉妄動。自打來到荒島之上,杜林等運氣不佳,手下病的病,死的死,已所剩無幾,一個個麵黃肌瘦,站都站不穩,靠他們看守那一幫如狼似虎的船員,力有不逮,幸好仙師及時到來,才沒有鬧出亂子來。


    兩麵國的船員被鳩摩子壓榨苦了,都知道仙師手段狠辣,哪裏敢忤逆,溫順得像綿羊,老老實實起錨揚帆,朝羅刹國駛去。說來也怪,仿佛為補償之前的坎坷,這一路順風順水,連魚群也來湊趣,隨隨便便下網,就撈個盆滿缽滿。魚肉養人又好消化,杜林等歇了七八天,吃了睡,睡了吃,體力漸複,又是生龍活虎一條漢子。


    申元邛推動“食餌術”,將吃下的血肉盡數煉化,自覺道行大有長進,距第四層大成境地隻有一步之遙,仿佛隔了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一捅就破。美人蟒乃天庭金仙,血肉乃大補之物,非尋常妖王可比,明明積澱已足,然而就是這最後一步,差了分毫,遲遲未能邁過。他跟碧霞子商議,始終不得其門而入,隻能暫且擱在一旁,耐心等待時機。


    海風強勁,船行如奔馬,一日千裏,短短月餘便迴到了平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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