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仙師歸來令平川城上下震動,消息如燎原之火,傳遍城南城北每一個角落,胡魁鬥聞訊匆匆趕來,熱淚盈眶,忙不迭將他們請到城北胡宅坐定,擺下接風宴,分說別來事宜。原來此番羅刹國傾舉國之力征討夜叉國,事出突然,不無倉促,城主郝羅匆匆應征而去,一兵一卒都沒留下,平川城形同虛設。病急亂投醫,他幹脆將城防交托給胡魁鬥,至少他手裏還有一支蓄養多年的私兵,鎮壓城內動蕩不在話下,至於會不會有外敵趁虛而入,也隻能聽天由命。


    臨行之前,郝羅跟胡魁鬥交了個底,聽聞王都上下風吹草動,議論紛紛,國主雖未表態,卻並不讚同倉促出兵,迫於國師逼宮,又有幾位位高權重的皇族出言支持,才勉強答應下來。國主並未親征,率大軍遠征夜叉國的是皇叔郝巫,然而軍中始終存在不同的聲音,並非鐵板一塊,郝羅憂心忡忡,並不看好此戰的前景。他鄭重拜托胡魁鬥,亂世將至,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平川城,待他平安歸來,定有重謝。


    胡魁鬥知道郝羅在暗示些什麽,此番皇叔郝巫若能立下大功,得勝歸來,當今國主隻怕不得不退位讓賢,去冷宮度過餘生。羅刹皇族壽元綿長,他登基未滿三十年,年紀尚輕,如何肯輕易交出手中權柄,此戰波詭雲譎,牽扯重大,郝羅所說“亂世將至”並非一句空話,亂世中藏著機遇,胡魁鬥若想改變命運,必須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替他守好經營多年的基業,這是他們未來崛起的最大籌碼。


    宴是私宴,主賓之外,隻有月牙兒、月眉兒、月梢兒三人在旁服侍,閑雜人等遠遠候在花廳外,不得靠近半步。亂世將至,既然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胡魁鬥又如何肯為他人作嫁衣裳?他將手中的底牌和盤托出,這麽多年蓄養的私兵隻是冰山一角,他真正留作殺手鐧的是一葫蘆“獸兵”。


    胡魁鬥拔出一柄利刃,剖開右脅,從肥肉中挖出一隻血淋淋的紫金葫蘆,鄭重其事雙手奉上,請申元邛察看。鮮血有如活物,繞著葫蘆流淌數圈,盡數吸入其中,葫蘆內“嘩啦啦”一陣輕響,似乎有無數豆子碰撞滾動,如潮水往複,久久不息。


    申元邛凝神看了幾眼,以血肉供養,煞氣纏繞,顯然是一宗邪器。他扭頭望了碧霞子一眼,後者微微搖首,九天玄女一門師徒相傳,《素女經》乃道門正傳之一,這等血煞邪物,不屑一顧,自然不會去深究。清淨子鑒貌辨色,見糜氏夫婦不願觸碰此物,當下微微一笑,道:“待貧道來看上一看!”說罷,伸手接過紫金葫蘆。


    胡魁鬥垂手立於一旁,不無期待。這紫金葫蘆中裝了三千“獸兵”,乃是他費盡心機才弄到手的一宗法器,知情人盡數滅口,瞞天過海貪墨下來。行事不可謂不密,下手不可謂不狠,但世間不乏聰明人,雖無證據,終究惹來權貴疑心,才有了後來丹田被廢,逐出王都的慘劇。紫金葫蘆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胡魁鬥絕不後悔,吃的苦頭,經受的折磨,他一定要成千上百倍還迴去!


    清淨子將紫金葫蘆摩挲一迴,晃了晃,倒出一粒黑中帶紅的鐵砂豆,捏在指間看了一會,往地上一丟。“砰”一聲響,黑氣騰空竄起,跳出一個孔武有力的“獸兵”來,青麵獠牙,半人半獸,赤條條一絲不掛,胸口劇烈起伏,雙眸兇光畢露,惡狠狠盯著眾人。


    清淨子使了個神通,探出食指當頭按去,那“獸兵”渾身一緊,如被大山壓頂,下意識抬起雙臂招架,麵目猙獰,口中唿唿喝喝,野性難馴。清淨子一分分加力,那“獸兵”骨節劈啪作響,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兀自強挺著頭頸不肯服軟,苦苦支撐十餘息,精疲力盡,“砰”地化作一粒鐵砂豆,滴溜溜亂轉。


    清淨子拈起鐵砂豆塞迴葫蘆中,若有所思,過了片刻開口道:“道門蓄養‘道兵’,多用天生地長的仙葫仙豆,這紫金葫蘆和鐵砂豆乃是以人血祭煉的‘煞器’,利於速成,所養‘獸兵’戰力有限,與真正的‘道兵’不可同日而語,且有反噬其主的隱患。”


    胡魁鬥歎息道:“上師金玉之言,胡某如何不知,隻是這等法器,能落入吾手,已是求都求不來的機緣,如何能輕易放過!”


    清淨子道:“雖不及‘道兵’,卻比尋常將士強橫了十倍不止,這三千‘獸兵’足以橫掃羅刹國,將王都掀個天翻地覆,你為何現在才取出來?”


    胡魁鬥苦笑道:“不瞞三位上師,這一葫蘆‘獸兵’到手之時,並未祭煉完全,胡某以血肉供養多年,進展不大,幸賴上師賜下丹藥補益元氣,近日才堪堪煉成。”


    清淨子望了糜氏夫婦一眼,不再多言,將紫金葫蘆還給胡魁鬥,提箸夾了一塊鹿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著,滿飲一杯美酒。月梢兒侍立在旁,忙提壺斟滿酒杯,清淨子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心道:“胡魁鬥這三個侍女倒是千挑萬選,各有各的好處……”


    席間沉寂下來,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所攫取,胡魁鬥額頭滲出一層細小的冷汗,他咽了口唾沫,咬著牙道:“國師隨皇叔出征,大軍傾巢而出,激戰正酣,王都空虛,遠水不解近火,若胡某……若胡某猝起發難,以清君側之名,率三千‘獸兵’攻入王都,挾天子以令諸侯,可有幾分成算?”


    清淨子啞然失笑道:“幾分成算?半分也沒有!郝巫一旦班師迴朝,有國師和一幹修士相助,你那三千‘獸兵’,連個浪頭都掀不起來,憑什麽與他們爭?血洗王都,報仇雪恨,發泄一通心中的憤懣?”


    胡魁鬥低聲道:“血洗王都也無法泄憤,陷害胡某的仇人隨軍出征,不在王都,吾與國主無仇,當年若不是國主金口玉言,留吾一命,放逐平川城,才得以苟延殘喘至今。胡某不是恩將仇報之人,此番起兵清君側,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絕不容郝巫以下犯上,圖謀國主之位!”


    清淨子頗感意外,道:“正兒八經清君側,並無私心?”


    胡魁鬥慨然道:“此心昭昭,天地明鑒,絕無私心!”


    清淨子頷首道:“時機確實可行,國師如沒有在王都留下後手,三千‘獸兵’也盡夠了。隻是你可曾想過,羅刹國有金仙扶持,國師向來是金仙親傳弟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就算你忠心耿耿清君側,當今國主也不敢接這個茬,十有八九會把你推出去當替罪羊,哪怕打入冷宮,也好過身首異處。須知羅刹國國主易位亦屬尋常,少有人能坐穩百年江山,王不殺王,如非迫不得已,郝巫也不會趕盡殺絕。”


    胡魁鬥站起身來,一揖到底,恭恭敬敬道:“三位上師如能相助,胡某無有後顧之憂,即便身死名裂,也絕不後悔!”


    清淨子下意識看了申元邛一眼,心中有些躊躇,胡魁鬥如能入主王都,成為左右國主的權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個中好處不言而喻,隻是郝巫率大軍在外,又有國師相助,終究是心腹大患,有朝一日大兵壓境,又該如何是好?


    申元邛老神在在,隨意道:“暗中扶持羅刹國的金仙,可是天庭的叛徒‘血氣老祖’?”


    胡魁鬥心中一顫,眼皮一個勁跳個不停,硬著頭皮道:“正是血氣老祖……不過老祖神龍見首不見尾,吾輩無緣得見,就連國師都深居簡出,除了朝廷大典,一年到頭難得現身……”


    申元邛道:“聽聞郝巫率大軍攻入夜叉國,血祭城池,不留活口,激起對方同仇敵愾之心,此舉殊為不智。既然不智,郝巫為何要為之?”


    胡魁鬥眼中一片茫然,他隻道郝巫喪心病狂,從未深思這一節。月牙兒心中一動,脫口道:“皇叔雄才大略,心機深沉,明知不智仍為之,當是不得已而為之。能讓皇叔不得已而為之的,唯有國師,國師此舉,當是得老祖授意,故而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血洗海外諸島,動搖國本根基。”


    胡魁鬥一顆心怦怦亂跳,顯然意識到了什麽,喃喃道:“血洗海外諸島,又何以至此?”


    申元邛道:“血氣老祖重傷在身,急需海量血氣,合和道人身死道消,夜叉國無有金仙扶持,樹倒猢猻散,國師魯上人自顧不暇,此刻掀起滅國之戰,恰逢其會。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血氣老祖就算屠盡夜叉國,也不過續上一口氣,下一步會把手伸向羅刹國,在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金仙眼中,凡人渺小如螻蟻,死再多也不當迴事。”


    胡魁鬥心中騰起一絲僥幸,戰戰兢兢道:“上師……上師的意思是……”


    申元邛道:“你隻管放開手腳清君側,血氣老祖若敢迴來,自有我來處置,跟他好生算一算當初的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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